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细雨纷纷。这段时间的京师气候干燥,春末夏初的时节,这样的雨于人而言造不成太多困扰,反倒是能增加几分凉爽舒适。在这样的天气里,撑一把伞,漫步于雨中,来了兴致,做几首诗词,便是件及风雅的事。如果在伞下同行的还有个美貌佳人,那便是神仙般的日子。
虽然女子年纪略大了些,但是善于保养加上衣食无缺,皮肤依旧光滑如缎,纤纤素手握在手中,依旧如同年轻女子般柔顺,纤若无骨。其身躯不似少女般纤细,有着成熟女子的丰腴,堪称脂粉班首的范进知道,这样的女子于某些场合远比纤弱少女更能令男子满意。再加上她那尊贵的身份,几下结合,便足以称得上男人的恩物。
如果有得选,范进很希望这样的天气中陪自己一同撑伞的是张舜卿,两人漫步于张府花园,看雨润百花,吟诗唱和,或是琴箫合奏,自是如诗如画的美景。但是当下,正是朝局里最紧张的时期,局势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这时候出入张府就得谨慎些不好总去。再说即使进府也是谈公事,不会有机会得随心愿,毕竟顾实还在,张居正怕是不会给自己这种机会。退而求其次,就只能选择与李彩莲在这样的天气里,于西大乘教的一处秘密别院里做巫山之会。
作为西大乘教首领,李彩莲名下物业极多,成为皇亲国戚之后,即便不像李伟那样巧取豪夺,也有的是人上赶着把产业送上门。要找一处爱巢,其实是很容易的事。
李彩莲寻的这处别院甚是幽静,布置的也极雅致。她本人是个好享受的性子,在后院也修了个花圃,看着雨水浇灌花朵,脑海里浮现出稍后自己这朵枯萎多时的女人花也将得到浇灌的情景,李彩莲整个人都觉得头重脚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瘫软在范进身上,如果不是对方揽着自己的腰,人多半就会倒在这雨幕之中。
即便是当年成亲时,她也不曾有这种感觉。成亲时她只有十四岁多一点,根本不知情为何物,替妹子出嫁纯粹是抱着替死的心,于婚姻没有憧憬只有恐惧。等看到那个名为丈夫的老朽,李彩莲唯一的感觉就只剩了恶心。
乃至有限的几次夫妻之道,也没有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出身寒门的她,其实不懂什么情调,即便是后来进入贵妇这个圈子之后,学了很多奢侈排场,可是与情郎漫步雨中的浪漫滋味,也是今天第一次品尝到。
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英俊才子,前途无量的二甲传胪温柔地挽着自己的腰,在耳边吟诗或是说着情话。这种场面是李彩莲做梦都不曾想到的。她接触过的男人除了丈夫以及家中亲戚就是大乘教信徒,要么层次不高,要么就把她当神来拜,真正拿她当一个女人来宠的男人很少,至于书生才子就更是没有。
以她的相貌财势,想要找一个书生做面首倒也未必是难事。可是即便是她不计后果找这么个人,也多半只能在灯前枕上效力,不会想出这种浪漫手段来征服她。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男女需求,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交流,只有爱人才会如此。
虽然两人还没有做什么,但只是这种享受,就让李彩莲如痴如醉,只为这一刻的享受,便是让她赴汤蹈火她也无怨无悔。
她也很清楚,这种相会是危险的,一旦暴露出来,自己的处境多半不大妙。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这样才算是活着,过去那种活法,只能算是行尸走肉,那样活一百年,也没有意义。
一向摆出仙风道骨造型的女子,在范进面前卸去了全部伪装,表现出的便是原本那个贫家之女,商人之妇的李彩莲。
能到西大乘教首领的位置,除去太后堂姐身份,自身的才智权谋也不会缺乏。可是此时,她的才智也好权谋也罢,都已经扔到九霄云外,只想做个小女人,享受男人的宠爱就好。
固然范进把油纸伞主要往李彩莲这边挡,但是她身上还是难免落些雨水,范进柔声道:“彩莲,要不要我们回房去,不要把你淋得生病才好。”
“我不怕!”李彩莲坚定道:“只要范郎你喜欢,在这里站一天都行,我没那么娇弱,再说,其实我倒是盼着生一场病,这样你就会在身边陪我。”
清风、朗月两个小女子在廊檐下看着两人亲热,清风小声道:“这范公子果然会讨女孩子喜欢。夫人平素那么挑剔,寻常男子连靠近她都会被厌恶,现在却被范公子迷得神魂颠倒,任他想怎样就怎样。就算是范公子要她的心,她也会挖出来给他吃了吧?”
