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罗汝才选定的动手地点,许梁也很满意。那是块长约两里的官道坳口,只要运银子的车队进来,把两端一堵,便可以关门打狗。想跑都没地方可跑。
山腰里几棵大树下,罗汝才唾沫横飞地向许梁吹嘘着他的杰出抢劫计划。
“大人,属下打算这么干。待运银子的车队在那里冒了头,我便一声令下……”罗汝才一只独眼看了看许梁,觉得不妥当,忙改口道:“当然,如今大人您亲自来了,自然是大人您一声令下。我和弟兄们便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嗷嗷叫着冲下去,围住了,我当道大喝一声:“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呃……反正就那句什么山啊路啊的口号了,老罗这口号,再配上这牛逼的造型,保准将那帮押银子的龟儿子吓得腿软手软,乖乖扔下银子,跪地求饶。”
罗汝才说得手舞足蹈,配上他那独眼龙的造型,怎么看都像上街头上卖唱的。
许梁和铁头看得暗自好笑,许梁凑趣地问道:“那万一要是押送的这批官兵职业道德感比较强烈,操家伙跟咱们死磕呢?”
罗汝才大摇其头,不屑地道:“大人说笑了,就朝庭官军那副欺软怕硬的尿性,老罗向您保证,他们要是不识抬举,说不得老罗便要大开杀戒,杀他娘的个血流成河,尸体当道。”
许梁和铁头皆笑。
在山上守候了一阵子,安排在前方的探哨打马回来,上山向许梁和罗汝才禀报道:“禀大人,罗将军,押送银子的车队再有半个时辰便要进来了。”
许梁大喜,朝左右叫道:“好,叫弟兄们做好准备,藏好身形,听我号令,别惊走了肥羊。”
众兵将应喏。罗汝才瞪眼大叫道:“兄弟们都精神点!”
许梁与铁头也在事先挖好的伪装地点藏好,扒着头顶的杂草枯枝,往官道上看去。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见官道上两骑踏马进来。沿着官道游走一遍,再纵马而回。
罗汝才见状,便小声说道:“大人,这多半是官军的探马。想不到这次的官军行军倒有一套,还知道事先派探马出来。”
许梁嗯了一声。暗道,押着十万两现货,只要是个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派探马出来。
再过了一阵,便听得官道上一阵车马声响,当先三骑徐徐走上了罗汝才预先设好的伏击地段上,后面伴着几十名步卒,又有十几辆马车,马车上都用黑布遮着,每辆马车周围都布了四五名护卫军士。
“欲盖弥彰!”许梁见了那些遮在马车上的黑布,便冷笑道。
官道上的领头的三名骑兵兴许也发现了这段官道地形特殊。当头一人挥手制止了车队前行,领着另两名骑兵缓缓拍马走了过去,边走边手搭凉蓬朝两侧的山上张望。
许梁等人忙猫下腰来,罗汝才咒骂道:“他娘的,怎么停下来了?”
许梁道:“别是被发现了吧?要不现在就冲下去?”
罗汝才摇头道:“不成,这车队停住的位置太微妙了,咱们若是现在就冲下去,那边地势开阔,且是上坡路段,只要车队来十几名弓箭手。便能将咱们的冲击守得死死的。”
许梁无奈道:“那就再等等。”
许梁等人再次往官道上看去,只见那三名骑士缓缓走到官道边,仔细地山上看过来,不时还交谈着什么。看表情倒是一脸的凝重。
许梁等人大气都不敢出。
许梁咒骂道:“不管了,这三人鬼精得紧,咱们的人掩藏得太毛糙,肯定被发现了。左右都是个抢,现在就干他娘的!”恨恨地瞪一眼那三名坏事的骑士,许梁端起旁边的令箭。拉弓瞄准,就要放响箭。
响箭一响,掩在山上各处的人马便要冲下山去抢劫的干活。
罗汝才紧了紧手上的长枪,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原本的墨色长枪样子太扎眼,这回当劫匪,便换了一杆普通的长枪。
“慢……慢着,大,大人。”忽然,护在许梁身旁的一名青衣侍卫结结巴巴地叫道。
“怎么?”许梁弓弦都拉满了,就等着放箭了,不由气恼地看着那名青衣侍卫。
侍卫指着那三名骑士,瞪大眼睛,惊奇地道:“大人,这三个人属下好像认识。他们是锦衣卫总旗段志刚的手下。”
许梁心中大惊,松了弓弦,与罗汝才和铁头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睛里看出了惊异之色。
“你确定?”许梁问道。
“错,错不了。”青衣侍卫肯定地道:“上回清剿闻香教的时候,属下还和他们三一起行动来着,领头的那骑士叫杜三,旁边两人,一个叫阿九,一个叫骆驼。”
这时,另一名青衣侍卫也点头附合道:“大人,没错,这三人属下也有印像。”
再听到有侍卫证实,许梁的心便凉了半截。
事情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负责押送银两的居然会是锦衣卫!是锦衣卫倒也罢了,如果是其他地方的锦衣卫,许梁抢了也就抢了,反正大家都不熟。可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拨锦衣卫还是老熟人。
抢到老熟人头上,这就不太好意思了。
罗汝才和铁头都看着许梁,问道:“大人,怎么办?还抢不抢了?”
