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的一会子是兄妹,一会子又不是了?”蹙起双眉,苏梅仰头看向面前的马焱,那双湿漉水眸之中满是惊疑神色。
“娥娥妹妹如此聪慧,定然是已经猜到意思了,哪里还需我多言。”伸手捻着苏梅的左耳,马焱细细把玩着那只做工精细的蛇形玉珥,声音低哑道:“赖皮蛇就是赖皮蛇,就算是披了龙皮,迟早也得褪下来。”
听罢马焱的话,苏梅瞪着那双水眸,犹豫片刻之后才将自己的小脑袋凑到马焱耳畔处,声音细糯道:“那三皇子……不是老皇帝的亲生子?”
“呵……”低笑一声,马焱伸手点了点苏梅的唇瓣道:“嘘,赖皮蛇的龙皮,马上就要被剥掉了。”
“唔……”伸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小嘴,苏梅瞪着那双美目,用力的蹭了蹭马焱的鬓角道:“你怎的什么事情都知道?”
“因为佛祖怜惜,让我从牲畜道转世为人,与娥娥妹妹再续前缘。”仰头靠在身后的软榻之上,马焱低缓的吐出这句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细薄唇角轻轻勾起,眉眼细弯,深邃晦暗。
“又在胡说八道。”伸手扯了扯马焱垂落在自己手边的墨发,苏梅蜷着身子将小脑袋往软榻边一窝道:“我要睡了,你去帮我把窗子关了。”
听到苏梅的话,马焱垂眸,伸手捏了捏她的白细小脸道:“娥娥妹妹真是长大了,连这指使人的本事也是渐长啊。”
“哎呀,你别动我。”挥开马焱捏在自己面颊上的手,苏梅闭着双眸,声音含糊道:“我太累了,要睡会子……”
话还未说罢,苏梅立即便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不消片刻,直接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听着苏梅那渐渐沉缓下来的呼吸声,马焱伸手捻下一颗镶在软榻边的碎珠子往窗棂处一打,那半开的窗棂立即便被紧闭合上。
脱下身上的袄袍盖在苏梅身上,马焱慢条斯理的从软榻之上起身,正准备离开之际,却是突感鬓角一疼。
顺着那被牵扯起来的鬓发往下看去,只见苏梅的素白手掌之下正压着一抹鬓发,那发尾处细细的缠绕在她的小指之上,被紧攥成拳。
无声的勾了勾唇角,马焱伸手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把匕首,然后十分利落干脆的将那抹鬓发从中削断。
漆黑鬓发稀稀落落的飘散下来,覆在苏梅的白细手背之上,垂落在软榻边缘。
收起手中的匕首,马焱踩着脚上的皂角靴,缓步走出屋子。
屋外,秦瘦与秦步儒正站在小院之中,在抬眸看到那从屋中走出的马焱时,赶紧上前拱手道:“爷。”
“嗯。”马焱轻应一声,面无表情的负手于后,声音低沉道:“准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秦瘦声音粗哑道。
听到秦瘦的话,马焱不着痕迹的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屋,沉吟片刻后道:“延后,明早走。”
“可是汉陵城那边……”马焱话罢,秦步儒立即便一脸难色的接话道。
“有问题?”斜睨了秦步儒一眼,马焱捻着自己的指尖,神色暗沉。
“没,没有。”低垂下脑袋,秦步儒暗暗往后退了一步,将身子压的更沉了几分。
马焱站在原处,静看秦瘦与秦步儒片刻,然后才轻缓开口道:“矿挖干净了吗?”
“……那铁矿极大,还未挖干净,不过已然派人驻守,周边也封了起来,还有那先前运出去的一些铁矿新造出来的兵器内质十分好。”说到兵器,秦瘦的脸上不自觉的便显出了几分兴奋之意。
“嗯,此事便交由你负责。”淡淡应了一声,马焱抬眸看了一下渐渐晦暗下来的天色,语气低哑道:“多去山下买些玫瑰酥,还有那后山的牛,明早带着一道走。”
“……是。”
*
苏梅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当她醒来时,便见内室之中不时何时早已亮起了一盏琉璃灯,那琉璃灯晶莹剔透的蕴散着细腻烛光,印照在一方小室之中,素皎如月,让人不自觉的便沉静了下来。
呆呆的坐在软榻之上等了片刻,苏梅终于从酣睡之中彻底回神,她伸手抚了抚自己黏在颊边的碎发,却是突然发现了那绑缚在自己小指之上的一束黑发。
慢吞吞的解开那绕在自己小指上的头发,苏梅怔愣片刻之后赶紧跑到梳妆台前四下照了一番,在看到那虽有些凌乱,但确实是未少发束的发髻时,终于是缓慢的吐出了那口梗在喉咙里头的气。
低垂下眉眼,苏梅拿起那束有她半臂长的发束,细细捻了捻后突兀便瞪大了一双美眸。
那厮难不成在她睡着之后被她拽下了一束头发?