朗月道:“可是范公子比夫人小那么多,万一他是骗夫人怎么办?”
清风痴痴道:“就算是骗也没关系。如果有这么个男人骗我,就算明知道是假的,我也认了。”
范进这时不知说了句什么,李彩莲摇头扭捏着,却不防范进猛地丢了纸伞,一把将李彩莲打横抱起,在她轻声尖叫中,向着房间走来。两个女子乖巧地左右分开,让两人进去。
李彩莲直到被轻轻放在床上,还像躺在云彩里,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眼看着范进那灼热的目光,便知道男子在期待着什么。虽然早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心内却生起羞涩以及恐惧之感,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手紧紧挡在胸前,轻声道:“别了……天还亮着呢……”
“白天晚上又有什么区别,其实说良心话,这里不是个好地方。你的行踪,东厂肯定会掌握。也就是说,我们如果在这里过夜,冯司礼那边,肯定会知道。即使他嘴上不说什么,咱们也是有一个把柄被他捏在手里。”
“冯保不过就是个奴仆,还敢管起主人的事了?若是他敢以此事要挟,大不了就与他一拍两散!就他在外面做的事,还以为能瞒过我么?”李彩莲恨恨道,但是过了片刻又有些担心地看着范进,
“退思……你是不是担心冯保把这事告诉张叔大,害你姻缘难成?那样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完事了你就走,不能让冯保抓住你的把柄。”
李彩莲其实并非没有追求者,她的年纪不算太大,身份又尊贵,自身又富多金手眼通天,自也有男子想要靠着她的关系,实现自己的目的。对她献殷勤的男人从来不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身边男子多目的不纯,在感情问题上就格外慎重兼且敏感。从不对男子动心,亦是对自己的保护。
其虽然不能算是真正的出家人,但是好歹也在大乘教里混了那么久,平素又惯是与人打交道的,于控制情绪上的能力很强。尤其是在感情问题上,本以为自己年纪大身份尊贵,在和范进这场游戏里,应该是收发随心进退由己,把小男生玩得团团转。可是现在才发觉,自己始终是那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和范进的关系见不得光,他肯定要另寻佳偶,连他和张舜卿的关系也都清楚。与自己比起来,显然还是张舜卿更重要,毕竟那可是个大美人,又是首辅之女,自己争不过她。乃至连自己进宫为张居正夺情敲边鼓,其实都是范进在为张舜卿出手。
明知道范进说的有道理,也知道两人的关系而言,这种巫山一会各自分别,才最为稳当。可不管理智怎么想,如果范进立刻扑上来索爱,事后便逃之夭夭,于她而言,还是难免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乃至方才的柔情似水,也都成了范进为了让自己替张居正关说采取的手段,这一切只是一场交易。
她性情本来多疑,可此时偏又努力地想要说服自己,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幻空花。即便是范进真的扑上来就做,完事就走,也是另有苦衷,不是虚情假意。心内翻滚着无数念头,脸上还强自装出一副笑脸,“退思想得周全,我们两个不该在此过夜,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咱们快些……然后便各自离去,谁也抓不住把柄。”
“我也知道,在这里过夜是不智的。等到将来我们会有更好的机会,比现在更安全,也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可是如果我现在要了你,然后就逃之夭夭,那就太过薄幸,于我们的关系而言,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彩莲,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我是男人,不会让你挡在我前面。冯保也好,还是谁也好,都交给我来应付。我没想过高唐一会各自散去,也不是只想和你做露水夫妻。只要你不嫌委屈,我愿意和你长相厮守。所以我不会做那种吃饱了就跑路的事,之所以不想等到晚上,是我想多要你几次。现在要,晚上也要……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一个晚上又怎么够?”
