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人是个白白净净的男青年,穿一身中山装,戴一副黑眼镜,三十来岁年纪,看装扮像个知识分子。
这个点儿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跟自己一样跑到这里来?黎天明不由得对这位陌生来客多看了两眼。
那张脸很普通,很难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发际线很高,脑门很大,两眼又细又长,嘴角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
那个人径直走到他跟前。
“我姓张。”
黎天明愣了,这个人我认识吗?
“我知道你是谁。”年轻人又对着黎天明说道。
黎天明心里一惊,脸上不动声色,但是背心汗都出来了。
姓张的年轻人坐在他面前的桌上。
“你,你认错人了吧……”一向镇静的黎天明,在这个一脸怪笑的年轻人面前突然变得手足无措。
这个人的眼神,让人感觉奇奇怪怪的,好像能一直看到别人的心底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有时间跟你打太极,我就直说了吧,你那些手下还有救。”
黎天明沉默不语,他实在不明白来人是什么路数,也看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时候,不开口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这个算不了什么大事儿,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他们放出来——不过有个条件,你要把你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这个人没有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一套,看起来不像是系统里的人——难道,他是同行?黎天明心中一动。
黎天明还想抵抗一下,“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敢抬头看着对方,他怕对方的眼神。
“黎天明,你难道想跟你的父亲和三个兄弟一样的下场吗?”年轻人口吻一变,语气变得非常严厉。
这一招很有效,黎天明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下来……他知道我是谁……
“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毫无条件的配合。”
年轻人的口吻虽然非常缓和,但是话语里面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黎天明知道遇到高人了。对方有备而来,抵赖已经没有用了。
接下来,在那个空荡荡的小饭馆里,黎天明把自己的“犯罪生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但是,黎天明他并不老实,他还是留了一手,他的想法是,只交代跟金银兄弟相遇之后的事实。
他相信是金子泄露了自己的秘密,那么他就把金子知道的事情全部招出来——对于已经被交代的事实他供认不讳,对于未被交代的情况抵死不认。
自己做事非常周密,那些手下大概知道什么东西黎天明都了然于胸。
年轻人在黎天明对面正襟危坐,从他断断续续的回忆里,了解了他的一系列“业绩。”
“我这两年通过捣腾粮票、粮食,赚的钱物也不算少,但都用来维持生计了。
手下这么多,几十口子一大帮子吃喝拉撒全靠自己一个人,他们胃口大、吃得多、人又笨,简直跟畜生一样能糟蹋粮食,自己辛辛苦苦到头来没挣到什么,全用来养活这些人了,日子也过得很艰苦……”
黎天明像个怨妇一样在那边絮絮叨叨,他说的倒也大部分是实情,讲到伤心处,他也被自己给感动了,眼泪都下来了。
在今天之前,黎天明对自己的本事还是相当自信的,短短的时间内发展成这样的规模,他甚至一度有点膨胀。
他本以为什么事儿都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秘密在人家面前一览无余。别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自己辛苦经营的生意一下子毁了。
随随便便一句话,又把自己从地狱门口拉了回来。
这时候想起老爹当年意味深长地对自己说过一句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交代完这些,这个年轻人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瞧着自己,却好像看透了一切。
黎天明慌了,之前构筑的心理防线又垮了。内心一怯,把所有的东西原原本本的都说了出来。
从成年到学艺,从父兄被人抓走到在供销社隐姓埋名——甚至连骗老头扳指的事儿都抖了出来。
黎天明交代人生经历的时候,年轻人一直冷冷地看着他,手指头有节奏地在桌子上敲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一旦开口,黎天明就完全停不下来,似乎整个人被控制了一样,如果现在那人让他去死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一头撞上墙去。
几十年后,黎天明想到那个感觉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黎天明把事情都交代完后,半天已经过去了。
年轻人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黎天明用手捂住脸,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指缝里偷偷观察对方。
年轻人面无表情,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给他——这黎天明太入戏了,半辈子的孤苦身世讲完,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本来长得就丑,现在更没法看了。
年轻人说:“你不用跟我装可怜,我找你,并不是要治你罪。我对你淘换的那些东西也不感兴趣,我只是测试下你是不是老实。
你所说的,跟我掌握的资料基本一致,看来你还是挺上道。”
“其实在我进门的时候,你那些手下已经放出来了,他们已经回到你们之前的住处。”
黎天明一怔,抬起头来盯着面前这个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年轻人笑笑:“你不用怀疑,等会回去就知道了。但是——”
那人突然收起笑容道:“我既然能放了那批人,自然也有本事把你们全部抓起来,包括你,还有你老家剩下的那几个兄弟。”
黎天明又迷惘了,这个年轻人像猫捉老鼠一样,一直在“玩弄”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年轻人感叹道:“黎镇北威名远扬,黎氏四虎也是声名赫赫,到今天只剩下你一个人,也是造化弄人,生不逢时啊。”
黎天明又是一惊,听他的意思,似乎认识自己的父亲。这人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说话老气横秋,莫非曾是故人?
