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再次相见的气氛微妙而尴尬,陈希夷神色端严,面容沉静,皓首白眉之下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刘皓南的幽深双目中却是波澜闪动,起伏不定,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清声说道:“弟子刘皓南拜见恩师!”说罢双膝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拜礼。热门
陈希夷见他如此微觉意外,下意识地侧身让到一旁,沉声道:“刘教主离开云台观已久,不必如此,老朽愧不敢当。”言语之间极是客气,却也十分疏离。
陈希夷自称“非僧非道、非儒非巫”,不受世俗礼法拘束,对收徒传道之事向来随意,数十年来云游江湖、授徒无数,且不喜拜入门下的弟子对自己执师徒之礼,这是中原武林众人皆知的事情。因此这番话并非故意针对刘皓南,而是他一贯的作风。
不过,在钟昭远、穆桂英、阿莱等自己钟爱的徒弟面前,陈希夷则甚少拘泥,泰然接受“恩师”这个称呼。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不愿刘皓南称自己为“恩师”,便等于是将其隔绝在自己的“爱徒”队列之外了。
刘皓南早料到陈希夷会是这样的反应,就势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地说道:“刘皓南今日这一拜,是谢白云先生当年收纳容留之恩,传授阵法之德。如今我身为萨满教主、大辽国师,势必要与宋廷为敌,与先生对立,日后倘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先生莫怪!”他这番话不卑不亢,分明是要与陈希夷划清界限。
钟昭远闻言大为不忿,在台下冷哼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贼,白云先生当年对你的恩情,岂是磕个头便能一笔勾销的?”
刘皓南并不多言,只是淡淡道:“在云台观藏书洞度过的五年岁月,刘皓南此生不敢相忘。”
陈希夷听了这话不由得面皮发烫,他当年将刘皓南强留在华山云台观苦修五年,却对其刻意冷落,没教授他任何武功,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当即轻咳一声制止了钟昭远,道:“昭远,那些过往之事不提也罢。”转而望着刘皓南说道:“刘教主年少有为,武功卓绝,在辽国早已立下了赫赫威名,堪称当世英杰,而老朽已过期颐之年,垂垂老矣,本不该再与人争强斗胜,无奈今日形势急迫,为了河东武林的稳定,大宋北疆的安宁,只好与刘教主斗上一斗!”
刘皓南不禁冷笑,陈希夷这番话表面上是抬高了他刘皓南,其实是在为自己“倚老卖老、以长欺幼”的行为巧言掩饰,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强词夺理。
须知陈希夷成名多年,是中原武林首屈一指的大宗师,一身武功早就臻于化境,深不可测。而刘皓南只是近年来才崛起于辽东一隅的武学后辈,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又曾做过陈希夷“不成器”的弟子,就算他天赋再高,修炼再勤,也不可能在武功修为上一举超越陈希夷这样的宗师级人物,二人对决,胜负根本毫无悬念,刘皓南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关于这一点,台下众人自是心知肚明,但是一向超然世外的陈希夷肯主动出面为河东武林出头,众人已是喜出望外,那还顾得上考较什么公平不公平?
更何况,众人已然见识了刘皓南的狠辣身手,自知就算倾尽河东高手合力与之一战,也未必能够轻松取胜,倒不如让陈希夷这个曾经的“恩师”出手将其制服,也算是为玄门道家清理门户了。[>
张师亮见此情景也大感放心,相信有陈希夷出手,想将刘皓南留下必非难事,至于萨满教、渡天寨、太行山等各路人马,只要他们不在五台山闹事,当然是将其尽早驱散为妙。毕竟对他而言,眼下河东面临的最大威胁来自党项,而非辽国。
想到此处,张师亮上前一步,盯着刘皓南问道:“既然白云先生肯出面比斗,不知刘教主是否还愿意遵照之前立下的规矩迎战?”他这话却是反将一军,怕刘皓南畏惧反悔重生之荣耀。
刘皓南冷然一笑,瞥了陈希夷一眼缓缓道:“比斗的规矩是我提出来的,岂有反悔之理?我拜在先生门下之时,虽未得蒙传授一招半式,但也知道先生的修为之深,当世无人能及,今日能与先生一战,实是难得的机缘,请吧!”
