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
盛老爷子的身体好转,从医院回到了盛家老宅。
十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
程昊还是植物人状态,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身上的伤口倒是因为在医院修养,愈合了一些。
盛北瑜来了医院。
在傅景尧的指导下换上了绿色的无菌服,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跟随他进了程昊的病房。
她终于见到程昊了。
站在病房里,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步一步都走得艰难。
程昊的额头上有细碎的玻璃划伤的伤口。
左边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划痕,戴着氧气罩的缘故,看不真切。
手臂、腿上,还有身上看不见的部位,均有伤口。
傅景尧声音平淡说,“他肋骨断了三根,暂时不能转移病房。再等半个月,等他转移病房,你就能随时过来探视了。”
“嗯……”盛北瑜抿抿唇,发出一丝类似呜咽的声音。
傅景尧转身离开了病房,给了她单独与程昊相处的空间。
盛北瑜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他的唇,却不敢,害怕自己碰疼他。
“程昊,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她一字一字轻声说着,生怕打扰到他的休息,这感觉,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每天都徘徊在现实与梦境中,明明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我却无法触碰到你。”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呜,仿佛受伤的小兽,“你个骗子!大骗子!你说过等你办完姜家的事,就会来我家找我,获得爷爷奶奶的认可。可是,你现在躺在这里算什么?姜振聪死了,姜家也落入了别人手中!你却不肯醒来看我一眼,一点信用都不讲!”
她哭泣道,“你等着吧,等你醒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话说完,她又后悔了。
傅景尧说过,植物人也是有可能感知到周围人的动态的。
那她说的这些话,他会不会听见?
“算了,只要你肯醒过来,我就原谅你,不计较你不讲信用的事了。”
她说了许多许多,程昊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盛北瑜捂住口罩,不让自己发出难听的痛哭声,从病房里跑了出来。
傅景尧就站在病房外。
盛北瑜摘掉了口罩,满面泪痕。
她抬眸,哽咽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傅景尧像以前许多次回复她那样回道,“北瑜,我跟你说了很多遍,我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醒来。一年、两年、三年……或者,一辈子就以这种状态。”
还有一种可能,中途死亡。
然而,这最残忍的一种可能他没告诉盛北瑜。
他看得出来,她在装作坚强,自我麻痹,他不能拔掉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
楚心之重新回到青川工作室工作。
接下来这段时间的工作量相对来说较少,也很轻松。
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珠宝类杂志。
耳边一声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自陶媛的微信消息:“楚楚,我爸有点事想见你。”
楚心之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陶媛的爸爸,陶甫?
之前那次山体爆炸事件,陶甫受了重伤,出院后就一直在家修养。
他要见她,是有什么事吗?
陶媛坐在大操场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篮球场上一群风一样的少年在打篮球。
分明到了穿着两件套的季节,篮球场的少年还穿着短袖短裤,挥洒汗水。
陶媛啧啧了两声,看着就觉得冷。
手机“叮”了一声。
她低头看到了微信聊天界面,楚心之发过来的回复:“?”
陶媛撇了撇嘴,果然符合楚心之一贯的风格。
能用符号表示就懒得打字。
简直懒死了。
陶媛更是懒得打字,直接给她发语音,“我爸跟我说要跟你见一面,我也不知道他要跟你说什么啊。”
楚心之听了她的回复,想了想,回道:“什么时间?”
陶媛:“可能是明天上午吧,他今天去医院做检查了。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了。”
楚心之:“好的。”
陶媛收起手机,眼睛继续盯着操场。
已经打完了一场,正在中场休息,陶媛拎着书包小跑过去。
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金凡树。
边上几个穿着白色运动衣的男生边擦汗边打趣,“小汤圆,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没我们的份儿啊。”
金凡树作势踹了开玩笑那个男生一脚,“去,小汤圆是你叫的?”
男生往边上一闪,躲过了他的袭击。
金凡树懒得跟他计较,拧开了矿区水的瓶盖,仰头连着喝下去几大口,喉结随着吞咽水的动作滑动。
陶媛看着,忍不住跟随他的节奏吞咽了一下口水。
妈呀,简直不是一星半点的帅。
金凡树停下喝水的动作,低头拧紧瓶盖,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会儿打算干什么?”