赶紧将那束头发反身塞进梳妆台的小抽屉里头,苏梅用力的喘了一口气,白细小脸微微涨红。
烛光晃动,苏梅红着脸呆站在梳妆台前静想片刻,然后又急忙忙的将那小抽屉抽开,拿出里头的那束发丝,提着裙裾出了屋子。
趁着那厮还没发现,要不自己赶紧还是先毁尸灭迹算了吧。
握着那束发丝,苏梅径直便往小院庭中一侧片簇竹林边走去。
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苏梅蹲下身子,四下看了看那后拿过一旁尖锐的石子开始挖洞,准备将这发束埋起来,销毁证据,这样那厮回头来找她算账的时候,也是“死”无对证。
正当苏梅吭哧吭哧的挖着坑的时候,竹林一侧却是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女声道:“罗生!你不要再骗我了,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那道尖锐女声略过苏梅耳畔,声调大的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拿起那只沾着细泥的白皙小手,苏梅轻轻的拨开面前的细嫩竹叶,抬眸往前看去。
只见那晦暗竹树下,身形纤瘦的沈妙月与体型魁梧的罗生一道站在那处,正激烈的说着话。
“你听我解释啊……”看着面前那通红着一双眼眸的沈妙月,罗生满脸无奈的道。
“好啊,你解释啊,我听着呢,你解释啊!”仰着脑袋看向面前的罗生,沈妙月使劲的扯着喉咙道。
“妙月,你先冷静下来,你这样我没办法说……”看着面前情绪激动万分的沈妙月,罗生努力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不……”
“什么没办法!我看你就是心虚,怎么?你找不到借口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找!”激动的打断罗生的话,沈妙月神情愤懑道:“罗生,你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没本事的孬种!”
“妙月。”听到沈妙月的话,罗生一下便沉了脸,他暗暗紧了紧自己那垂在两侧的手,眉目严肃道:“你冷静一点。”
用力的喘着大气,沈妙月双手环胸的靠在一侧竹树之上,然后哑着嗓子开口道:“好啊,你说,我听着。”
沈妙月话罢,罗生却是站在原处没了声息。
看到那突然便沉默不语了的罗生,沈妙月嗤笑一声道:“罗生,你还让我怎么信你?”
听到沈妙月的那声嗤笑,罗生捻了捻自己脚下的碎泥,终于开口道:“我原本确是要去训练新兵的,但战场上却突然传来急报,我来不及让人通知你,便自行驾马去了。”
罗生话罢,沈妙月低低的吐出一口气道:“你是将军,去打仗自然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若我身为男子,也必定会去保家卫国,但是元宵灯会那次呢?我在那鹊桥上整整等了你一个晚上,可是你为什么不来?你便是来告诉我一声,说你不欢喜我,我也不会如此纠缠!”
听到沈妙月的声声控诉,罗生突兀便涨红了一张脸,他那垂在两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终于是结结巴巴的吐出一句话道:“那,那次……我,我……我吃坏了肚子,在茅厕里头呆了一个晚上……”
“你,你说什么?罗生,你找借口也不找……”
“你若是不信,尽可回汉陵城去问那殷乌石!”说到殷乌石这三个字时,罗生禁不住的就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若不是那人硬要拉着自己讨那殷夫人欢心,吃那殷夫人新做出来的菜食,自己也不至于轮到抱着那茅厕拉了一晚上的肚子,第二日甚至还是十分狼狈的被人从茅厕里头给抬出去的!
他的脸面可算是被那殷乌石给丢尽了……
罗生话罢,两人之间陷入一股诡异的沉默之中,片刻之后,沈妙月声音低哑道:“我知道你很爱师娘,可是师娘已经走了,而且那日,那日你也说过你欢喜我的……”
“我早就说过了,那日是我吃醉了酒,把你当成琦玉……”心虚的低垂下眉眼,罗生踩着脚上脏污的长靴,不自觉的便往身后退了一步。
“你莫再骗我了,我听到那日里你唤的,是我的名字。”打断罗生的话,沈妙月再说话时,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沙哑湿意,“罗生,你说你不能娶我,是因为不欢喜我,可是事实证明,你是欢喜我的。”
“我怕你放不下对师娘的愧疚,等了你整整三年,可是你现下却又拿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来搪塞我,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罗生,你摸摸你的良心,这三年来,我对你的情意,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妙月……你还小,你不懂……”听完沈妙月的话,罗生那张被胡须覆盖的面容瞬时便难看至极。
“罗生,我都十九了,别人都已成亲生子了,可我却还在等你。”嗤笑一声,沈妙月红着一双眼,声音低迷道:“罗生,我等不起了,我觉得天觉寺挺好的,老住持对我也不错……”
“沈妙月!”打断沈妙月的话,罗生瞪着一双眼,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一副呲目欲裂的愤怒模样道:“老住持是不会还俗的,那个老头他哪里……”
“罗生!你在说什么?”涨红着一张脸怒瞪向面前的罗生,沈妙月用力的朝着他挥了一拳道:“你个混蛋!混蛋!混蛋!”
