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者 第六章 高级警察（上）

    刑侦大队长周元率领着一队人马火速奔袭。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彻底将德元路封死了。

    警灯在闪烁，枪支已经上膛。

    周元一马当先，握着手枪，冲进了德元路，这条路只有五百多米，尽头早已被施工队封死，路的右边是一条干涸的河，左边是一个土坡，土坡下面是一片玉米地。

    犯罪嫌疑人要不就是在路上停下了，要不就是逃向了路的两旁。

    周元早已经下令在左右两边各派了二十名警员，以德元路为中心，在方圆五里的地域，进行地毯式搜寻。

    大网已经撒下。

    法网恢恢，定然将坏人、恶人、奸人一网打尽。

    周元有信心。

    但是这信心随着他往前移动的脚步而逐渐减弱。

    他的额头浸出了汗珠，他感觉自己的体能在这半个月里下降了很多，现在走个几十米都会感到很疲累。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恍惚，一种眩晕感骤然传来，头重脚轻间，他差点一个不留神跌倒在了地上。

    他一把扶住了旁边的一名警员，剧烈地摇晃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周队，你没事吧？”

    “走！”

    周元继续握着枪往前走，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又要让罪犯逃走了。

    这个预感很突然也很强烈，像是有个拳击手骤然在自己的胸口上重重来了一拳，让他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所有出勤的警员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消息传来，警犬也没有太大的动静。

    前方的路忽明忽暗。

    那是一条死路。

    是一条死人的路……

    周元忽然有种直觉，自己可能要死在这条路上了。

    不——他忽然轻呼了一声，大踏步往前跑了起来，甚至完全忘记了防御，将身体的目标彻底暴露了出来。

    身后有人在喊叫，可周元完全听不见了。

    “砰！”地一声，似乎是枪响了。

    周元的脚步立马停住。

    身后的一名警员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枪声。”周元环顾四周。

    “没有啊……”身后的警员一脸茫然。

    “砰！”又是一声响。

    周元浑身一哆嗦，这一次他听清了，枪声响在他的脑门中，就在他的*里。

    他的脑子炸了！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拔腿就跑，如同疯了一样。

    前方一百米，透过朦胧的光线，他看见了一辆出租车。

    他惊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感觉天地似乎都在那一瞬间旋转了起来。

    数十名持枪警员将出租车团团包围。

    出租车撞在了施工围墙上，车头已经扁了，里面冒出一股股的黑烟。

    车门拉开的同时，孔老二僵硬的身体‘噗通’一下从里面滚了出来！

    孔老二的头靠在了周元的脚边，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惊恐，他的右手紧抓着一只蓝色的运动鞋。

    他已经死了，但显然死不瞑目。

    两个警员将脑袋探进了车里面搜寻，后备箱也被打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周元持枪的手在颤抖，心口又传来了一阵绞痛。

    人果然死了。

    凶犯果然再次逃之夭夭。

    其实他早就应该猜到的，可是他就是不信邪。

    现在他信了，所有已知的线索其实都不是线索，都是障眼法，想要抓到凶犯，必须要反其道而行之。

    周元想通了，可是已经晚了。

    同一天晚上，就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又死了两个人。

    这两个死者不仅是被同一个人杀的，还是被一个半个月前就已经被全城通缉的人杀的。

    更可气的是，杀人者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一次次溜走，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警察放在眼里。

    天理难容——

    杀人者逃之夭夭，被杀者死不瞑目。

    警察掌握了所有线索，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却徒劳无功！

    道路两旁一道道的灯光在晃动。

    警员和警犬在紧张地搜寻。

    全城警力都被调动了起来。

    从周口路到德元路，一共三公里的道路两侧，所有地域全部搜寻。

    然而二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甚至是坏消息都没有。

    周元忽然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就在树后面，像是有个人在呼喊他。

    他悄悄走到了那棵树后——

    “周队，怎么了？”有名警员走到树旁询问。

    周元看了一眼树后，空空荡荡，随后他转过身来问道：“有没有线索？”

