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的马车跟着那个老太太,也就是冯氏,转过几条街,透过车帘子远远地看着她又敲开了几家的门,遭了许多白眼,辱骂,身子佝偻得越发利害,然而,终于有一家人家,施舍给了她两个黑漆漆,硬梆梆的馒头。
冯氏便不再乞讨,如获至宝地将两个黑馒头护在手心里,拄着竹杖,直直地朝前走去。
许梁的马车远远地跟着,想要去看清楚冯氏落脚在哪里。
“这不是去黄府的路。”冯素琴早已擦干了眼泪,看着远处那个人的背影,说道。
许梁没说话,冯氏越走越偏,街道也就越破败,难民也就越多。最后,马车在一处早已荒废的草棚前停了下来。
许梁和冯素琴两人下了马车,打量着眼前低矮破败的草棚子,入口的石阶上落着一层牲畜的粪便,早已干涸,许梁一眼就看出,这是间废弃的马棚或者是牛棚。
许梁朝两名青衣卫示意,两名青衣卫便小心地上前,推开那扇破烂的门。
一杆竹杖突然从门背后刺出来,随着竹杖出来的,还有一声怒吼,声音胆怯却坚决。
突然的变故草棚外的众人都吃了一惊。好在许梁的的贴身侍卫是从青衣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手上功夫不弱。
是以,这一杖便没有刺到他们,两名青衣卫闪了开去,警戒地看着草棚。
冯氏批散着头发,眼神惊恐,握着竹杖的手青筋穿越,躲在门后面,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冯素琴上前,柔声说道:“舅母,别怕,我是素琴。”
冯氏一怔,听出了冯素琴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将门撑开一些,露出了一张愁苦木然的脸。
冯氏的两手依旧握紧了竹杖,显然并没有因为冯素琴的到来而放松戒备。
“舅母……”冯素琴又唤道。
冯氏仿佛没有听到。目光依次从冯素琴的头上落到许梁的头上。
许梁微微躬身施礼。
冯氏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些,沉默一会,转身回到了草棚里面。
冯素琴跟了进去,许梁见了,苦笑一声。也低头走了进去。
先前在外面便能看出这是间牛马棚,此刻进了里面,才再次确认。牲畜粪便的味道充斥在草棚的各个角落。
草棚当真极破,四处用杂草围成的墙院和屋顶到处是洞,凉风透过那些洞口钻进来,吹得地上的草屑飘起又落下。
靠进里面的一角,几件旧衣物铺平着,俨然就是一张简易的床。冯氏坐在床边,低垂着头,眼光无神地落在两个咬了一半的黑馒头上面。
许梁与冯素琴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里都看到了惊讶之色。冯素琴鼻尖一酸,走上前蹲在冯氏身边,哽咽道:“舅母,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冯氏无言,眼光依旧落到那两个辛苦讨要来的黑馒头上面,肩膀微悚。
“舅母,跟素琴回许府里去吧。”冯素琴又道。
冯氏缓缓提头看着她,眼里有泪光闪现,嘴唇抽动着,又抬头看向许梁。眼里有询问之意。
冯素琴也转头看着许梁。
许梁轻叹一声,迎上冯氏的目光,真诚地道:“没想到舅母过得这般艰难,未能及早接舅母过府去居住。是许梁之过。舅母,你就随我们回府上去吧。”
冯氏的眼泪成串地往下落,呜呜地轻哭起来。
冯素琴扶着她的肩膀,柔声劝道:“舅母,怎么就你一个人,表妹呢?”
冯氏闻言。哭声渐大。
冯素琴忙道:“好好,舅母先别哭了,先随素琴回府再说。”
冯氏哭泣着,轻轻地摇头。
“怎么?”冯素琴见她摇头,想不明白冯氏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想跟自己回去?眼下冯敏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冯氏居然又落到这般田地,冯素琴未曾看见便罢了,既然看见了,又如何能放手不管?