他这番话暗含讥讽之意,令陈希夷的老脸更加挂不住了,只得轻咳一声,伸手示意道:“刘教主,请!”
刘皓南从未与陈希夷正面交手,但对于陈希夷的内功“九室指玄经”以及最为得意的天遁剑法,却通过钟昭远、穆桂英多次领教过了,并不陌生。他自信有祖父刘钧数十年的阴魄经功力在身,与陈希夷当有一战之力。
他之所有怀有如此强大的信心,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生性坚毅、乐战好强,从不肯轻易露怯认输,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
瑟瑟求雨仪式结束后的半年多来,刘皓南一直在明王楼闭关修炼,调养身体,同时也没有忘记勤修七曜真元。祖父刘钧留下的遗物之中,便有一册经其详细标注过的《七曜真元》,成为刘皓南提升修为的绝佳助力。
依照祖父刘钧所言,“七曜真元”是一种远远超乎普通内功心法的“通灵”术法,能帮助修炼者沟通天地灵力,将自身的气息与天地之气交汇融合,从而感知周围环境中各种气机的微妙变化,形成奇妙的预知能力。
这种预知能力是随着修炼者内力的提升而日渐增长的,刘皓南身上有祖父刘钧的毕生功力,七曜真元的识觉也已提升到了相应的境界,与一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是他自恃可与陈希夷一战的最大筹码!
此刻高台上已然空空荡荡,张师亮早将把守的士兵撤了下去,自己也立在台下观战。刘皓南与陈希夷对面而立,距离不足一丈,没有风,两人周身却有看不见的劲气正飒飒而起,向四周弥散蔓延。
刘皓南凝神端立,看似毫无动作,暗地里却在调动七曜真元的修为探查陈希夷的内息变化,周围的劲气风声都被自动过滤摒除,只留下陈希夷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很显然,陈希夷自恃身份,并不打算率先对刘皓南出手,这令刘皓南有充足的时间探明陈希夷的意图动向,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两人立即动手开战,经验丰富的陈希夷自然是更占便宜一些。
陈希夷兀自端凝不动,表情泰然,心底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他不知刘皓南在弄什么玄虚,却不好主动出手,只能继续等待。
六年前刘皓南筋脉俱断、武功全废,是陈希夷亲手所为、亲眼所见,多年后当他得知刘皓南不仅恢复了武功,还比以往大有精进之时,心内的诧异简直无法形容。这五年来,在刘皓南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他有如此奇遇?如今他以辽国萨满教教主的身份杀回中原,又会掀起一场什么样的风云变化呢?