    “暂时没有。”

    “继续搜，他肯定走不远！”

    “好。“

    那名警员转身欲走，被周元叫住了：“有烟没？”

    警员急忙掏出了自己的烟递给了周元，周元将整盒都接了过来，然后挥了挥手。

    点上烟，吸了几口之后，周元的思路逐渐清晰了起来。

    要想抓住罪犯，首先要做到一条，那就是冷静，冷静看待问题之后，将罪犯暴露的所有线索整合，然后逆向思考——

    如果罪犯已经知道我们会这样做，那么他会怎么做？

    是的，罪犯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一般的抓捕方法对他肯定没效。

    而且，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罪犯拥有强大的易容之术，甚至可以说是，短时间内的变脸之术。

    凶犯会变脸。

    这一点，是极其恐怖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么久都没有抓住他的重要原因之一，甚至有几次还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了。

    “周队，死因已经查明，心脏被细罗针戳穿，一击毙命。”法医走过来说道。

    “细罗针，什么细罗针？”

    “手术台上用的，类似于注射器的针头，但比针头要细很多，进行深度定点注射的时候，会用得到，但极少，所以一般人不知道这种器具。”

    “死亡时间呢？”

    “一个小时之前。”

    周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摆了摆手，法医随之离去。

    他又点上了一颗烟。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今晚还回不回来？”短信是女儿菲菲发的，文字后面跟着一个生气的表情。

    周元开始编辑短信，写了一百多个字，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甚至还说了女儿明天出行时候需要注意的事情……

    但就在他即将点击发送的时候，他将编辑好的短信全部删了，然后输入了两个字：不回。

    点击了发送之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自从一年前老婆死了之后，在这个世界上，周元的亲人只有一个了，那就是他的女儿，菲菲。

    他爱菲菲，每一分每一秒，用整个的生命去爱她，可有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进行交流……

    年轻人的心，他是真的不懂，即便菲菲一直以来都很懂事……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周元接通了电话：“我正在破案呢，不是跟你说了，今晚回不去了嘛。”

    “嗯？”话筒里面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低音。

    周元急忙干咳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我女儿呢……局长，怎么了？”

    “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

    “还在排查，我估计罪犯并没走远。”

    “案子暂时放一放，你先回来一趟吧。”

    “回去干啥，我要现场指挥啊。”

    “现在就往回赶，今晚组织上有重要的事要安排。”局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可……”

    “市长现在在我身边。”

    周元一下子愣住了。

    过了几秒钟之后，他才说道：“我这就回去。”

    挂断了电话，下达了几条命令之后，周元就急急忙忙钻进了警车。

    半个小时之后，他赶到了警局。

    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周元。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周元微微低头，他感觉自己的中气有些不足。

    现场的气氛很凝重，没有人接周元的话。

    他直愣愣地戳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不怀好意，那些目光充满了恶意，失望，怜悯……还有愤恨……

    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欢迎他。

    他迈开步子，开始往右边走，走了两步之后，发现右边的一排椅子已经坐满了，他又开始往左边走，刚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左边竟然也坐满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现场还有有很多没有椅子坐的人分站在两侧。

    整个会议室聚集了起码有五十个人。

    这本来是一个小会议室。

    周元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绞痛了。

    他停住了脚步，环顾四周，眼神中掠过了一丝惊慌。

    堂堂的南虹市刑侦队长，曾经的模范标兵，荣誉战士，现在竟然有些害怕了起来，而且他害怕的不是罪犯，而是自己的同事，自己的上司，和下属。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周元，汇报下情况吧。”

    那个人是局长，局长的旁边坐着一个脑门很宽，穿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周元认识这个人，他是南虹市的市长。

    周元走到了前面，投影仪没有打开，灯光也没有亮起来，没有幻灯片，没有现场照片，没有草稿，甚至连案情简介档案都没有带。

    “局长，我没准备……”

    “不用准备，就说现在的情况，简单点就好。”

