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者 第十三章 背包客（下）

    有好车的地方不能没有美女。

    有美女的地方当然不能没有帅哥。

    高一鸣算是相当帅的帅哥，他不仅帅，还有阅历，作为一名走南闯北的背包客，见过的人和事实在是不少，所以他肚子内的故事也不少。

    大部分人一旦有了故事之后，都喜欢添油加醋海阔天空地吹嘘一番，但高一鸣不喜欢，他很吝啬讲自己的故事，反而更喜欢喝闷酒，还时常冒出一句一般人听不懂的话语。

    高一鸣不爱说话，却爱喝酒，他喝起酒来，就像个老头，一句话不说，闷声喝，而且很少喝醉。

    每次喝酒，他总会说同一句话：酒到最后，味道就跟白开水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却跟白开水截然相反。

    别人再问他是什么感觉，他就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高一鸣除了不爱说话和爱喝酒之外，看起来跟这些个年轻人还似乎有些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一时间也难以猜透。

    就在高一鸣一个人在喝闷酒的时候，有一个用屁股遮着内裤的女孩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站在了高一鸣的身前。

    她雪白的长腿上有美酒在流淌，女孩用手指擦了一下，放在嘴边轻轻舔舐着，微微弯腰，将肉鼓鼓的胸脯放在高一鸣的脸前，笑道：“鸣哥，明晚你会拿冠军吗？”

    高一鸣抬起头，看了女孩一眼，这女孩长得真不赖，鼻高眼大，肤白貌美。

    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没见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一鸣没有感到太多的疑惑，毕竟这年头，漂亮的姑娘似乎长得都差不多。

    “我今晚就会拿一个冠军。”高一鸣坏坏地笑了起来，看见漂亮的女孩，他会多说几句。

    “什么冠军？自行车？”

    “你身上的冠军。”高一鸣话音未落，便一把揽过了女孩的腰肢。

    “臭不要脸……”女孩一边嗔笑着，一边软软地靠在了高一鸣的怀里。

    女孩笑着笑着忽然感觉有两道锥子一般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看，她急忙扭过头去，凭借着直觉，她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那双眼睛。

    可是在她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里面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变得懒洋洋的了。

    女孩看见一个戴着眼睛，长相清秀的男人，她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她似乎感觉到了某些危险而又刺激的东西，她蹭了蹭高一鸣的肩膀，低声道：“那个人是谁？“

    高一鸣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同样看见了一个戴着眼睛，长相清秀的人，这个人，在下午的时候，他在外面碰见过，就是那个骑在机车上给孩子喂奶的怪人。

    高一鸣直直地盯着那个人，没有说话。

    小意又问了一遍。

    高一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还没等女孩说话，高一鸣就欠起身子，对着那个人招了招手，大声道：“兄弟，来一下！”

    那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缓缓站起身子，走了过来，坐在了高一鸣的旁边。

    高一鸣眯起眼睛看着他，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指着面前的女孩道：“给你介绍个美女，她叫——”

    “小意！你又把我名字忘了！”女孩鼓起腮帮子，撅着嘴，生气地道。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的名字，这不是给你机会主动介绍自己么。”高一鸣一指那个人道，“这是我的兄弟，叫——”

    那个人微微低头，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我姓易。”

    高一鸣骤然站了起来，说道：“你们聊，我去那边看看自行车的比赛。”

    “鸣哥——”小意似乎颇为不满，猛地跺了一下脚。

    高一鸣低头在小意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小意欢快地笑了起来，并用拳头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后转过头，一屁股坐在了易的旁边。

    高一鸣晃晃悠悠地走了。

    这个自称易的男人，当然就是吕易了。

    小意看着自己的红指甲，自言自语地道：“好看不？”

    吕易没有说话，他紧盯着高一鸣离去的背影，似在沉思。

    “问你呢，好看不？”

    吕易连看都没看一眼，随口说道：“不好看。”

    “你——”

    “我是说指甲油不好看，指甲却还可以，而相比你的指甲，你的手指更好看，相比手指，你的手掌更好看，相比手掌，你的胳膊更好看，而相比胳膊——”吕易顿了顿，望着小意的脸道，“你的脸蛋更好看。”

    “你——”

    “我是个色狼。”

    “你肯定是色狼，说，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旁边盯着我看？”

    “我相信没有哪一个男人在你的面前不是色狼，所以我也是。”吕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道，“但我跟那些色狼不一样，他们只有色心，没有色胆。”

    “所以你既有色心，又有色胆？”小意的兴趣似乎已经被提起来了，只短短的几句话，就扭转了她之前对这个男人的印象，此时的她感觉这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男人好像还比较有意思。