“你,你认识我爸?”
青年摇摇头,“神交已久,可惜无缘相见。”
听他这口气,似乎挺欣赏死去的父亲,看样子,应该是友非敌了,黎天明悬着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下来。
年轻人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念你是个人才,又是名门之后,倒也有心提携。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黎天明这几年跟各种人打交道,早就混成了人精,听年轻人这么说,怎么会不明白顺杆往上爬的道理。
当即表示:“有什么需要兄弟的地方,尽管说,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他没想到自己当年脑袋一热说的这句话,日后竟成为套在他头上的紧箍咒。
年轻人显然对这个马屁并不是很感兴趣:“你这么小打小闹,终究成不了气候,而且毕竟是犯法的勾当,又这么张扬,今天我放过你,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别人抓到。要想干大事,必须要……”
年轻人说到这里,突然又停顿了。
这一下可把黎天明的胃口吊足了,他听得眼睛都亮了,这种神通广大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大事”肯定也非比寻常。
看到年轻人突然停住不说,心里痒痒的要命,伸着脖子等了半天,终于耐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怎样?”
年轻人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现在说这些还不是时候,我看你悟性不错,行事也谨慎小心。是块干大事的料儿——如果这事儿能干成了,我保你性命无忧,而且日后必然雄霸一方。”
如果几天前有人跟黎天明说这话,他肯定觉得这人疯了。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这话,他却毫不怀疑。
“是是是,还请恩人指点一条明路!!!”
能抱上这么一根大粗腿,黎天明是求之不得,他判断,这个年轻人肯定跟上头有很深的联系——而且是非常有背景的上头。有这样的人做靠山,别说换粮食,就算盗墓,说不定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干。
自己能搭上这根线,是天大的福气,有一瞬间,黎天明甚至觉得这是在阴间父兄的英魂在保佑自己。
年轻人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做,我还在考虑,时机到了我自然会通知你。
现在,马上带上你的人走吧,你藏得那些东西也不要动了。
回去之后把他们都遣散了,最近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马上会有一场浩劫来临,到时候万一你犯了什么事儿被抓到,我都保不住你。”
黎天明心想,你这么大的本事,人说抓就抓,说放就放,还有你搞不定的?
似乎看到黎天明心里的想法,那人道:“即将到来的这一场风云,是人力所无法阻挡的,即使是我,恐怕在这场浩劫里也无法独善其身。“
年轻人的眼神透过黎天明的方向,迷离地望着远方,嘴里喃喃地说道:
“这一场浩劫,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生灵涂炭,多少人流离失所。
如果你有悟性的话,说不定能躲过这场灾难。
你走吧,以后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会再相见。”
黎天明听到这里眼神一黯,还要等。这一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这次回去,生意是没法再做了,供销社也不一定能呆下去。万一他到时候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那人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如果想找你的话,肯定找得到你。”
说完之后,年轻人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老气横秋的走到门口,仰头看天,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他说:“马上就要变天了!”
黎天明突然想起一事,赶上去对年轻人说道:“恩人一席话,小的受益匪浅,不知今后该如何相称,能否请教您的尊号大名……”
那人轻轻吟道:“歆与北海邴原、管宁俱游学,三人相善,时人号三人为‘一龙’,歆为龙头,原为龙腹,宁为龙尾。”
“以后,你就叫我龙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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