    周元望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干咳了一声之后道：“犯罪嫌疑人名叫吕义，是华南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年龄28岁……”

    “还有吗？”有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警员问道。

    “老家郑州，双亲健在，无儿无女，妻子离异。”

    底下开始交头接耳。

    “说案情吧。”局长大声说了一句，将现场的闲言细语压了下去。

    “犯罪嫌疑人吕某与15日之前，也就是3月31号那天，杀害了一名银行职工，手段极其残忍，并将伤害的过程上传到了yk网站上，引起轩然大波，此后第三天他再杀害一名在职交警，随后嫌疑人开始逃窜，并与昨日晚间九点与丽晶酒店再次犯案，杀害一名提供上门服务的妓女，随后搭乘出租车前往郊区，在路上杀害了出租车司机……”

    周元一口气说完之后，胸口发闷，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现在犯罪嫌疑人在哪？”

    “不知道……”

    “什么时候能结案？”

    “不知道……”

    “你他妈知道什么？！”

    “你说什么？”周元又开始恍惚了起来，他听见了耳边传来了声音，但却不确定是什么声音，“是谁在说话，是谁？！”

    周元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他一只手扶住了桌子，剧烈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周元，这个案件不用你管了。”

    局长站了起来，拍了拍周元的肩膀。

    周元的肩膀忽然间就塌了下去，一只手臂脱离了桌面，直接掉在了地上。

    “局长，你什么意思……”

    周元努力直起自己的身子，他感觉四周的景物逐渐变成了黑色的，一片一片的黑像是墨汁一样冲向了自己。

    “局里经过讨论之后一致决定，让省城派来的高级刑侦专员接管这件案子并进行全程指挥，现在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局长再次拍了一下周元的肩膀，“你应该了解，我们时间不多了，全国都在看着我们呢。”

    “局长，我还是没懂你的意思……”眼前的墨汁越来越多，周元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你可以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我不休息，我状态很好……”

    局长忽然叹了一口气：“周元，你累了。”

    “砰！”地一声枪响。

    “枪！”周元大喝了一声，但刚刚喊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枪响，那分明是自己脑子里的响声……

    他的脑子又炸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门口，多少化解了一些周元的难堪和尴尬。

    一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昂首挺胸，跨步而入。

    中年男子神情肃穆，目光炯炯，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依次看过去，没有丝毫的怯弱。

    几秒钟之后，他微微颌首：“我是省城特派的高级刑侦专员，我的名字叫许知秋，你们这里谁负责？”

    局长站了起来，刚要说话，市长忽然站起，一把拉住了局长，他要试试这个人几斤几两。

    市长离开座位，走向许知秋，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南虹市市长，这里我负责。”

    许知秋看了市长一眼，淡淡地道：“我是问这件案子谁负责？”

    市长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却不能发作，他的手依旧伸在半空，颇为尴尬。

    就在这时，周元从后面走了过来。

    “这案子我负责。”周元的眼睛有些血红，表情凶恶，像是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狼狗。

    局长在边上看着，他现在还不准备出面，他要看看这个省城的特派人员到底如何应对这第一个场面。

    许知秋将周元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许知秋问：“你是刑侦队长？”

    周元说：“是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许知秋说：“你需要休息。”

    周元冷哼了一声：“笑话，案子没破，我是不会休息的。”

    许知秋：“我以上司的身份命令你，回家休息。”

    “哈哈哈哈！”周元忽然仰头长啸，笑得脸红脖子粗，就差趴在地上打滚了。

    “你他妈算个屌！老子在南虹市干了二十年！二十年！”周元怒吼着。

    “破不了案的刑侦人员，在我看来只有一个身份。”许知秋冷冷地道，“废物！”

    “唰！”地一声，周元拔出了枪。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许知秋的脑门上：“你他妈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破不了案的刑侦人员，在我看来只有一个身份。”许知秋的表情和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冷冷地重复道，“废物！”

    “砰！”地一声，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