许梁沉吟着,缓缓道:“再等等,看清楚了再说。”
“大人,那三名骑士回去了。”一名侍卫叫道。
许梁等人放眼看去,果然见那三名骑士在官道边上驻足观察一会,又打马退回到车队里面。
再等了一会,只听得车队里一阵步履声响。便见一队执长枪的步卒越过马车跑了过来,然后,退回去的三名骑士簇拥着一名将领骑马走了过来。那熟悉的飞鱼服,绣春刀,再配上段志刚那张猥锁的老脸,许梁见了,心底便不住地叹气。
失算了,亏了,果然是段志刚亲自押送。这还叫许梁怎么拉下脸面来下手抢银子?
许梁叹气。朝罗汝才和铁头道:“算了吧,是段总旗,人家与咱们多少也算建立了些许革命友谊,朝朋友捅刀子。不是咱们梁军的作风。”
罗汝才和铁头也无奈地点头,各自叹气。罗汝才朝身边人轻声吩咐道:“传令下去,行动取消,行动取消。都呆在原地不要动,别给大人添乱。”便有士兵将罗妆才的指令挨个传达出去。
明显地。许梁便听到山上轻微的骚动。
许梁看着驻足马上,正朝山上张望的段志刚,心里默念道:“段志刚哪段志刚,我许梁是个够义气的人,今儿就放你一马,敢紧的别东张西望了,快快领着你的车队过去吧。”
很遗憾,段志刚明显没有听到许梁心底的话,只见他立于马上,一身腥红的披风迎风飘荡。看起来很是威风。
段志刚往山上打量一阵,居然手卷成个喇叭筒,朝山上大声喊道:“山上是哪条道上的好汉朋友?本官锦衣卫西安千户所副千户段志刚,奉命押送点东西前往陕西固原,路经宝地,希望山上的朋友给个簿面,让我的车队过去!”
许梁此刻恨不得亲自上去狠狠地扇段志刚几个大耳刮子。好好的你走你的道,朝山上乱喊乱叫什么啊!听得段志刚自报是西安千户所的副千户,便暗自骂道,这混蛋还升官了?!
“山上的朋友。”段志刚依旧在大声呼喊,“段某已经发现朋友就在山上了,怎么个路数,朋友出面给个痛快话!是放本官过去。还是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朋友倒是给个话,也好让段某心里有个底。”
“大人,怎么办?”罗汝才表情很是纠结,看着许梁,问道。
许梁手抚额头。感到特别的头疼,看看罗汝才,声音悲壮地道:“罗将军,锦衣卫什么德性,你我都很清楚,咱们要是不露面,事情会越来越麻烦。罗将军,体现你崇高价值的时候到了。”
罗汝才心里头直打鼓,看着许梁,表情比哭还难看。“大,大人,你要属下做,做什么?”
许梁朝依旧在山下官道上喊话的段志刚一指,道:“你下山去把姓段的打发了。”
罗汝才差点就哭了出来,哭丧着脸道:“为,为什么又是我?”
许梁瞪眼道:“因为你现在的样子比较狠!别废话了,快去。”
罗汝才看看许梁,再看看铁头,铁头忙将头扭到一边去。
罗汝才无奈,悲叹一声,站起身来,一脸悲壮地朝山下走去。许梁在后面叫道:“把你那拉风的眼罩子摘再去!”
只见罗汝才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山去。
铁头吃惊地看着许梁,问道:“大人,你不是说罗将军这个样子比较狠吗?”
许梁撇嘴道:“你当锦衣卫都是瞎子?罗汝才这副样子能瞒得住谁?”