“去看电影吧,最近新出的片子,爱国主题的,作为三好青年的我肯定要去支持一下票房哒。”陶媛强势卖萌,做了一个托腮的动作。
金凡树勾着唇角,拽过她后背的背包,把剩下的矿泉水装进她的包里。
“等等我,我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听到这话的其他队员不乐意了,“喂喂喂,番薯,什么意思,说好了打到三点半呢,这还不到两点,要死了啊。”
金凡树看了眼手机时间,一点四十五。
打球才到了半个小时。
金凡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大摇大摆朝他们摆摆手,“下面的时间是我女朋友的。下次再约。”
一个男人运起篮球砸向他,“能不扎心么?老铁。”
金凡树耸耸肩,轻松躲过篮球的袭击。
陶媛很是得意的哈哈大笑,坐在台阶上等着金凡树换完衣服过来找她。
她的行为换来金凡树球友的一顿鄙视。
楚心之刚把手机放在桌上,一个陌生的号码就进来了。
想到陶媛刚才的话,她猜到可能是陶媛她爸爸打过来的。
接通了,保险起见,还是没直接称呼,“喂?”
电话那边传来陶甫的笑声,“是楚楚吧?我是陶媛的爸爸。”
“陶叔叔,是我。”楚心之笑着回,“找我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事见你。明天上午十点左右,我去你们工作室对面的咖啡厅等你吧。到时候面谈。”陶甫说。
楚心之答应下来。
电话挂断后,楚心之撑着下巴在思考,陶媛的爸爸见她到底什么事。
她和陶甫只见过几次面,有什么事需要单独见面说呢?
想不通。
下午五点。
楚心之收到了盛北弦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宝贝,有点事要处理,晚上会晚点回家。下班让祁兵送你回去。乖。”
楚心之笑了笑,收起手机,将桌上没画完的设计稿半成品装进了包里,准备拿回家里继续画完。
出了工作室,看到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门口。
祁兵下车替楚心之打开了后座的门,“少夫人直接回家?”
“嗯。”
“好的。”
楚心之看着坐进了车里,“麻烦了。”
祁兵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马路对面的一辆车里,一双鹰隼般的眼神盯着楚心之,仿佛猎人盯着自己快要到手的猎物。
呵,楚心之,最后一个猎物……
男人看着楚心之娇俏的面容,唇角忍不住邪邪地勾起,将宽大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一双攻击性十足的眼睛,只露出布满青黑胡渣的下巴。
他抬起手,来回摩挲着唇角。
心想着,他是要慢慢玩死这只小白兔,还是一击毙命。
从没见过生命力这么顽强的女人,三番两次弄不死她,差点逼得主人亲自动手。
有意思。
男人唇角的笑渐渐放大。
如果陶媛在这里,她肯定会一眼认出来男人是她多次遇见的那个猥琐大叔。
如果程昊此刻清醒地站在这里,他也一定会认出来男人是他在姜振聪的书房窗户后看到的那个凶手。
可惜,陶媛不在这里。
而程昊,也成了植物人。
晚上。
鼎盛国际。
盛北弦没乘专属电梯,而是从安全出口的楼梯往下走,一直到地下停车场。
错过下班时间,地下停车场一个人也没有。
他躲过停车场的摄像头,猫着腰钻进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停车场很黑,盛北弦没开车灯,凭借着熟悉的方向感,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一个疾速地漂移,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国内最大的娱乐场所坐落在市。
极乐岛。
被称之为人间天堂,多少人在里面醉生梦死不肯回到现实。
盛北弦的车子停在极乐岛的门口。
他从车内出来,高挑的身躯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运动装,看不出品牌,胸口处有奢华的金色暗纹,凭着足够的贴合度,可以判断出这一定是私人定制。
头上戴着黑色的棒球帽,长长的帽檐在脸上投下了一块黑色的阴影,正好将一双如画的眉眼隐藏在黑暗下。皮质的黑色口罩戴在脸上,掩盖住惊为天人的容貌。
