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注意到郭子兴的头发不知何时成了半灰半黑,鬓角的地方还略微光秃,那双铜铃般的大眼深深地陷了进去,下眼袋拉得老长,皮泡脸肿的模样一看就像是连着好几夜都没睡上安稳觉似的。
“哎,只怪俺养了几匹白眼狼。”郭子兴叹口气,露出疲态,看到屋里都是家人和心腹亲兵,就将与孙德崖、吴通、吕天寿、韩国忠几人不合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郭子兴率领红巾军占领濠州后,便将从贪官污吏和元人住处缴纳搜刮的财物按功劳奖励给手下。当然不会全部都分配出去,他还要留着物资蓄养军队。
这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然而人的贪念永无止境。第一天众将士拿到财物兴奋不已,觉得跟着郭子兴有奔头但是第二天部分人开始暗暗猜想,郭子兴是大元帅,他会不会截留财物分给自己更多好处第三天孙德崖就对吴通、吕天寿、韩国忠几人谗言,“当初说好我们几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凭啥他郭子兴一个人做了元帅,我们却什么都不是?他抢了那么多财宝,才分给我们这么一点。他说要蓄养军队,那军队现在归他名下,养起来也跟我们没关系。”
这话完全道出了众人的心声,吴通、吕天寿、韩国忠当场就变了脸色。
就好比职场里的勾心斗角,身边平级的同事甚至好朋友,突然有一天成了你的上级,你今后什么都得听他的,他什么都可以指挥你,换作谁心里会舒服?甚至你会认为你能力比他强,可他偏偏好运爬到你上头,你还得装孙子拍马溜须,你能服气?
所谓的替天行道,匡扶汉室只是这支由泼皮、闲汉、匪贼组成的起义军打出的光鲜口号,实际上谁不是为了个财字。这几人亦是如此,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当大家齐心协力攻下濠州,利益出现的同时矛盾也产生了。当初他们和郭子兴称兄道弟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郭子兴当上大元帅统领一军,他们只是几个小头目,手下才百八十人,他们心里立刻不痛快了。个个都认为没有自己,郭子兴就成不了大事,加上各自心腹的揣唆,每个人都想给自己争取最大化的利益,结果闹得不欢而散。索性大家都自封元帅,名誉上还是服从红巾军起义首领小明王韩林儿调遣,私底下就各自为政,于是濠州城里一下冒出五个红巾军元帅。
郭天叙、郭天爵听完愤愤道:“当初若不是爹收留他们,说不定他们早就死在鞑子狗官手里,几个贼寇出身的家伙竟然还妄想和爹平起平坐,待我们两兄弟去杀了这些贼子给爹出气!”
“万万不可,”郭子兴急忙拦住两个儿子,“俺没防到他们早有异心,现在他们各自招揽了许多百姓,手下也有几千士兵,此时贸然出手打压他们只会让不明白事由的百姓对俺产生误解。听说不日元廷就会派大军攻打濠州,攘外必须安内,目前可不能自乱阵脚。”
“爹爹好聪明,居然想得这么长远。”郭大丫、郭小丫齐齐赞道。
郭子兴老脸一红,指着进来传话的亲兵说道:“是汤和告诉俺的,俺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汤和?这名字好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马秀英顺势向汤和瞧去,发现他竟然是以前离开定远时帮忙捡银耳钉的青年,不由冲着他感激地一笑。
汤和看到马秀英微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对郭子兴提醒道:“大元帅,孙元帅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见您。”
“算了,俺出去见见,你们先回房歇着。”郭子兴扫兴地走出去,汤和紧跟其后。
二人一走远,郭天叙就大声抱怨,“爹爹也真是,居然听信那什么汤和的鬼道理。我看那汤和就是个胆小鬼,几个贼寇杀了也就杀了,有什么可惧?”
马秀英鄙视道:“杀几个人可以,能杀几千个人吗?你向着义父,那几个元帅的手下也会向着他们。义父才刚刚在濠州站住脚跟,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引起军队哗变,落到众矢之的怎么办?”
郭天叙说不过她,只得哑口无言。
大张氏心思都放在郭子兴身上,也懒得管他们斗嘴。虽然郭子兴叫他们先回房休息,可谁有心情离开,都守在大厅里等候消息。
不一会,郭子兴满脸怒气回到后院。
众人急忙问他为何不快。
郭子兴怒不可遏地骂道:“这几人越来越不把俺放在眼中,假称听闻你们归来专程上门道贺。哼,说得好听,叫俺留在府中多陪陪你们,濠州城的事务他们帮忙分担,其实是想趁机夺俺兵权。这几人粗而戆,日剽掠,俺要是把队伍交给他们,早晚会毁在他们手上。”
马秀英劝道:“义父切勿生气,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这几人跟义父不是一条心,那义父不如另外招兵买马,找一些忠心的人来。”这是她在返回濠州的路上就想到的计划。政权初立,郭子兴肯定缺少兵马,自己建议他四处招兵,只要不出意外,一定能把朱元璋招到麾下。
郭子兴皱眉,“濠州城里的百姓都被俺们几支队伍瓜分完了,哪里还有人?”
