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面不改色地拿起手机,按下了通话,谢天谢地,虽然屏幕碎裂,可还能用:“你好,我是裴瑾。”
&生?”那头传来鱼丽不怎么确定的声音,“你能……听见我讲话吗?”
裴瑾意外极了,他没想到鱼丽竟然会打电话过来,他立刻坐直了:“能,你出什么事了?”
&在说不清。”她问,“我可能有点麻烦。”
&在哪里?”
鱼丽很坦诚:“不认识。”
&围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吗?”裴瑾放缓了语气,“你别怕,或者问问路人这是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接你。”
鱼丽看了看周围:“应该是……汽车站,我们是坐汽车过来的。”她语气挺平静的,“还有,那个徐警官在吗?我是送人过来的。”
裴瑾:“……你待在那里,我马上过来。”他对周世文说,“饭我请,你换一件事报恩吧,跟我走。”
周世文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神色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猜得没错的话,马家庄那两个小姑娘跑出来了。”裴瑾叹了口气,而且,多半是跑到了死人沟里,求黄大仙把人给带出来的。
他猜得一点儿也不错。
到了汽车站,裴瑾在电话亭旁边找到了她们。
鱼丽身边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是马小敏,一个是马欣儿,两个小姑娘垂涎欲滴地看着旁边卖茶叶蛋和玉米棒的摊子,马欣儿拉了拉鱼丽的袖子:“大仙,你能变这个吗?”
鱼丽:“……”车票不是变出来的,是用裴瑾给的钱买的!她要怎么解释她不是黄大仙变的?
裴瑾一路心急如焚,等看到了这一幕,忍俊不禁:“黄大仙出山了?”
鱼丽忽略了他的打趣,指了指身边两个人:“你把她们带走吧,我要回去了。”
说完甩手就想走,裴瑾眼疾手快拦住了她:“鱼丽。”
他示意周世文把两个女孩子先带上车,自己和鱼丽走到一边,他诚恳地说:“丽娘,有朋自远方来,让我招待你,我们叙叙旧。”
&什么好叙的。”她低着头说。
裴瑾笑了起来:“好,就算不叙旧,你饿不饿?”
&他留的钱只够买三张车票,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
&就走吧,你别怕,虽然这个世界变了很多,”裴瑾让她走在内侧,避免和人群接触,“但我会处理,不会有事的。”
&们能有什么事?反正都死不了。”鱼丽呛了他一声。
裴瑾没有回嘴,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刚才一直背靠着墙,不自觉地与人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乎是害怕他们的靠近,同样的六百年,他经历的事已经算是坎坷,可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过去,鱼丽所遇见的必然比他更加可怕。
在车上,马欣儿紧靠着马小敏不说话,马小敏也有点紧张,不时探头看向车窗外,还问裴瑾:“徐警官呢?”
&在警局等你们。”裴瑾答道。
马小敏略微放心,她压低声音对马欣儿说:“你别怕,徐警官说过会保护我们的,还有大仙,大仙也会保护我们的。”
裴瑾忍住笑,看了一眼闷声不吭的鱼丽。
像是感觉到了他戏谑的目光,鱼丽狠狠瞪了他一眼!
此时已经过了晚高峰,他们很顺利地到了警局,马家姐妹一下车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徐贞,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徐贞二话不说冲过去抱住她们:“你们有没有事?不要害怕,姐姐保护你们,姐姐是警察,你们安全了!”
那次,送走小月以后,她又回了马家庄一次,偷偷找机会告诉她们,如果有什么事,就到常青市找她,她是警察,会保护她们。
没想到她们真的来了。
她既为自己能帮到她们而感到开心,又明白一定是发生了很糟糕的事,两个女孩才会不顾一切从家里跑出来找她。
她安排两姐妹到休息室去,给她们倒水拿零食,两姐妹都饿坏了,泡面都吃得很香。
徐贞趁着间隙找到了裴瑾,问:“她们的状态不是很好,那个送她们来的女孩子……方便和我们谈谈吗?”
裴瑾道:“她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现在在我车里,我帮你问问吧。”他走到车边,鱼丽正坐在里面吃炒米粉,这还是他刚才在路边买的,“吃饱了没有?帮个忙好不好?”
鱼丽抬起头来:“什么事?”
&这样的,”徐贞凑过来说,“她们情绪不大稳定,我想让她们休息一下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心里也好有个底,才能更好地帮她们。”
鱼丽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马小敏的爸爸要把她嫁到更里面的山里去,她不同意,被打得下不了床,马欣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段时间总是偷偷跑来我那里哭,可我也没有办法啊。”
她说得隐晦,但裴瑾和徐贞还是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孩子,终究是没有逃过魔掌。
&们俩就商量着要逃跑,结果走错了路,我就只好带她们下山,下去了又没有钱,也不会坐车,我只能送她们过来了。”鱼丽三言两语带过了这一天一夜的冒险。
徐贞心里有了数,对她道谢,裴瑾问:“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带她离开了,你们有事打我电话就行。”
&问题。”徐贞一口答应。
空旷的街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裴瑾又给她买了一瓶果汁:“丽娘,你救了她们。”
&我可救不了她们,我要是有这个能力,当初我能被人捆进山里……”她自知说漏了嘴,悻悻住口。
裴瑾已经变了面色:“什么?你是被人关在那里的?”