他低着头往里面走,被门口两派身穿黑色西装的高级保镖拦住了。
很显然,极乐岛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盛北弦一米八八的个子,加上周身的冰冷气息,足以震慑住这群人,但他们仍然不敢玩忽职守,随便放人进去。
极乐岛里最顶级的包厢中,坐着霍霆深。
他端着一杯红酒看着包厢墙壁上的电子显示屏。
手里的遥控器摁了几下,调到了极乐岛门口的监控。
看到一群黑衣保镖拦住盛北弦,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
如果这群蠢货知道自己拦住的男人是极乐岛的幕后b0ss,不知道会不会吓得眼珠子掉出来。
盛北弦冷冷地给霍霆深打电话。
霍霆深在电话里剧烈咳嗽了两下,刚才被红酒呛到的他到现在还没恢复,“boss,别生气,谁让你千百年不过来一趟的,加上你全副武装,别人也不认识你啊。”
“少说废话。”
“ok。”
霍霆深挂掉电话,立刻通过通讯设备给门口守卫的几个兄弟传话。
两排黑衣保镖不知从耳机里听到什么,看向盛北弦的眼神充满震惊、敬畏、恐惧。
随即,恭敬地让开了路,“抱歉。”
盛北弦头也没抬,捏着帽檐进入里面。
极乐岛的装潢极尽奢华,一楼百十来平米的大厅上铺着金黄色的地毯,一朵大大的暗金色牡丹花纹绣在地毯正中央。
真正的夜生活还没开始,大厅中的人不算特别多,也可不少,每个赌桌上都有人。
盛北弦淡扫一眼,在众人没注意的情况下,闪身进了西侧的专属电梯。
电梯一路上行,停在顶层。
极乐岛不愧为国内最大的娱乐会所,赌场、游戏城、购物商场,温泉居、餐饮、酒店,应有尽有。
而最顶层,是私人地方。
任何顾客不得上来,也上不来。
盛北弦从电梯里走出来,将帽檐抬起了一些,露出峭挺的鼻子,一双精致的凤目仍是隐藏在黑暗中,让人不得窥视。
他大步踏在地毯上,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劲风,如同黑暗中的猎豹,更像睥睨天下的帝王。
站在一个豪华包厢外,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包厢里的霍霆深听到门锁转动就知道他来了。
已经倒好了一杯红酒。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让杯中的酒飘散出更加香醇的味道。
盛北弦进来时,看到霍霆深一个背影。
他站在一个黑色的琉璃吧台上,摆弄着一堆红酒。
盛北弦随手关了门,摘下头顶的棒球帽和黑色口罩,露出精美得令人窒息的一张脸。
前额因戴了帽子,有一层浅浅的汗渍,连同垂下来的墨发也打湿了,有几缕贴在额头上,其余的发丝根根分明,凌乱中透着慵懒的味道。
霍霆深转过身来,端着高脚杯走到他面前,递给他,“boss,好久没见了。”
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里面是黑色的手工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扣上,领带也松松垮垮的搭在脖子上,要掉不掉的,反而觉得有几分雅痞。
配上他此刻有点贱的表情,那可不叫雅痞,而是真的痞了。
也只有在盛北弦面前,他才“犯贱”,在道上,谁不尊称他一声霍爷。
“你还有脸说。”盛北弦接了酒杯,没喝,他一会还要回家,小东西的鼻子灵,会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他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让你查的东西?”
霍霆深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坐在盛北弦对面的沙发上。
他也觉得挺没脸的。
从第一次接了这个命令开始,他就着手查了。
每次查到点蛛丝马迹就会断掉。
简直了!
能把人搞崩溃。
两年半了。
居然连个人影子都查不到。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霍霆深抬手抓了抓头发,“boss,这件事太诡异了。我怀疑世上根本没有这人的存在!”
万一是个不存在的人呢?
怎么查?