“城里没有就向城外招,濠州没有就向其他县城招。趁着这几日元军还没攻打濠州,义父赶紧派些心腹出城招揽人手。”马秀英说完自己的建议,又拍了郭子兴一个马屁,“义父是仁义之师,只要宣传出去必定有人愿意投奔。昔日汉高祖刘邦知人善任,麾下群臣才华横溢,他们君臣携手,同心同德,最终打败了兵多将广、不可一世的项羽。义父只要豁达大度、善待将领,何愁人心不附?那几位元帅不过是秋后蚱蜢,暂时让他们蹦几天而已。”
“秀英说得言之有理。”郭子兴茅塞顿开,听到马秀英居然把他比作刘邦更是喜不胜喜,对汤和吩咐道:“传俺令下,红巾军招贤,有愿意来投者,皆为十户长,能者赏百夫长。”
汤和佩服地瞧了马秀英一眼,领命下去。
马秀英暗暗欢喜:朱元璋,这下你该出现了吧。
募兵问题虽未完全解决,郭子兴心情已不似先前那么沉重,命令仆人上了饭菜后对马秀英夸道:“不错,不错,你刚回来就为俺解决一桩心事。可惜你身为女儿身,若是男子,定能成为俺的左臂右膀。“
马秀英笑道:“秀英虽为女子,却也时常看些战策谋略的书籍,就想着能为义父解忧化愁。不敢说百事皆通,只求能略尽绵薄之力。”
“哟,你还有这等雄心壮志?哈哈,老夫收下你的孝心了。”郭子兴很高兴,铜铃眼都眯成了细缝。
马秀英同样很开心,若是回到濠州她和其他女眷一样闭于后宅就没有办法寻找朱元璋,只有一点点渗透到郭子兴的军政里,才能从后宅跳到外面,甚至接触到军队这个过程说起来有些难度,其实做起来并不难,只要她的策略对郭子兴有帮助,就必然会受到郭子兴的倚重。很显然,招贤令这块敲门砖已经成功引起了郭子兴的重视。
大张氏见马秀英刚回来就出尽风头,顿时咬牙切齿,夹了一片鱼肉放进郭子兴碗里,嗔道:“老爷,叙儿可不就是你的左臂右膀,这孩子去了苏州从不敢偷懒,熟读各种兵法,一心想着回来为你领兵作战呢。”
郭子兴老怀大慰,笑容发自肺腑,“叙儿此心可嘉,待明日俺考校过你的本领就让你去军中领职。”
得意洋洋的郭天叙顿时涨成猪肝脸,他会的那点兵法谋略还是当初跟马秀英在牛车上学的,后来到了苏州整日胡天花地,逃课的时间比上学的时间都多,哪里学到真正的知识。一听郭子兴要考校,心里就慌了神。
大张氏抱怨道:“我们一家人刚团聚,你就要把儿子送到军中,你这当爹的心咋这么狠?”
“夫人啊,不是俺心狠,战事紧急,不日元军就要攻打濠州,叙儿要是不及早锻炼,将来怎么应对战事?”
“姐夫,你看俺能做什么?只要你一声令下,俺这百八十斤的肉就豁出去。”张天佑可没大张氏的眼皮浅,去苏州几年他已远离郭子兴的政权中心,若是再无表率只会被人遗忘。这次回濠州他就打定主意要在郭子兴麾下建功立业,没有战事哪来军功?
“这些年你照顾你姐姐和侄儿辛苦了,俺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俺专门给你留了一处好宅子,等你把弟妹和侄儿安置好就来军中报道吧。”郭子兴给了张天佑一颗定心丸吃。他现在正缺人手,就算是头猪都不打算放过,何况张天佑这种能打能抗的汉子。
张天佑眉开眼笑,立刻拉着周虎妞向郭子兴拜谢。等儿子得了郭子兴赠送的一块玉佩后就很有眼色的告辞离府。
郭大丫、郭小丫翘着嘴,撒娇是她们的不二手段,“爹爹,你都给表弟礼物了,还没给我们呢?”
郭子兴笑眯眯地打量两姐妹,“放心,俺给你们准备的礼物都在你们各自房中,俺看到你们一个个都长成了美丽的大姑娘,俺真心高兴啊。”
郭家姐妹欢天喜地,饭也不吃就跑回屋拆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马秀英总觉得郭子兴看她们的眼神像在看待价而沽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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