&是。”鱼丽不耐烦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想提了。”
裴瑾没有再问,可心一直往下沉,可他留意着鱼丽的神色,她分明是不想再提,也是,那必然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他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与声音,若无其事地说:“来都来了……”
&要回去了。”鱼丽打断了他,“我不想待在外面,我已经吃过东西,不饿了,该回去了。”
裴瑾微微皱眉,好一会儿才说:“丽娘,我恳请你留下来,你救了我,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鱼丽说:“你已经报答我了,你帮我逃走了,没有你帮我,我已经是块贞节牌坊了。”可是现在想想,或许还不如那个时候殉节算了,那么多年,过着有什么意思?
&实,那次我们不该逃跑的,要是不跑,就不会遇到风浪,没有遇到风浪……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活着。”
裴瑾道:“不,我从来都没有后悔帮过你。”只不过……他眉宇间流露出黯然之色,鱼丽见了,不禁问:“怎么了?”
&果那个时候,也有人这样帮我表妹就好了。”
鱼丽吃惊极了:“什么意思?你不是回去……”
裴瑾平静地说:“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当初,他们分别时,裴瑾就说要归家,他家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妻子,而鱼丽想要回渔村看看,她不知道自己的逃离会不会给渔村带来麻烦。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一分散,便是六百年。
&妹比我小了三岁,姨妈一开始并不想她嫁我,那时我家里贫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后来我中了举,姨夫才做主把她定给了我,亲上加亲。”裴瑾从记忆深处找回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成亲后没多久,我就高中了,本以为苦尽甘来,可我娘又病了,守孝时不能同房,我们也就一直没有孩子。”
&来,我跟着船队出海,一走就是好多年,这也罢了,路途艰险,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死在海上回不去了,谁知道,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番国面上甚是恭敬,一转头就发动武力抢劫了船队,我所在的船被击沉,要不是被你救了,早就成了海底冤魂。”
裴瑾看着她,笑了起来,“是你救了我。”
&惜你娶妻了。”鱼丽悻悻道,“真是救你何用,我还不是要被逼着给那个病秧子冲喜?”
裴瑾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居然有这种想法。”
&是后来的想法,”鱼丽承认地很痛快,“我本来是想把你衣服扒了去当掉,没想到你吐了两口水,我做贼心虚,只能把你带回去了。”
裴瑾:“……”他就说当初怎么醒过来外衣没了,敢情是去当了,幸好是常服,要是官服,她立马就会被抓起来。
&过,你表妹为什么死了?”她问。
&你差不多的原因。”
鱼丽逃跑,说穿了只是不想死而已,她爹娘早亡,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以捕鱼为生,辛辛苦苦将弟弟拉扯大,自己也出落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人。
到了年纪,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那时,女人是没有自主的权利的,她弟弟做主,将她订给了一个富户人家的病秧子冲喜。
她不乐意,怪不得当初还问他家里有没有妻室,他不知情,当然说有。
鱼丽没办法,只能认命,反正嫁谁不是嫁,好歹嫁过去能有一口饱饭吃。
可谁能想到,那个病秧子在成亲前就一命呜呼了呢?可即便如此,那也不能退亲,要叫她捧着牌位进门。
这也就罢了,没想到婚期将近,她弟弟过来,吞吞吐吐说,既然亲事已定,人死了,她也应该殉节明志。
&要我死?”她紧紧盯着这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弟弟,不可置信。
弟弟跪下来求她:“请阿姊成全。”
明清之际对贞洁极其推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女性尤其如此,朝廷用“旌表门闾”的方式嘉奖那些节妇烈女,一座座贞节牌坊就是这么被建立起来的。
这还不仅仅意味着荣耀,更多的是利益。
洪武年间,朱元璋有过这样的命令:“凡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
在古代,徭役是极其重的负担,如果能免除徭役,不得不说是极其实惠的恩典,何况还有一些会赐下栗帛,也就是米和布料,更是动人心。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文人士大夫乐于宣传这样的节妇烈女,为其做传,更是让夫家宗族面上有光,名利的双重诱惑下,不管是自愿还是强迫,一个个烈女就这么诞生了。
然而,节妇烈女也分两种,一是夫死后守节不嫁的,叫“贞节”,二是夫死后殉节,或是抗拒被人玷污而自杀,叫“贞烈”。
鱼丽的弟弟,无疑是想她自尽。
她愿意认命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也同意守节不嫁,可是,她不想死。
&不想死,可她……去死了。”裴瑾微微垂下了眼睫,他的表妹从小就被姨夫灌输了“三从四德”的想法,是最标准不过是封建女性。
在他的死讯传回去后,她就投缳自尽,为他殉节了。
等他回到故乡,看到的便是一抔黄土,和那光宗耀祖的贞节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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