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冉赴小心翼翼地弓着腰身进入到殷水流的里室。
这是集叟的居所。
在外面时,刚从君上室内出来的王刺,手提着以衣包裹的染血首级,低声告诉过他里室的情况,等冉赴进来一看,大气都不敢多喘两口。
无论是精美的陶器,还是不符合集叟这个下士享用的鼎簋之器,又或是几案之物,乃至于其他,大多给君上砸得一个稀巴烂。
悄悄咽下去一口唾津,冉赴在君上身旁为仆臣的时日尚浅,但是他相信,这副大发脾气的君上,即便是刚禀告完事情出去的王刺,也不曾在以前见过。
王刺手拿的染血首级,冉赴不知是集里何人的,但是想也知道,君上定然不可能是因此而大动肝火。后面随着他入内的三名氏女更是险些脚步都不敢多移,更别说去打量那个族人口里所传凶神恶煞非常的盗首。
“稚女?”
殷水流只穿了一件蚕丝所织的单衣,沐浴过后湿漉漉的头发也不去打理,便这么披在后面湿了大片衣衫。
三名在冉赴之后,险些把头埋到胸前的氏女,听到盗首出声,慌忙跪下稽首,只是半点声音不敢出。
“怎么教你们的,把头都抬起来,让我家主上看看你们长得如何?”
冉赴扭着腰肢轻叱一句,见君上在几旁的一片狼藉里坐下,忙又躬腰过来。他拿手握着君上披在后面的湿发,地脉修为的冉赴丹田通脉之力凝于手,只见丝丝氤氲之气弥漫开来,湿漉漉地发丝只是眨眼时间便干了许多。
三名集氏女不敢忤逆冉大夫之意,怯怯地把螓首抬起来,露出三张不过十三、四岁的稚美面容。
殷水流瞥了后面的冉赴一眼。
冉大夫当即谄媚道:“主上可还满意?”
这可是冉大夫翻遍了整个集里才找到的三个稚女,过程殊为不易,这集里姿容出众者实在太少,君上曾对于他说过的御姐之女竟然半个也无,只找到这三个萝莉之女,也不知道合不合君上之意。
“叫何名?”
前面大发脾气的郁结、愤怒等等负面情绪,已经在控制下平复了许多,殷水流没去搭理冉赴,望着三个氏女淡淡道。
三个氏女年岁虽小,却已到了知春之龄,这副模样的盗首可和凶神恶煞半点联系不到一处。
最先出声地怯怯道:“妾名汤。”
其后的稚女更是小声道:“奴叫育。”
殷水流颔首,称妾名汤者是集氏庶宗之女,有氏。称奴叫育者,鄙人或是更低贱的隶人之女,无姓无氏。这方世界卿族淑女之名不会告知外人,世人也多以尊称称之。譬如因他而显贵的妾室们,薄姬是姬姓薄氏之女,外人需以薄姬相称。
他望向唇角微颤,却始终不发声的稚女道:“你呢?”
十三、四岁的年纪,在殷水流前世还是初中生,在女大十八变的无常里能见多少日后的姿容,他纵使不失根基,对稚女也不起兴致,何况此时早没了往日的行事作风。
前面不曾细细看过三女,此时问了话,稍加一打量,纵使再没根基,这不曾说出名来的稚女也让他眼前一亮,宛如一轮明月破开云雾在他眼前浮现。
三女中,以此女五官精致为冠,冉赴这狗腿子的审美目光倒是一如往昔。
“我家主上问你话呢?你耳朵聋啦?”
稚女仍是不答,冉大夫脸色都有些变了,若非知道此女不是哑巴,他都怀疑此女是否带着耳朵进门。
再稽首在地,这稚女终是出声道:“下妾名子夫。”
女汤和女育在旁张大了口以示惊诧。
冉赴微微一愕过后,恼怒道:“你这稚女当真胆大,怎地敢以双贵之名,你不是告诉我,你叫……”
殷水流摆摆手打断冉赴,终于起了一点兴趣,看着小脸煞白的氏女道:“哪家公室落难之后?”