许梁等人再朝山下看去,只见罗汝才还原了本来面目,磨磨蹭蹭地来到官道上,离着段志刚十来步远便是一声干嚎,双手做出热情拥抱状,“啊哈哈,志刚兄弟,许久不见了,可想死老罗了!”
段志刚显得极其的震惊,愣愣地看着表情似哭似笑的罗汝才,“罗,罗将军,怎么是你?”
罗汝才连连拱手,热情得不得了,“幸会,真是幸会。那啥,本将军闲来无事,正带着弟兄们在山里拉练呢,不巧遇上段兄弟你了。啊哈哈,刚听说段兄又升官了?已经是西安所的副千户了?可喜可贺啊。”
段志刚看看这官道两边,苦笑道:“这里可是陕西边境,罗将军拉队伍操练,这地方选得可够远的哪。”
“那是,那是。”罗汝才睁眼说瞎话,“那什么,地段选得远些,操练起来也就更有效果嘛。”又猛的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似的大声呼喊道:“对了,咱们许大人也在山上,那个观摩操练,段兄要不要上去见见?”
段志刚再一次震惊了。
山腰上,许梁忍不住暴了粗口:“罗汝才,我日你姥姥!”
铁头同仇敌恺,呸道:“叛徒!”
官道上,罗汝才心有感应似地,虚心地回头朝山上瞄了一眼,默念道:许大人,对不住了,属下实在编不下去了。
现在轮到段志刚开始纠结了。很显然,虽然罗汝才满嘴瞎话,但段志刚怎么说也是锦衣卫中的精英人物,罗汝才出现在这里,而且这满山上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马,说操练那是骗鬼的话,说准备抢劫那才符合实际情况嘛。
更显然的是,准大干一票的许梁和罗汝才等人明显是认出了段志刚本人,这才决定取消抢劫计划。
段志刚现在也开始怨恨自己这张嘴了,没事瞎喊什么!直接带人过去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嘛!
这事整得,自己难过,许大人更难堪。
然而为了自己人的脸面,更为了许大人的脸面,这戏还得接着演下去,不能砸在段志刚自己手里。
于是,段志刚哭笑不得地朝罗汝才道:“原来许大人也来了。还请罗将军前头带路,下官要亲自上山去拜见许大人。”
当即,段志刚留下大部分人马,自己带着三名锦衣卫随罗汝才亲自登上山腰去见许梁。上了半山腰,果然见树底下,草丛里,坑洞里到处都藏了人马,一个个的都没穿梁军的军装,全是山贼打扮,一看就知道是铁了心来拦路抢劫的。
段志刚全身都开始冒冷汗。
山腰上,十几名按刀的青衣侍卫环侍四周,许梁端坐在一棵大树下的平整地面上,笑吟吟地看着走上前来的段志刚和三名锦衣卫。
段志刚见许梁一身劲装打扮,心里又是一咯噔,远远地急步上前,大礼参拜:“下官锦衣卫西安千户所副千户段志刚参见参政大人。”
许梁上前,虚扶起段志刚,仰天打个哈哈,道:“短短几日不见,段兄弟如今已是副千户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段志刚忙拱手道:“哪里,下官能有今日,全靠许大人悉心栽培。”
许梁摆手哈哈笑道:“段兄弟过谦了,以段兄弟的身手智谋,升任西安所千户实在是名至实归哪。呵呵,那什么,本官听闻平凉游击罗将军近日在此地操练队伍,闲来无事,本官便过来看看,不想今日遇上段兄弟,真是巧了。”
段志刚心里一阵抽搐,抬头看着天色,附合道:“今日天高云淡,实在是操练队伍的好天气,罗将军选的好日子哪。”
旁边罗汝才也跟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许梁见状,又耐着性子与段志刚扯了几句闲篇,之后,许梁看了看天色,道:“段兄弟,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身负重任,不可担搁了时辰,没什么事情,还是早些上路的好哪。”
段志刚早就等着许梁发话了,闻言如蒙大赦,忙拱手激动地道:“如此,那下官便告辞了,待下官忙完这一遭,再亲自到许大人府上拜会。”
“你忙,你忙。”许梁忙摆手道。
段志刚随着三名锦衣卫小心地转身往山下走。忽听得身后,许梁好奇地问道:“哎,段兄弟,你们是怎么发现山上藏了人的?”
“……”段志刚身形一顿,万分艰难地回头,哭丧着脸道:“大人,藏匿追踪乃是咱们锦衣卫的看家本领,罗将军在山上掩藏了这几千人马,随便来个锦衣卫的校尉,一眼便能看穿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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