    就在这时，吕易忽然拉住了小意的手腕，站起身子，朝着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面走去。

    小意本来想要挣脱的，但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如果挣脱了，可能会失去些什么。

    于是小意就被领着来到了黑暗的角落。

    走到角落之后，吕易忽然摇了摇头道：“实在抱歉，我既没色心，又没色胆。”

    小意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笑，说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那你既然没有色心，也没有色胆，拉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吕易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嘴唇紧贴着牙齿咧开，眼睛中冒出了精光，他盯着小意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似乎这个问题已经在吕易的心里憋了很久了。

    “你说……”小意感觉这两道眼神跟最初自己直觉到的那两道很像，她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你在哪里整的容？”

    “额……什么……”

    小意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在哪里整的容，谁给你整的，收了多少钱，割了多少刀，住了多久的院？”

    吕易紧紧抓住小意的手腕，将脸贴在她的脸上，恶狠狠地道：“我要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小意被吕易的神情和语气给吓坏了。

    她挣扎着：“整容……你怎么知道……我没整容……我怎么可能整容！”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垫高了鼻子和额头，开了眼角，拉了眼皮，还有嘴巴，也拉了一刀，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总共动了八刀，小姑娘，为了美丽，你也是煞费苦心了，不过你去的医院实在是不行，不仅设备不行，医术也一点都不高明，很多细节处理不到位，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小缺陷，导致你现在必须要用浓妆来掩饰。”

    “你……你是个疯子……“

    “谁说不是呢？”

    小意像是被吕易吓坏了，但好像又被他的话给唬住了，她一边挣脱着吕易的手，一边道：“你快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喊啊，你要是喊了，这辈子都没人能帮你了，你回想一下，晚上你卸下妆来，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看见那张脸上一个又一个的疤痕和缺陷，你会害怕吗？”

    “我没有整容！我没有整容！”小意怒气冲冲，转身就要离去。

    吕易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用一种近乎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地问道：“我问你，为了变美，你后悔整容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意忽然尖叫了一声：“我不后悔！”

    幸亏机车的轰鸣和人群的骚动将她的声音掩饰了。

    “为了变美，你愿意改变自己天生的容貌，对吗？”

    “对！”小意显然已经被彻底触怒了。

    “为了变美，你不惜耗费所有的金钱，即使变成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的人，你也在所不惜，对吗？”

    “对！”

    “嘿嘿。”吕易笑了起来，“小姑娘，整容界正需要你这样的觉悟啊！“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整容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小意好像已经被气糊涂了，一口气问出了三个问题。

    “我曾经是一名整容医生，所以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不是整容了，以及整得怎么样，而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我有强迫症。”

    “什么强迫症？”

    “看见没有整好的脸，我就浑身难受。”

    小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吕易，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我看你不像个医生，倒像个骗子。”

    “骗子有很多种，但绝对没有冒充整容医生的骗子，而且，我会让你变美，在这世界上，除了我，怕是没有人能够再让你变美了。”

    “我已经很美了。”

    “别骗自己了！”吕易厉喝了一声，骤然伸出手，在女孩的鼻翼上斜着按了一下。

    只轻轻一按，女孩的鼻翼就塌陷了下去，但她却浑然未觉。

    “你摸一摸自己的鼻子。”吕易说道。

    小意摸了一下，随即愣住了，她又摸了一下，然后晃动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不要乱晃，小心鼻子掉下来。“

    “呜呜呜呜——“

    小意竟然哭了起来，她双手掩面，越哭越伤心，泪水如同小溪一般滚落而下。

    “不要哭，小心眼皮穿孔！”吕易大声提醒她，“把头抬起来。”

    小意一边哭着鼻子，一边缓缓抬起了头，显然她已经被吕易的话给震住了。

    “我要你坚强地告诉全世界——我要变美！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小意的双眼中闪过了决绝的光芒，大声喊着：“我要变美！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吕易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拉起她的手，朝着更深的黑暗角落里缓缓走去。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整容医生。”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正在寻找像你这种甘愿为整容奉献自己身体和面孔的志愿者。”

    “我还是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让你变美——让世界记住你的美丽——”

    如果说整容既是一条康庄大道，又是一条无底深渊，那么此时小意则正朝着这两条路的尽头走去。

    每走一步，就开一刀。

    每开一刀，就变美一分。

    前方无尽的黑暗当中似乎响起了一个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问：“你说，怎样才能让一个人死而复活呢？”

    “哐！”黑暗中有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吕易回过头来，对着逐渐远去的朦胧光线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牙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