商殷以双名为贵,单名为贱,不兴地球位面的字,新晋氏族若升为士大夫,可在五代之后,取双名显贵,譬如而今的北鄙窦氏。
氏女话也不懂得说了,不止身体瑟瑟发颤,脑里亦是一片空白,她怎地在这个男人的眼神注视里把藏着掖着的双名说出来了。
殷水流再问了声,氏女哭着害怕,仍是不敢回答,冉赴不耐起来,她才说出曾祖名讳。
冉赴闻之颇为惊讶,险些便要惊呼出声。
殷水流瞥了冉赴一眼,冉大夫低声为他解释道:“主上,乃祖便是被宗周诸卿戳于市的公子无殇。”
公子无殇是百年前的人物,乃当时的卫侯之弟,和冉赴同为妃卫国人,公子无殇的灭亡事迹,殷水流有所耳闻,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悲剧乱色党的覆灭史。
公子无殇在妃卫和国君交恶,遂而出走宗周,他因美姿容著称,被誉为妃卫第一美男。擅舞性淫,喜卿妇,在妃卫也就罢了,到了宗周仍然不知收敛,加以他封地富庶,家财不菲,在九卿并立,敢于弑君的宗周,他的美妾和财富不过数年便被宗周九卿轮番瓜分得一根毛都没给他剩下。
“妃卫公室后裔。”
殷水流示意氏女往前些,冉赴见君上大起兴致,掩唇媚笑朝着氏女道:“还不快些近前来。”
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天下美女,独他妃卫国都城青丘邑最多倾国与倾城之女,前朝覆灭便是因青丘之女,故而妃姓能被大商武王封以富庶中原之地为诸侯。
这名公室后裔之女,实是他慧眼识珠所得,初见时,卫氏女一脸脏兮兮,加之如此稚女年岁,谁会知她真容,所幸他冉大夫不是寻常人,在女色方面,目光纵不如君上,也不是旁人可及的。
“青丘之邑,卫氏之女。”
卫氏女四肢着地,颤颤惊惊。殷水流拿着手指,挑起几前卫氏女的下颚,眼眸里有卫氏女所不能明白的痛恨、失落、怨毒……
她。
也是青丘之邑,卫氏之女。
“家里兄弟姊妹几人?”
殷水流略略失神,手上捏着的力道重了些许,卫氏女眼泪痛得直流,也不敢呼痛,只是泣声道:“有长姊,仲兄,两人。”
小脸痛得有些扭曲,又听盗首问她道:“你长姊可曾嫁人生子了?对方是何氏?”
“没落卑贱之女怎能言嫁,长姊如今远在北山乡,下妾尚幼时便去了的,多年不曾有音讯传来。”她纵是痛得紧了,也能看出北山两字出来后,盗首的表情有些许失望,然后又敛去了。
稚嫩的脸颊被盗首拍了两下,终把捏得她生疼的手松开了。如此近的距离,只是和盗首对视几眼,卫氏女的小脸便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刚才痛的还是怎地。
“吃过飧食了么?”
卫氏女将额头触地,并不回话,她虽是公室之后,而今没落为隶人,饱一餐饿一餐早已是常事。
殷水流叫来外面的狼牙卒,指着三女道:“雍烹,安排飧食,让她们吃足。”
雍烹忙应诺。
他是雍人出身,只有烹名,雍氏是君上所赐,和王刺一样是不以狼或牙为氏的少数狼牙武卒,最擅者便是雍人之术,能将君上的口腹之欲照顾得妥妥当当。
冉赴欢喜得眉笑颜开,朝着三女道:“还不谢过我家主上。”
三女实在想不到会被盗首如此安排,一起稽首谢恩,待她们毕恭毕敬要出去时,殷水流忽然出声喊道:“卫子夫。”
商殷女子称姓,男子称氏,这么喊不合传统,便是卫氏女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冉赴在旁喊道:“卫妃,我家主上唤你。”
卫氏女忙又顿足稽首,只是不免心有惶恐,这是卿族淑女方能享受的尊称,她而今的身份实在不配。
殷水流示意冉赴为他结好发髻,朝卫氏女摆手道:“出去吃罢飧食了,把你仲兄卫仲喊来这里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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