当然,让陈希夷忧虑的并不仅仅是刘皓南一人,还有近日来辽国分野的天象异动,以及宋帝赵光义再次聚集精锐禁军,发兵袭辽之举,这都预示着平静了近十年的宋辽边境将会再度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无论谁胜谁负,遭受荼毒的永远是无辜百姓、黎民苍生……
因着那一丝深埋的心虚愧疚,以及无法预知未来的忐忑不安,陈希夷凝视着面前不知底细的刘皓南,心情越来越难以平静,原本平稳的气息如同静默的海上忽然掀起了波澜,变得起伏不定了。
刘皓南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希夷气息的微妙变化,毫不犹疑地果断出手,促起一掌直击对方胸口。他这一掌蓄势已久,倾尽全力,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陈希夷没料到刘皓南会抓住自己心念微乱的机会出手,难免失惊,不假思索地挥掌迎上,将自身的指玄经内力与刘皓南的掌力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双掌击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两人的身子却是丝毫未动,仍旧维持着刘皓南进攻,陈希夷防守的姿势,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东京绅士物语。
围观众人也似被定在了原地,全都凝神屏息地瞧着台上二人,连大气都不敢透出一口。
他们看不到的是,陈希夷、刘皓南表面上毫无动作,体内的两道真气却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厮杀角逐,一方如瀚海激流,波谲云涌,一方似碧空皓月、清冷浩荡,二者此消彼长、浮沉不定,更不时因剧烈碰撞而激起滔天巨浪,震得两人体内俱是气血翻腾,面色忽白忽青,阴晴不定。
寺宇高处的一个隐蔽角落里,阿莱、金子凌也在悄然观战。阿莱见此情景不免心里一沉,陈希夷对刘皓南那深藏于心的敌意,她早就有所察觉,五年前陈希夷废去刘皓南的武功一事,她虽是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却一直耿耿于怀,深怕这一次陈希夷对刘皓南再动杀心,要了他的性命。
对于这一战,她与围观众人持着相同的看法,以刘皓南的武功修为,是无论如何敌不过陈希夷的。
刘皓南体内的阴魄经内力阴冷霸道、浑厚无比,足可与陈希夷的指玄经内力分庭抗礼,但正如谭峭所言,由于刘皓南消化吸收这些内力的时日尚短,未被大化神功完全炼化为中正平和之气,在运功行气时会存着瑕疵,这在平时或许无碍,但若与高手过招,便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陈希夷正是这样的绝顶高手,在两股真气你来我往的暗自较量中,他很快发现了对方的薄弱之处,全力催动真气,将刘皓南的霸道内力逐渐迫回对方体内。
刘皓南并不急着回击,而是暗自调用七曜真元的识觉探查陈希夷真气运行的规律,这个过程与两人交手过招的情形无异,只是需要更加敏锐的辨识和反应能力。换而言之,此刻正在交战的不是两人的肢体,而是各自的神识。
陈希夷修习的九室指玄经虽是道门的无上心法,但并非毫无破绽,刘皓南经过一番查探,已摸清其运转规律,趁他转换气机之时猛然反扑,将清冷霸道的阴魄经真气凝成一线,直刺陈希夷的丹田气海。
这一击如利剑破空、撕裂苍穹,陈希夷虽竭力运气抵御,将刘皓南的冷冽劲气层层抵消化解,却终是未能完全阻止对方的入侵,一时间丹田之内被异种真气搅动得心潮澎湃、激流翻滚,甜腥之气冲入喉咙,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刘皓南得手以后,迅速收了自己的内力,退开数步严阵以待,以免陈希夷借势反攻,以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次比拼内力,陈希夷表面无恙,实际上已然吃了大亏,只是围观众人看不明白,还以为刘皓南的主动攻击并未奏效,反被陈希夷击退,他们愣了一刻后纷纷喧哗起来:“白云先生不要对这贼子手下留情,快快出手将他拿下啊!”
“决不能让他再回辽国助辽人为恶,先生此番定要清理门户!”
在众人的叫嚣声中,陈希夷暗自平复了体内的躁动真气,心中惊骇却是难以形容,刘皓南身具浑厚内力,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但刘皓南是如何看破自己真气运转的薄弱之处,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动准确攻击的呢?难道他早已知晓九室指玄经的修炼法门了不成?这门内功心法自己只传过云台观观主张无梦、关门弟子穆桂英等寥寥数人而已,刘皓南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只道是刘皓南暗中偷学了九室指玄经的内功心法,才能看破自己的气息运转变化,却不知世上还有七曜真元这般神妙的通灵术法。
事实上,若非陈希夷出手时过于犹豫不决,给了刘皓南足够的时间琢磨揣测,九室指玄经的奥妙也不会被刘皓南如此轻易地窥探到手。
刘皓南一击见功,信心更足,面上露出自信笑意,朗声道:“正是,先生不必手下留情,请再赐教!”说着伸手抓过从钟昭远手里夺来的长剑,使出处月剑法,再度攻向陈希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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