蹲在一旁,苏梅听到罗生的话,也是忍不住的憋红了一张白细小脸。
这罗生怎的会想到那处去,便是这沈姑娘不嫁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上老住持……不过这两人兜兜转转的,说到底,并不是对彼此无情无义,只是这罗生放不下自己对琦玉的感情,这才导致两人无法修成正果。
“罢了。”缓慢的放下那砸在罗生胸膛处的拳头,沈妙月低哑着声音道:“我们终归是有缘无分,我已强求了你三年,我真的累了。”
说罢话,沈妙月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转身离去。
看着沈妙月那渐渐消失在自己眼中的纤瘦身影,罗生动了动自己踩在细泥上头的脚,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追出去。
苏梅动了动自己蹲的脚麻的小腿,还没等完全舒展开,却是突然听到那处的罗生哑声道:“别说出去。”
听到罗生的话,苏梅身子一僵,赶紧抬眸往前看去,只见那竹树之下,哪里还有罗生的身影。
歪着小脑袋往四下看了看,在确定四周无人之后,苏梅终于是确定了刚才那罗生最后的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壁角被人发现的苏梅窘迫着一张脸,尴尬的起身,然后装模作样的动了动胳膊,才急忙提着裙裾转身出了小竹林。
“喂,你干什么?”但当苏梅刚刚从小竹林里头转出来,预备去小厨房食些东西填填肚子的时候,却是冷不丁的直撞上了那红着一双眼站在小厨房门口的沈妙月。
“我,我过来吃……”抬眸对上沈妙月那双通红眼眸,苏梅绞着那双满是细泥的小手,神情略有些紧张,声音结结巴巴的道。
毕竟刚刚听完人家的壁角,虽然是无意的,但对于苏梅来说,却还是感觉十分尴尬。
“想吃什么?要嫩笋吗?”打断苏梅的话,沈妙月突然便拉过她的胳膊往小厨房里头走去道:“你刚才是去做什么了?怎的沾了一手的泥?”
一边说着话,沈妙月一边直接就将苏梅那双白细小手给浸在了置着清水的木盆之中道:“自个儿洗干净吧,我给你炒些嫩笋。”
说罢话,沈妙月挽起自己的宽袖,弯腰从小厨房的墙角处挑出两根嫩笋,然后手法十分熟练的将其剥皮削片,下锅爆炒。
怔怔的站在木盆边看着沈妙月那极其干练的动作,苏梅张了张小嘴道:“你,你怎么会……”
按理来说,沈妙月作为一个侯府嫡女,虽然整日里舞刀弄棒的,但还算是十分有嫡女风范的,不过怎么还会这种下厨的活计呢?
“我只会炒笋。”听到苏梅的惊讶话语,沈妙月低垂着眉眼,声音微哑道。
“哦。”苏梅了然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宽袖之中掏出巾帕,细细的将自己洗净的手给擦干道:“是不是因为罗师傅最欢喜吃笋?”
“嗯。”沈妙月也不避讳,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道:“他无笋不欢。”
“刺啦”一声,随着沈妙月的抬手,净水入锅,与那滚烫的油锅相触,发出一阵刺耳的喷溅声。
苏梅看到那飞溅出来的滚烫水渍,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沈妙月却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好似已然十分习惯。
“好了。”将那炒好的嫩笋装盘,沈妙月将其置于一旁木桌之上,然后招呼苏梅道:“过来尝尝吧。”
“哦。”低应一声,苏梅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沈妙月的方向走了几步。
伸手接过沈妙月递过来的竹筷,苏梅先是小心翼翼的朝着那热烫的嫩笋吹了一口气,然后才将其放入口中。
茗赏的手艺一向是十分好的,苏梅吃惯了茗赏做的东西,再吃沈妙月的,确是没有觉出什么特别来,但是说实话,沈妙月的这盘子笋,比之常人却是已然好过太多,可见是下了狠功夫的。
“怎么样?”伸手擦着自己手上被溅到的油渍,沈妙月面上轻笑道:“你可是第一个吃我做的嫩笋的人。”
“嗯?”听到沈妙月的话,苏梅疑惑的睁着一双眼道:“那罗师傅他……”
“我自觉这嫩笋做的还不够好,便从未与他做过,不过现今看来,这笋他怕也是不屑吃的。”
看着面前沈妙月那张颓丧面容,苏梅咽下嘴里的嫩笋,犹豫片刻之后才开口道:“那个,你想不想最后再试一次?”(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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