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走出去听雨楼,有些事就尘埃落定了。
这个薛青并不是如同外表这般,宗周死的时候,他与人争斗伤了胳膊,拄着拐杖而行,左膀右臂死的时候,他熬心沥血伤神,倚竹杖而行,每一次凶杀案附近都有他的出现,他的瘦弱欺骗了所有人。
他不是瘦弱的,他有很厉害的功夫,他应该就是那个陌生的神秘的五蠹军之外的高手,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有最危险的人。
还有,一个能让国子监祭酒恭敬让步请先行的书生也并不是个穷学生,他的身份非同一般,那么他身边的这些人也必然不一般,五蠹军,郭家,青霞先生,康岱.....等等以及更多,他是一条线,通过他可以解决他们想解决的很多事很多人。
不用再等了,就凭今晚那康祭酒那微微的施礼,他这些日子追查就结束了,那些曾经的直觉也可以化作行动了,现在走出听雨楼去见秦潭公禀明一切,然后,抓人。
薛青,他今日不能再走出听雨楼。
暮色已经散去,夜色降临,伙计穿梭楼内有的在点亮灯火,有的在拉开供与表演的台子,白日里歇息够的女妓们也三三两两的梳妆打扮走了出来,倚在廊柱上说笑,等候将要走进来的客人们,听雨楼珠光宝气灯火璀璨。
这些繁闹对于段山来说没有丝毫的吸引,他垂目向前走出了天井的绿竹丛,踩着脚下碎石铺就的团花小径走上小廊桥,竹影花摇灰扑扑的身影在一片璀璨中若隐若现。
“大人,您的酒钱...”一个声音在后传来。
段山回头看去,见天井的另一边有人奔来。
......
.....
哗啦屋门被拉开,室内灯光倾泻,优雅的乐声以及中年男人们醇厚又低调的笑声随之而出。
康岱走进来。
“咿,薛青呢?”一个男人问道,往康岱身后看,并没有少年跟进来。
难道少年害羞不来?做不做诗另说,来不来就是姿态了,不能在长辈师尊面前失礼啊,蒋显也看过来。
康岱将门拉上,道:“上茅房了。”
室内的男人们怔了怔然后都笑了。
“紧张吗?”
“康大人你是不是吓到那孩子了?”
康岱笑着坐下来,道:“有他座师在这里,我怎么能吓到他。”
屋中的人捧场一笑,蒋显亦是淡淡一笑,身为大学士又是王烈阳的得力助手,做他的门生自然前途无忧,但想要做他蒋显的门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得有真材实料,门面和助力都是相互的,这就是启蒙师生与科举门生的区别。
旁边的男人了然一笑,借着给康岱斟酒侧身过来低声道:“你是给那小子透露我们要他作诗的内容了吧?”所以借着去茅房先好好想一想有个准备,免得进来后做不出来就不好看了。
康岱一笑低声道:“总是关系我国子监的门面。”
二人酒杯一碰,相视哈哈大笑。
.....
.....
段山看着跑来的人,这人跑的很急,头上带听雨楼伙计惯有的帽子歪掉,一手正去扶着,抬起的袖子遮住了面容,还没走近就开口喊,声音焦急又有些不安.....提醒客人不要逃帐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件不太好看的事。
但这个人并不是伙计,虽然他竭力的装扮成伙计,这种装扮可以骗过其他人,骗不过他段山,尤其是在他已经起了疑心的警觉的时候。
这个人来者不善,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薛青。
他适才看到了康岱的举动,那薛青自然也看到了,那么是要杀人灭口了吧......这正是验证的好机会。
但段山却没有停下脚步等候或者转身迎上奔来的人,而是掉头迈步三步两步买上了廊桥。
他的速度加快了。
没有询问,没有呵斥,更没有淡然顺水推舟高高在上的等候揭穿,他只是要走,快走,离开这里,他不是宗周也不是左膀右臂,与人拼杀对抗从来不是他要做的事,更何况宗周和左膀右臂那么厉害也死了。
根据宗周和左膀右臂的死可以得知,这个薛青有一身硬功夫,且善于贴身近搏,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要走出听雨楼。
为了不打草惊蛇,做出只是因为秦梅与薛青过节而监控薛青的假象,他的护卫在楼外等候,黑甲卫暗藏街上。
身后的脚步也加快了。
段山一步跃下廊桥,前方几步外便是围楼廊下,廊下便是阔朗的大厅,人群正在进进出出,透过走动的人群,灯火辉煌的大厅,可以看到他三个护卫正站在临街的门口警惕的看着四周。
段山的速度很快,没有丝毫的畏惧紧张,一如往日冷静木然,他希望他身后的人要跟上,跟着他来到听雨楼外,然后迎接一场鏖战,他虽然不想与他对战,但很愿意亲眼看看他与人拼杀的场面,看看那把刺穿了宗周的咽喉的兵器到底是什么样,或者落在左膀右臂身上的拳头是怎么样的凶猛.,或者薄片的裁纸刀.....
