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问出口,实则自己也已经有了答案。
微微愣怔,她抬头望住他的眼睛:“莫非是……庭审那天?”
她想起那天她焦急地站在法庭外头打他的手机,就在将要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面前。一向优雅稳重的男子,那一刻鬓发之间仿佛有晶亮的细碎汗珠,而他握住她的手,掌心也有温濡的汗。
他便点头微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恰好马克的那段视频刚修复出来。负责修复的是我特别聘请来的专家,是这个行业的权威。我亲自陪同着他在操作室里,所以为了表达对他的尊重,而将手机调成了拒听。”他目光黑亮地向她殷切望来:“那天害你着急了,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不是他故意不听她电话。时年释然而笑,轻轻摇头謦。
“从操作室出来,我调整手机,采发现拦截的记录里有你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因为我知道那天是开庭日,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所以我便带了刚修复出来的视频资料,急匆匆赶到法庭。”
“开庭日,法庭正门口的路边不准停车;而且正门口等候的媒体也太多,我就让司机将车子停在法庭背面的路上。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也怕你着急,所以就也不顾上这两条废物的腿,一路跑过去……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没辜负你的一场期待。”
时年有些鼻子发酸,忍不住垂首去看他的腿。
他可真是骄傲的人,纵然腿从小得过那样的病症,可是在她面前永远站得笔直,完全看不出来有一点后遗症的迹象。甚至他的手杖也只握在手里,走路的时候并不用以支撑,害得她彼时在医院里第一眼看见这手杖,还以为这是个怪人,没事儿手里拎着条手杖做什么……
“先生,那您的腿,现在疼么?”
皇甫华章笑了,得她这样一声,得她面上自然流露的疼惜,他便觉一切都值得了。
他垂首,歪头看她:“疼。”
时年有一点点意外,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是那种从来喜怒都不形于色的人,又是骄傲到骨子里的男子,所以她以为他会告诉她“不疼”;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坦率地承认了。
看见她眼中的惊讶,他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尴尬一笑。
这样近的距离看过去,才发现他的睫毛竟然是这样柔软,这样长。让时年忍不住想起网上正在流传的一个长睫毛宝宝的照片,让她都想勾起手指去刮一下。
就在时年刹那的迷惘间,他忽地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嗯哼,你猜对了。我从前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我疼。无论是医生,是助手,甚至是——家人,我都没有承认过。”
时年心下一跳,慌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先生……谢谢您。”
“没事。”他笑起来:“知道么,我从前疼得厉害了,用什么来鼓励我自己?”
时年歪头去看他。
他的个子不矮于汤燕卿,更因为他的气质比汤燕卿还要高卓一点,于是从时年的这个角度望过去,便只能看见他高高扬起的下颌线条。优雅纤薄,没有一点赘肉,线条完美得像是只有漫画里才会走出来的清贵模样。他高高地扬起这样的下颌,微微抬眼望向天际,诉说着他即便是悲伤却也都是高贵的悲伤。
“我便告诉自己,是在为了一个人去走向刀山火海。我能走过刀山火海去,能忍住这疼,就能终于走到她身边。”
他说完,缓缓垂下头,向她望来。
时年又一慌,忙垂下头去,却是慧黠一笑:“您又逗我呢。这病是小时候就落下的,也就是说疼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那时候您刚几岁啊,就能生出这么浪漫的想法。”
他扬了扬眉:“小的时候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在脑海中有一个假想,可是却也知道那个人早晚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
“而后来……我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他的目光清凉明净,在此时耀眼的阳光下恍若拢起薄薄的雾,笼罩在她身周。仿佛将她带回了当年,带回了那一条弥漫着花香晨雾的小巷。
时年忙深吸一口气:“如果您不愿意用手杖的话,那让我扶着您吧。”
她伸手到他臂弯,帮他分担了部分的体重。
他便笑了,无比舒心。
“嗯,那我们去解开你心中的小丑之谜吧。”
她扶着他向前走,他则用掌心轻轻地盖住了她扶在他手肘处的小手。
走进修车厂的车间,几十个工人都在开放式的大车间里忙碌着。有的在洗车,有的在修车。
皇甫华章目光扫过那些人,拍着时年的手低缓嘱咐:
“我们要找的是一个25岁左右的年轻人。他虽然也会穿跟其他工人一样的工作服,可是他的衣服却会是最独特的——因为别人的工作服上难免会沾染污渍和油渍,可
是他的一定整洁如新,甚至还被熨烫得平整,一丝不苟。”
“他不是修车的,他应该是负责洗车,或者是贴太阳膜的。他身上有很浓的书卷气,个子不低于175,身材纤长。”
“尤其他的手腕十分稳定,这样的人工作起来,即便是从事的最普通的体力劳动,比如洗车和贴太阳膜,可是从侧面看起来也会优雅的宛若画家在作画,或者是乐队指挥在挥舞他的指挥棒……”
时年听得十分仔细,目光却快速地在人群中逡巡,当皇甫华章的话音落下,她也已经将车间里现有的那几十个工人看了个遍。
却没有符合皇甫华章“画像”中的人。
她蹙眉,抽回手来低低说:“先生在这里稍等,我走近去看看。”
她绕着几十个人走了个来回,不放过那些被车体遮挡住的身影……却还是没有。
难道是皇甫华章推测错了?
可是她自己心下也是分明十分赞同皇甫华章的推测的,也十分相信嫌疑人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为什么没有?
看她走来走去,一个工头模样的人问:“小姐是来修车么?还是这里的哪辆车是你的?”
时年尴尬摇头:“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个人。”
时年再环顾左右:“请问你们今天所有的员工都来上班了么?没有休班和轮班的么?"
“有几个,”工头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时年:“你究竟是找谁?”
皇甫华章缓缓走上来,站在了时年身边,轻轻伸手拍着她肩头。
说也神奇,时年的心便安定了下来。不再质疑之前的推测,也不再担心工头会做出什么来。
时年便将推测出的那个人的特征大致描述了一下,皇甫华章等她说完,微笑着补充一句:“是个东亚面孔,更有可能是华人。”
那工头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找王川啊。真不巧,就在大约十分钟前,他刚被警方带走去问话。”
“什么?”
时年惊讶,与皇甫华章对视一眼。
“不好意思能问问,那个王川为什么会被警方带走问话么?”时年忙问。
工头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来的那位sir实在太酷了,根本就不回答我的提问。按说王川不可能做什么违法的事,他向来安分守己的。”
时年心下悄然一动:“你说那个阿sir很酷?”
工头耸肩:“可不,你瞧这车间里光线多暗,那阿sir进来还戴着墨镜。而且二话不说直接走进人群,毫不犹豫地就按住了王川。我们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王川就被戴上手铐了。”
时年不知怎地,忽地觉得脸上有些臊得慌,亏心似的抬眼看了一眼工头,又望了一眼皇甫华章。
果然,皇甫华章的嘴也紧抿了起来。
十分钟之前……也就是说,恰好在他们第一次来这间车厂问是否能喷蓝色的宝马车漆,到这又掉头回转来之间。
他们如果能上一次来就确定是这里,或者这次回转来能加速一点的话,就也许能比警方更早地找到王川。
出了修车厂,时年向皇甫华章躬身:“谢谢您陪我一路找来。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皇甫华章眯起眼:“你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走,难不成是要去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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