李彩莲的心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先经历了一个低谷,骤然又被抛上云霄。素以女仙模样示人的贵妇,已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抱住范进的脖子道:“我盼这一天也盼了好久……只要你不嫌我年纪大,我便与你做一辈子的夫妻。名分什么我都不在乎,只在乎你。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的相公了,要了我吧……”
望着那已经完全臣服于自己的佳人,想着她尊贵的身份,望着其如花美颜,范进的心情也开始兴奋起来。开始运用起周身武艺,报答这贵妇对自己的帮助。
雨渐渐下得急了,雨打房檐劈啪做响,雨水顺着滴水檐流下,形成一道道水帘。院落里走水的通道似乎发生了一些问题,雨水排得很慢。干硬的地面变得泥泞,院内已的积水越来越多,扔在院中的雨伞在这春雨浸泡中轻微转动,伞面上画的美人被雨水洗刷,仿佛与这花圃里的花朵一样,得了雨水浇灌,越发娇艳。
门外雨在下,房间内火在烧。炽热的情火燃烧了两人,也燃烧了窗外放哨的清风朗月,两个****的女子被这火烧得脸儿红红的,清风轻轻弄破了窗户纸朝里面看着,只看一眼,就连忙转过头来,低着头,手紧紧抓着衣角,两腿紧并着,身体扭得像个麻花,脸连同脖子耳朵全都涨得通红。可是过了一阵,却又忍不住顺着那个孔洞向着房间里看。
过了一阵,忽然房间里传出李夫人那有些嘶哑的声音,“别在外面看了,要看到屋里来,也好看个清楚!”
在情热之际,李彩莲问道:“范郎,现在朝廷里肯定都在为首辅的事打架,这把火是你放起来的,难道你不参与后面的事?在这里陪我,会不会耽误你上本章?”
“本章我都写好了,早就交了上去。这件事我当然要参与,但手法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路数,不会那么容易让人猜到。比起灭火,我更喜欢放火。看他们吵架,我自己在这里陪美人才最有意思。”
李彩莲道:“范郎善于放火的本事我是知道了,我现在都要被烧死了。今天要是不灭了这火啊,我哪里都不会让你去!”
于是,火便越烧越旺了。
天渐渐黑了。雨却越下越大,难得的春雨,竟有变大的趋势。皇宫之内,冯保正满面带笑的与皇帝说着闲话。虽然没有什么正经,但是正是这些闲话,才体现出他的身价不凡。在此时此地,够资格与皇帝闲话家常,为他排遣恐惧的,惟有冯保一人。
万历再次暴露了自己色厉而胆薄的弱点,不止一次询问着,如果大臣们要求夺情,又或者沐朝弼真的造反又该如何。冯保则耐心地劝导着,向皇帝保证,宫外有张江陵,内有他冯大伴,保证稳如泰山。
好不容易把皇帝哄得睡了,冯保伸个懒腰,自己也准备回房去睡。张大受一直站在廊檐下,见冯保出来连忙撑了伞过去,为冯保挡雨,另外有心腹太监举着灯笼在前护卫。张大受趴在冯保耳边小声嘀咕着,冯保眉头皱了皱,低声道:“看准了?”
“保证没差!您看要不要?”
“要你娘个腿!”冯保毫不客气地一记耳光扇在这个心腹脸上,语气阴沉,声音压得很低,“让东厂的人暗中保护,不要出了什么纰漏。懂得什么叫暗中保护么?要是那位看见一个东厂的番子,今晚这一颗的人,就都等着掉脑袋!还有,告诉那个人,想要保住一家老小,就把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如果坊间传出一点风声,我就杀了他和你的全家!”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明白就好,走着!”
夜色如墨,大雨如注。刹那间一道白光闪过,随即便是阵阵滚雷响起。春雷震动,惊动天地。冯保皱着眉,“要坏。这一打雷,万岁准得醒,醒了就得找我。得,今晚上别睡了,回去!”
嘴上说的郁闷,神色间却带着得意。边走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别人打得天翻地覆,这猴崽子倒会找乐子。连这个人的身子也敢沾,他的胆子可真大。主动卖这么个把柄给我,倒也算识趣,真该让邦宁和他多亲近亲近,将来的天下,是他们的啊。”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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