念头闪过,段山心里一凛,错了....就在同时身后有风袭来。
廊桥边的绿竹如同秋风扫过刷拉拉的摇晃,竹叶翻飞。
段山的脚停在廊桥下,同时一条彩绢恍若云霞从天飘落,围住了他的脖子罩在他的肩头垂落地上,有人从他身边越过也被罩住,抬手挥动。
“哎呀怎么掉下来了。”他喊道,脚步不停向前,手中拉扯彩绢。
段山看着从身边奔过的人,因为彩绢遮挡视线模糊,但这么近擦肩可以看到这人瘦小的身形,以及青衫,他的头上只是多了一个帽子,衣衫并没有换,可见来的多匆忙以及急切,已经到了不在意被识破的地步.....薛青,杀人者。
但这句话他已经喊不出来了,他被杀了。
割断他脖子的是竹叶,四片,钉住他身体的是竹竿,一根。
原来这少年最擅长的并不是硬杀,而是,暗杀。
遮挡罩盖的彩绢随着那少年扯开远去,喧嚣以及璀璨灯火一瞬间消失,他陷入了黑暗。
自始至终那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一眼,一瞬间只是从那边跑来穿过天井跑到这边的廊下。
廊下有几个伙计在忙碌着点燃更多的灯。
“这彩绢掉了,你们绑结实点。”
少年说道,将彩绢扔在他们身边,急匆匆的沿着走廊跑开。
两个伙计有些不高兴:“大家都忙着呢。”但那少年充耳不闻捂着帽子在人群中摇晃转眼不见了。
“都会偷懒。”
“越老实的越多干活。”
“快点吧,彩绢我去重新绑上...姐姐们的歌舞就要开始了。”
伙计们抱怨嘀咕着,夜色渐浓,涌进来的人更多,听雨楼不复白日的安静文雅。
门被推开,外边的说笑声传进来,少年人站在门边施礼。
“啊薛青,进来,不要这么客气了。”
“不是在国子监,也不是考场。”
屋中的男人们笑着招呼,薛青应声是迈进来将门拉上,纵然大家都表现出长辈的和蔼随意,但少年还是难掩些许拘谨。
安抚少年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赞美他,让他展现自己的所长。
“薛青啊,你来京城这些日子有什么最喜欢的景致,做一首诗词来听听。”一个男人说道。
这看似定了题又不限题是最容易的,此举是为了捧场蒋显,总不好为难薛青,做不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康岱在一旁笑道:“不急,坐下来慢慢想。”
薛青应声是依言在末席坐下来,那边陪坐的妓女察言观色手中琵琶曲调更柔和,以免影响这少年思索。
......
......
天井中的舞台有乐声铮铮的响起,四面楼道里站着不少人说笑着观看,议论着今晚的开场是哪位妓女,但也有人不关注这些,天井那边的廊桥边伫立的人只看着旁边假山,大约是欣赏灯光下跌落的如珍珠般的流水。
三个护卫站在廊下迟疑片刻,似乎犹豫能不能去打扰,对视一眼最终一人点点头,自己迈下台阶向廊桥奔来。
“大人。”他站在几步施礼低声道。
.....
.....
“有了。”
薛青抬头说道。
那妓女按住琵琶,室内乐声顿消。
“这么快啊。”
“果然不愧是能几步成诗。”
男人们纷纷笑道。
蒋显看过来,道:“且念来听听。”
薛青道:“我第一次来京城过年,上元节的时候很受触动。”
要做上元节啊,这个的确是简单又容易,屋中诸人点头,含笑示意请。
这时有伙计拉开门:“今日的表演开始了”。
这是按照惯例的提醒。
康岱道:“先作诗吧。”
薛青应声是,坐正了身子,将手放在膝头,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句才起,门外陡然喊声响起恍若炸雷。
.....
.....
“大人!”
一步跨过来,伸手握住段山胳膊的侍卫,看着段山从手臂上戳到脚下的竹竿,这意味着什么,见惯了生死的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由失声惊叫。
四周的人因为他的惊叫看了过来,只见一个男人站立着,被另一个男人握着胳膊一摇晃,头砰的掉下来,血如泉喷。
而与此同时,舞台那边烟火绽放,几个女妓扮作飞天神女飘飘从二楼缚彩绢滑落,手中提篮扬起花瓣。
听雨楼,满天血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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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二楼涌出来喝的醉醺醺的少年们依着栏杆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中。
“我的亲娘,京城果然是京城”楚明辉瞪圆了眼,“刺激。”
(今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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