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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潇潇,梨园朦朦胧胧得晕染着夕阳火红的色彩,雨水顺着听雨轩外的飞檐滴落如帘,不断冲刷着遍地的殷红,不觉中散发出一种难闻欲呕的血腥气息。
露台坍塌,但小陌与薛崇依然倒吊着,二人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湿涝涝得贴在身上,折胶堕指般寒侵入骨。
小陌缩紧双肩,浑身僵挺得如死尸一般,他举目远眺,见天边被火光映得通红,滚滚浓烟缓慢升腾,勾勒起乌云的金色边沿,整个郓州几乎与晚霞融为一体,天地间一片血红。
他不知道自己被吊了多少个时辰,但他知道李嗣源定是趁着夜色恣意屠杀百姓,搜刮抢掠民脂民膏,欲将郓城尽数焚毁,以此掩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这惨绝人寰的恶行。
他斜眼看到幽鸾断首牢牢得贴在自己脸上,腐烂的肌肤膨胀得直欲裂开,真是后悔当初将其带在身上,若是再吊得数日,恐怕蛆虫亦会爬到自己脸上,想一想已是奇痒难当。
雨水倒灌入口,直呛得薛崇连连咳嗽,他清了清喉咙,接着骂道:“李嗣源你这个乌龟王八蛋,老夫即便化成厉鬼,也要寻你索命!”
小陌被薛崇的咒骂声吵得极为烦躁,怒道:“李府这么大,你再怎么叫嚷也是无济于事,这样只会白白的耗损体力,反正你迟早都是要死的,就别报什么希望了,若是连你这厮都能活着走出梨园,老子就是你孙子!”
薛崇喊得口唇枯干,终于静了下来,缓缓道:“老夫知道这些纯属徒劳,也知道自己定然活不过今夜,但死前也要骂够了李嗣源,过了嘴瘾固然好过忍气吞声,不然死了就真的骂不动了!想来世间绝无冤鬼勾魂,不然活着的人又怎会过得这般逍遥?”他看到小陌被断首熏得泪眼涟涟,显得狼狈至极,不解道:“小兄弟挂着个人头作甚,难道你也想参军不成?”
小陌蹙了蹙眉头,刻意提高了音调,“参军?老子是天子门人,何来参军一说?”
薛崇面露不屑之意,调侃道:“你那点花花肠子哄骗晋军尚可,又怎能骗得了老夫?在琉璃馆中我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你若是天子门人,老夫便是玉皇大帝,西天佛祖了!”
小陌不觉好笑,暗道:“我们何止有过一面之缘,兰桂坊中还要谢过你的那些汇票文牒,不知锦衾火起,有没有搅扰到你那一夜贪欢?”他强忍住笑意,余光见四下里无人,正色道:“我们屡次相遇,也算是有缘,只可惜今夜既成永别,你这一身的肥膘,死了也着实可惜。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子还真就不认识什么李存勖,更没出过梁国半步,这颗死人头也不是从军的筹码,而是作为盐帮帮主新婚的贺礼,老子只想加入盐帮,从此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江湖。”
薛崇意味深长得笑道:“江湖,你小子认为哪里又是江湖?”
“曾经有个老瞎子告诉我,有人则有江湖,不过我认为那些都是屁话,江湖若是随处可见,为何惟独老子见它不到?我认为江湖必然矗立于尸骨之上,隐藏在刀光剑影之中,有恩怨情仇,亦有王权霸业,以至于近几日老子没得丝毫准备,便已被江湖打压得不成人形!”小陌说得眉飞色舞,不时的看着幽鸾,生怕她恶臭的发丝不慎吃入口中,接着道:“不过想要在江湖中出些风头,至少也要先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行,所以老子才削尖了脑袋硬往盐帮里钻,可惜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便被吊在了这里。盐帮虽然臭名昭著,但老子管他什么正邪之说,名头响亮即可,在这个世道,好人难做!”
薛崇肥面一片茫然,不解道:“你小子替人出头,跑到琉璃馆来刺杀老夫,弄了半天你竟然不是落霞庄的人?”
小陌连连摇首,琼丽之容满是无奈之色,叹道:“老子是被臭婆娘挟持,否则哪里管得了这些个闲事!盐帮帮主婚期将至,若是三日后老子不能站在玄鹰寨中,恐怕这辈子是没有机会拍得到帮主马屁了!”
薛崇笑道:“那日见你与擎着金扇的小丫头甚是熟稔,眉来眼去的同处一榻,分明便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孽缘,试问你又怎会是她的阶下之囚?”
小陌听到此处,立时来了精神,小声道:“你这厮虽然用情不专,但眼力却是极好,臭婆娘便是落霞庄的大小姐,也是老子未过门的大老婆!”
薛崇神色木讷,听得极是糊涂,问道:“兄台马上就要成家立业,迎娶落霞庄的大小姐为妻,却又何愁入不得江湖?”
小陌尴尬的道:“惭愧惭愧,她虽是我的大老婆,但我却并非她的好相公!”
薛崇会心一笑,“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原来小兄弟也是多情之人,所谓最苦莫过相思,老夫能够理解!”
小陌撇嘴道:“你爷爷的,莫要把老子和你相提并论,你这厮朝三暮四,乃是滥情之人,怎配妄谈多情之说?既然你命不久长,我也不再瞒你,老子腰间挂着的人头你也认得,看着可有眼熟?”
“小兄弟说笑了,溃烂成这般模样,老夫又怎会认得?”薛崇以为小陌拿自己打趣,不以为意的道:“我虽然滥情,但也不是在郓州随随便便捡个女子人首,老夫便要认得。”
小陌口中发出啧啧怪声,竟然真的笑出声来,“没觉得此人发质似曾相识吗?她可是兰桂坊的头牌,瞧您这健忘的速度,忒也惊人!”
“幽……幽鸾?”薛崇瞠目结舌,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正是幽鸾,想不到你们两个如此有缘!”小陌话音未落,朱门立时敞开,细雨中隐约可见安重诲带着数十鸦军走了进来,他们不由分说得将绳索斩断,薛崇一声闷哼便是坠了下来。
铁面闪着黝黑的光泽,安重诲提着五虎断魂枪,身姿傲然挺立着,一字一顿的道:“算你命大,冷夫人暂且留下,你,可以走了!”
薛崇大喜过望,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举头玩味的注视着小陌,邪笑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臭小子,日后莫要这般嚣张,速速叫声爷爷,若是有缘我们爷孙还能再见!”
小陌气得差点没咬断舌头,只是愕然得望着薛崇,半晌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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