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赛亦德的话,马进忠脸色更加难看,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老阿訇说得有点道理,想的也更加长远。()
当下马进忠站了起来,冲着赛亦德躬身作揖,说道:“阿訇老人家!恁说怎么办?”
“大人理应早作打算!不如先派河州马家的族人,带着一支部众并河州、安定城中的穆民,先行赶往河西,大人自己可亲领精锐之军坐镇河州!
“我听说,肃州以西曲先、赤斤、罕东、哈密等地,天大地大,地旷人稀,而所在部族皆弱小不堪战,大人若遣一军前往,想来足以立身!
“况且最紧要者,曲先、赤斤、罕东、哈密等地亦称回部!其土其民虽然皆为色目,却与我辈同奉先圣之教,与我同为穆民。当此之时,正该携手对敌,共渡此番朝廷毁教之劫难!”
说完了这话,赛亦德看了看脸色阴沉的马进忠,继续说道:“大人如此做,我河州穆民从此进可攻,退可守也!
“进,可放心联手西面的海寇,支援东面的流贼。退,既是保存了马家,也是保存了穆民,大人将来去往河西,也有立足之地!”
赛亦德说完这话,马进忠知道他说的没错,只是想着手下力量就此分散,将来怕是更加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马进忠正犹豫间,只见马信、马顺两人突然站了起来,齐齐上前,跪在地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道:
“大人!袁蛮子心有多狠手有多黑,大人岂能不知!?固原城中可是鸡犬不留无一幸免啊!
“咱们当初可是杀了他麾下大帅杨麒,更杀了多少汉民!?别人不留后手可以,咱们可是不能不留后路啊!
“况且朝廷真要招抚,却也不能尽信!弟兄们全都听说,袁蛮子屠城之前,可是言之凿凿招抚了颇希牧这个笨蛋啊!
“而且大人带着弟兄还做官军之时,也都曾听人说,现如今那个陕西巡抚洪承畴,当年在山西可是活活地坑杀了数万汉人流贼啊!
“朝廷派来西北的督抚,全都是这等心狠手辣之辈,即便今后真得朝廷招安,大人可也得多留个心眼,多给兄弟们留条后路啊!”
马进忠内心深处,舍不得河州马家在这片土地上的祖业,毕竟从元朝到明朝,已经世袭繁衍了好几百年之久,但是在如今这个纷纷乱乱的形势之下,马信、赛亦德、马顺等人的意见,他却终究还是不能不听。
一者,这几个人物,正是马进忠如今能够控制住河州城一带数万兵马部众的支柱。
如果他们之间意见不一致,那么马进忠支持一方否定另一方,还可以保持住他自己的权威。
但若是他拒绝了他们所有人已经达成一致的提议,那么或许他这个自封的河州卫指挥使,转眼之间就要身首分离了。
这也是古今中外多少僭越之主内心深处最为忧虑却又最不能对人明言的隐秘心思。
说到底,自从洮州兵变发生以来,马进忠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麾下的部将突然作乱,杀了自己,然后拿着自己的人头当作功劳,请求招安,投降朝廷。
也因此,他在回到河州城中之后,尽管有着强烈的招安之心,却又不能不放纵麾下的将领士卒们,大肆抢掠和屠杀城中城外的汉民。
他的目的,就是也要将这些人牢牢地与自己捆绑在一起,让他们不敢轻易献出自己,将自己作为投名状投降朝廷。
可是这么做的后果,如今却也出现了。
这些手上沾满了汉人鲜血的刽子手们,人人都担心朝廷秋后算账,一个个提前将洪承畴、袁崇焕这些人之前的各种作为,真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些人一方面想着争取朝廷的招安,另一方面却又不愿意向三边总督袁崇焕、陕西巡抚洪承畴这样的西北督抚大员投降。
结果到了眼下,反倒是弄得马进忠自己都是进退两难了。
其次,除了眼前的这几个人对自己掌控河州局势异常重要这个考虑之外,这几个人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作为河州马家如今的当家人,马进忠当然不希望已经在西北繁衍生息了数百年之久的河州马家,将来被人给一锅端了。
自己虽想押注在朝廷的招安上,可是看现在这个情况,朝廷并没有招安的意思,自己将河州马家全族人的性命都押注在这个上面,的确是太冒险了。
河州马家镇守河州等地数百年,从前元一直到大明朝,财富也好,家业也好,人丁也好,在甘南洮岷地区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门了。
这样一个大家族,若是因为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甚至是满门俱灭,那可就罪过大了。
再者,如今宁夏、固原、甘南等地穆民,纷纷踏上了西迁的路途,即使是自己弟弟马进德控制下的安定县城,如今也基本上人去城空,除了被自己派去驻守的五千木速蛮乱民组成的军队之外,已经没有了别人。
这个时候,自己若是不能抢在甘南各地那几指挥使的前头布局河西乃至河西以西,那么这西北数十万乃至上百万西进的穆民,将来怕就全部便宜给了甘州的米喇印和肃州的哈天喜等人了。
若是如此,那么等到自己将来真的河州再西进,到时候恐怕就只能给这两个当年的同僚当手下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马进忠很快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马进忠命令马顺率军一万,带着当初大乱之后云集城内的那些不事生产,却只会消耗粮草的木速蛮乱民三万余人男女老幼,出城北上,绕开官军仍在据守的兰州城,向西进发了。
与马顺所部同行的,还有河州马家的大量族人,包括原河州卫指挥使马万寿的妻妾儿女们。
当然,同行的还有河州城大礼拜内的阿訇老人家赛亦德,及其世居河州、世代以传经为业的赛氏宗族人等。
同时,还有被命令跟着留在河州城中守御家园的那些木速蛮乱军士卒的父母妻子家人们。
到了五月末的时候,一批批木速蛮带着全部家当相继出城而去。
河州城中很快就只剩下了马进忠、马信等人坐镇,带着一万五千人的木速蛮马步士卒,留下来驻守城池。
马进忠的弟弟马进德同样奉命带着麾下留守安定,不情不愿地继续为河州城看守东面门户。
河州城中的这番大动静,当然瞒不住距离河州并不远的安定县城,马进德麾下由木速蛮乱民之中的青壮组成的乱军士卒,眼看着家人跟着河州城内的军队西进了,心中哪里还能安定得住,自是不断逃亡流失。
原有的五千人,随着时间的流失,不断地在减少。
河州城内马进忠的这番大动静,自然也瞒不住距离河州城同样很近的临洮指挥使马光玉,以及如今控制着洮州的大阿訇赵锡赫等木速蛮乱军首领。
因此,在河州城的数万人突然出城北上,绕开兰州顺利西进之后没过几天,临洮指挥使马光玉也派出了麾下心腹部将,带着一支人马,护送着家族中人和城中木速蛮上层人物的家属,以及他们靠着屠杀和掠夺汉人而得到的大量财富,从河州与安定之间,快速北上河西走廊,沿着河州马家的脚步,向西而去。
与河州指挥使马进忠、临洮指挥使马光玉等人的做法不同的是,洮州兵变的主谋洮州赵家,如今的实际当家人赵锡赫大阿訇,则选择了迅速向雄踞川西北甘孜地区的白利土司邓悦多吉,转移洮州赵家如山的财富和众多的族人。
一时之间,大明西部边陲的这些木速蛮世家大族,开始了纷纷向西转移财富和人口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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