盛北弦冷哼,“别为自己的能力不行找借口。”
霍霆深:“……”
盛北弦转动着手指上的婚戒,上面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让你查的程昊。”他冷冷说。
霍霆深泄气般缩着脖子,语气透着浓浓的无奈,“boss,你这不强人所难么?就给了两个字怎么查。平安?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盛北弦沉默,他接着吐糟,“整个市跟平安两个字有关的东西太多了,什么平安路,平安小区,平安医院,平安别墅……会不会这两个字根本就没有意义。”
盛北弦浓墨般的眸子平静无波。
不可能没有意义。
他核查过程昊的出事时间和那封邮件的发送时间。
可以确定,程昊在出车祸的瞬间将这两个字发给了楚心之。
他想过几种可能,第一,程昊可能知道了什么,希望楚心之平安,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可能,程昊知道楚心之在他身边,应该不会在最紧急的时刻发出这样两个字。
第二,他是想告诉楚心之,他自己目前的状态是平安的。这一可能也很快被否定了,因为程昊确确实实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
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平安”两个字跟凶手有关。
是程昊留下的线索。
然而,这两个字太宽泛了,查出蛛丝马迹几乎不可能。
霍霆深见盛北弦陷入沉思,也没出声打断。
良久,直到盛北弦的手指动了动,他才开口说道,“目前,除了我们,还有两拨人在查楚心……boss夫人的事。”
盛北弦抬眸,眸光流转,想都不用想,肯定有慕浥枭。
“慕爷那边应该也没查到什么,反而……”霍霆深都觉得见鬼了,今天说话总是结巴,“反而,查到了boss头上,你和楚家的恩怨,慕爷、慕爷好像知道了。”
盛北弦继续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不用管。”
“……”霍霆深吞了一大口红酒,接着说,“还有一拨人,用的是正规渠道,是boss的二叔,盛以辉,他是这两天才着手查的。”
盛北弦点点头。
盛以辉查楚心之能理解,因为上次下毒的事。
事隔多天,凶手仍没找到,他为了家里人的安全也会动手去查。
“boss,我真的觉得这个人不存在,要不然怎么连番作案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霍霆深对他的眸光,不要命的说,“除非这人是你,我没胆子查,也没能力查。”
盛北弦一记冷眼射过去,霍霆深闭了嘴。
沉默了许久。
霍霆深端起酒杯喝了两口。
见盛北弦又要陷入沉思,他掐着眉心,半是为难半是纠结的说,“boss……”他结巴了,“其、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出幕后之人。”
盛北弦翘起二郎腿,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霍霆深干笑两声,“也不是什么多新奇的计谋。历史上有名的良计——引蛇出洞。几次三番的,我也算摸出点规律了,背后那个变态只针对少夫人。很简单,拿她做诱饵,保准能引出来后面的人,就算抓不到大鱼,抓住一只小虾米也算有线索了不是?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盛北弦耐心等霍霆深说完,冷冷的四个字打在他的脸上,“我不同意。”
什么狗屁良计!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让楚心之有危险,他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们根本不了解背后的人。
万一人家来个鱼死网破怎么办?
别人是死是活他不在乎,可他就是不能让楚心之有丁点的危险。
霍霆深继续劝说,“如果我们暗中部署好,肯定能保证少夫人毫发无损的。”
“呵呵。”盛北弦不给面子的冷笑出声,“你这话说的简直太漂亮了。山顶别墅的事忘了?炸药炸起来,你告诉我,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霍霆深:“……”
“所以——”他一双眸子冷凝着霍霆深,“这样的提议不要在我面前说了,我不同意。”
霍霆深对上盛北弦的眼神,心头颤动了一下。
将脑海中那一个先斩后奏的计划抛开了。
他几乎能想象,如果他自作主张利用楚心之引诱幕后之人,就算楚心之没事,事后被boss知道,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记住我的话!”盛北弦给了最后的警告。
霍霆深喉咙滚动一下,被他这样警告,他自然半分心思也没有了。
盛北弦站起身,把沙发上的帽子和口罩拿起来。
霍霆深随着起身,“boss,这就走了?”
“不想在你这里浪费时间。”盛北弦直接说道。他特意过来一趟,还以为他有了进展。
没想到,现实的结果却总是让他失望。
霍霆深嘴唇抽了抽,从来没有见过比boss还要不会聊天的人,真不晓得楚心之跟他日夜生活在一起,怎么能忍受得了。
盛北弦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将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往门口走去,想到什么,脚步顿住,“明天开始,查人的事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做,你亲自保护她。我要的是万无一失,密不透风。”
霍霆深:“……”你是boss你说了算。
盛北弦拉开了包厢的门,低着头走了出去。
回到景山别墅,已经是十点。
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盛北弦懊恼了一阵。
回来得有点晚了。
他抬眸往楼上看去,二楼主卧的灯还亮着。
为这寒凉的夜添了一抹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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