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有些意思的表达,他一时之间会找不到确切的汉语语式,而是用了英文,而且是很俚语的那种英文。
彼时还在中国,英语对她来说只是一门考试必然要考的学科,哪里还分得清是哪里的英文,更不知道俚语的区分。可是现在她在m国已经生活多年,于是回想起那个人曾经的措辞,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这些特征在今天看来,已经足以推定他是生活在海外的。
“那个人应该也在m国,甚至就在本州。而且那俚语的方式……就在本城半径不远处!囡”
得出这样的结论,将时年自己也给吓了一大跳。
当年若说到m国来,还算是个爸临终时的临时决定,可是此时这么看起来,反倒有了一种离奇的近乎宿命一样的感觉。
她只觉头皮都炸了起来,忍不住去想,此时身边认识的、或者只是每天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里,是否就有那个人?
曾经以为那么天遥地远的两个人,现在却有可能近在咫尺吗?
杜松林静静观察时年情绪的变化,缓缓说:“这个人,你当初只以为是一个网友、一个生命里的过客。可是你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发觉他在你生命中超乎寻常的重要,是不是?”
那种情感依恋,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已经十分接近爱情了鲺。
时年想了想:“我想可以这样说。在我那个年纪,在同年龄的女生里,推理是个太过生僻的玩意儿,我找不到知音。而那个人曾经在那三年里,几乎是在扮演着我灵魂伴侣的角色。”
那三年的大学生活是在异地,爸不在身边,所以她无法再如从前那样与爸来谈论推理。而那个人的出现,恰好填补了爸不在身边的空缺,潜移默化之中竟然在三年的时间里,在她的心上一点一点变得跟爸一样重要起来。
杜松林便轻轻叹息了一声:“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人,怎么会竟然忘记了呢?”
时年自己更是迷惘:“是啊,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忘的应该只是绑架之后的事,而这个人是相识在绑架之前三年啊。而那三年的记忆,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的她分明还都记得啊,为什么会只自动选择失去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
杜松林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他缓缓道:“都说‘用催眠来抹去记忆’,这事实上是错误的描述。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只要留下过记忆,就不会被抹去;而催眠不过是引导你绕一个弯儿,避开你不想触及的记忆罢了。其实那些记忆一直还都在你潜意识里好好地保存着。”
“你忘记的是绑架案里的部分记忆,这里面由ptsd引发的部分,随着你的ptsd的痊愈,已经在自行恢复之中;而剩下的部分就是你提到的,被人催眠封存起来的记忆。那么在这个过程里,因为潜意识的被唤起,所以你也可能会自动自发地选择将一些记忆随同那些被催眠的一起封闭起来。”
“而这个在事发之前已经认识了三年的人,却会随着后来的绑架案而一起忘记了……时年,这个现象只有一个缘由可以解释:那就是你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你,那个人其实与后来的事有关,你出于无法承受、出于自责,所以才会将那个人与后来绑架案的记忆一起‘打包’忘记了。”
时年惊愣盯住杜松林,头顶宛若一串闷雷滚过,“您说什么?”
杜松林不意外,“通过你之前的描述,我知道那个人曾经给了你三年的陪伴,给你留下了三年的美好记忆。所以在你心里,这个人的意义可能比你当年意识到的还要重要。”
“这样的人,你当然不能接受他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所以尽管那时候的你心下曾经浮起过这样的怀疑,可是你却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己。这样不断反复的怀疑——自我否定——再自我怀疑——再自我否定的循环之下,你累了,思维也混乱了,所以你潜意识里宁愿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个人,于是你选择了忘记他。”
“怎么会这样?”时年死死攥住指尖,可是以现在的心智却也明白杜松林说得对。
心下迷惘又窒闷地疼,眼中已经含满了泪,可是她不想让它们流出来。
杜松林完全能明白时年此时的心情,于是暂停下来,问时年是否还想继续下去。
如果她现在还是承受不了,那他会尊重他的意见,随时可以停下来。
时年盯着地面,古铜色的地板上落下了好大一片阳光,明晃晃的,那么温暖那么光明,照亮了地板上天然的纹理,叫人心下熨帖。
“不,没关系的,我能坚持。杜伯伯,请您继续。”
杜松林便点头,倒了杯水递给她:“想要回忆起你为什么选择忘了他,就得从你跟他的交往细节入手。时年你想想,你跟他交往的过程里,有哪些细节是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的?”
时年深深地吸气,头开始疼得厉害。
可是其实客观上来说,想起那些细节并不困难。她之所以不愿意
想起来,之所以一试着回想就会头痛,都是源于她的自责。
她大口地喝水,可是那些水仿佛没有向下滑入她的喉咙,而是齐齐都涌上了眼眶,然后无声里又滑落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跟他讲过我爸侦破过的所有经典案例。”
bbs的时代,内容为王,大家能聊到一起去,必定都要有足够的谈资才行。而她那时候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小丫头,所有对于推理的热爱和认知都来自父亲的工作。
虽然她也小心地将案件中的人物、地点等关键元素换成了虚拟的,但是整体案情,以及侦破的手段却还都是爸原来的。
那么长长的三年的交往,足够她一件一件地将爸几乎所有的代表性案件全都讲给那个人听过。
时年捂住头:“我想起来了……所以当后来我爸遇到一连串的案件,都看似那么熟悉的时候,我也曾经下意识地想到过是那个人。”
“可是就像是杜伯伯您说的那样,我是真的不愿意这样想,不愿意相信那个人就是故意挑战我爸的人。我更不能原谅,原来那个出卖了我爸办案底细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巨大的悲痛仿佛悬在头顶的巨石,不断下坠重压而来。她渐渐觉得无法呼吸,可是她却无法遏制自己的低吼声:“没错,我都想起来了,就是这样的。都怪我,我竟然还以为那个人是特别的网友,我甚至喜欢他、依赖他,我将我课余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上网与他交谈,却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他根本是在利用我!”
“可能他早就知道我是谁吧,可能他故意接近我,然后耐心地与我交谈了整整三年,其实就是为了挖我爸的底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我爸置于死地!”
时年从躺椅上滑倒下来,双膝跪倒在地上。
“天啊,原来我有可能跟杀害了我爸的凶手,在网上曾经交往了整整三年!如果他恰好就是杀害了我爸的凶手,那我根本就是他的帮凶!”
这样痛的现实,这样无法原谅的自己,怪不得她当年自己会选择忘了。
她还想要抓什么当年的凶手,原来她自己就是帮凶!
天啊,为什么会这样?!
.
从杜松林诊所出来,已然夜幕倾城,华灯四燃。
时年的眼睛早已哭肿了,声音也早已沙哑。
可是这些其实却还都不算什么,她现在不能面对的反倒是自己。
——她无法停止自责,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虽然杜松林开解她,说这一切暂时也还只能是一个推定和猜想,除非将来真正抓住了真凶,问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所以杜松林说她现在也许不用这样自责,也有可能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可是她心里却有个声音近乎冷酷地告诉她:一切就是这样的。
她走出杜松林诊所的时候,看见大玻璃反光里倒映出的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冷笑着质问一句:天啊,你怎么还能活到今天?
爸死了,妈疯了,这都是你的错!
她立在诊所门口,忽地只觉天地茫茫,她自己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这样的自己,工作、爱情、亲人,她哪里还配拥有?
她脚步踉跄地朝街道走了过去,茫茫天地,辨不清了人海还是车流。
---题外话---【明早见~看到这里,大家会明白汤sir为什么会隐瞒不说了吧?他不是保护他自己,他是不想让她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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