“你不愿意跟素琴回府里去?”冯素琴又问道。
冯氏哭泣了一阵,哭声渐渐小了些,闻言瞪着泛红的眼眸看着冯素琴,摇头说道:“我不想回许府,我要回建昌去。”
冯素琴一愣,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时许梁出声说道:“你先随我们回许府,年后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建昌去。”
冯氏倏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许梁说道:“真的?”
许梁点头,“比真金白银还真!”
听了许梁这话,冯氏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欣慰地笑容,看着许梁定定地道:“许梁你是朝庭命官,可不能哄骗我一个糟老太婆。”
许梁笑道:“舅母你多虑了,我以咱们大明皇帝的名义起誓,年后就安排人送您老回建昌去。”
冯氏听了,想了半晌,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便是。”
然后便起身收拾草棚内属于她自己的物件,几件破衣物,一床薄薄的棉被,一把油伞,一只旧碗……
冯氏要自己拿着那些收拾好的物件,冯素琴将她的东西放下,扶着她笑道:“您先随我回府去,这些东西我让下人来拿。”
冯素琴扶着冯氏出了草棚,冯素琴要扶她上马车,结果冯氏死活不肯,宁愿自己走路。许梁和冯素琴两人苦劝无果,也只得依她,让两名青衣卫进草棚里去取了物件,放在车上。一行人先赶回了许府里,将冯氏安顿好。许梁和冯素琴再启程前往平凉商会参加那场酒会。
平梁商会的那些富绅商贾,见着堂堂平凉同知许大人亲自赶来参加酒会,个个喜出望外,拘谨而不失热情地应对着在商会会长梁隐先陪同下前来见面的许梁。随着许梁在平凉府境内地位的巩固,商会中人没有人会不明白许梁的态度对于整个平凉商业的影响力,酒宴上纷纷想着法子上前巴结讨好。
许梁应付一阵,渐渐也有些吃不消。恰恰冯素琴也惦记着刚关回许府里去的舅母冯氏。于是许梁便借着不胜酒力,早早地退了场。这令商会会长梁隐先感到遗憾不已。
回许府的路上,冯素琴隐隐的便有些焦急。许梁见状轻拍着她的肩,给她安慰。
待冯素琴略微平静下来之后,冯素琴想起许梁在草棚外的话语,不由轻笑道:“相公,你怎么能用咱们皇上的名义起誓呢?”
许梁嘿嘿轻笑一声,反问道:“怎么,有何不可吗?”
冯素琴道:“是相公你起誓哎,怎能用别人的名义!”
许梁闻言,无所谓地耸着肩膀,道:“我习惯了用别人的名义起誓,因为那个的话,即便万一我不小心破了誓言,日后倒霉的也多半不会是我自己。”
冯素琴惊得合不拢嘴,指着许梁道:“相公,你真是……”
“真是什么?”许梁问道:“太无赖了?”
冯素琴哭笑不得,想了半天,道:“太卑鄙,太无耻了!”
许梁听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两人嘻笑一阵,冯素琴又担心地问道:“相公,过完年,你当真要送舅母回建昌去吗?”
许梁靠着车窗,仔细想了想,道:“不是我要送她回去,是她自己坚持要回去。”许梁轻叹一声,道:“你想过没有,其实你舅母能够回建昌去也好,正好能与岳母大人做个伴。现在黄子仁跟着朱子健在造大明朝的反,冯敏儿也多半被抓了起来,你舅母在平凉基本上是无依无靠。回到建昌,也未尝不是个好的办法。”
冯素琴想了一阵,哦了一声。
许府到了。
冯素琴迫及待地赶去见冯氏,许梁见状,也跟着过去想打个招呼。
进了那间特意收拾出来给冯氏住的屋子,许梁和冯素琴便双双愣住了。
屋内的冯氏已经换上了暖和华丽的衣裳,在许梁和冯素琴的料想中,她此刻应当坐在暖炉旁暖着手,喝着茶水,吃着点心。
然而她没有。冯氏正弯着腰将她从那草棚里带回来的几件衣物,铺在崭新的床上,细心地叠整齐,她做的是那么认真,以致于许梁和冯素琴两人进了屋子,她都没有发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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