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许梁便把要提黄子仁为镇原巡检的事情说了,洪知府思虑片刻,想到一县巡检并不是特别重要的官职,虽说巡检司属于指挥使司管理,但陕西的指挥使司名存实亡,除了长安,庆阳,平凉,汉中等几个大府的巡检官员还多少掌控在手中外,其他小县这两年受越来越乱的流贼骚扰,多数县的巡检官员出缺了省指挥使司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法补缺。
现在许梁当面提出来,洪知府想着这也就是往指挥使司递句话的事情,便允了。
就当洪知府以为许梁正事谈妥的时候,许梁又拱手开口了:“下官这镇原县如今就下官和县丞黄道周两人,主簿官,典史官已经空缺了三个多月,下官想再向府台大人举荐名典史官员。”
洪知府心中一惊,典史官份量可比一县巡检重多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问道:“许大人想举荐什么人?”
“镇原县学诸生贺诚,今年二十六岁,仪表堂堂,饱读诗书,能言善辩,又久居镇原,熟知当地情况,下官以为此人足以担当典史一职。”许梁徐徐说道。
洪知府皱眉道:“按例一县典史至少须举人出身,贺诚乃是秀才身份,规格尚不足以担当此重任。”
许梁轻笑,靠近洪知府道:“大人,陕西的情况大人远比下官清楚,陕西地处西北,自古百姓困苦,鲜有读书人,贺诚这秀才放在江南,两京,那自然是不足以委以重任的。但这是在陕西,镇原小县能出这么个秀才已是难能可贵了。”
洪知府还是不松口,摇头道:“规格还是低了些,报到吏部肯定通不过。”
许梁听了,嘻嘻笑道:“这贺诚还有个情况下官忘了说。他有个哥哥,叫贺虎臣,现任延绥副总兵。贺总兵为国尽忠,镇守一方立下汗马功劳。朝庭就是赏贺总兵家人个知县都不为过。”
洪知府悚然一惊,深深地看眼许梁,沉吟着点头道:“若是如此,倒可以一试。”
“如此,那就拜托府台大人了。”许梁忙着道谢,正事聊完,便从洪知府手里拿了手令,到平凉府库领取了一些玉米地瓜之类的东西,又着人雇了七八辆马车,一路拉回了镇原县。
镇原城破损的城墙已修复了大半,在许梁的坚持下,抠门的县丞黄道周又增加了两倍人手,近三百多号人在城头上干得热火朝天。许梁的马车一路不停地进了城内,拐过街角便见衙门口排了两列长长的队伍,几名已经换了巡检司服饰的护卫正在维持秩序,见了许梁的马车过来,忙将衙门口清理出一条大道来。
许梁跳下马车,挥手让拉货的马车先开进衙门里,叫过一名兵勇,问道:“这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这些都是得讯前来应征咱们巡检司的人。”那兵勇说道。
许梁听了,想起当日与黄子仁商议的招兵计策,走到一名应征的男子面前,问道:“本官这巡检司招兵可只管饭不管饷,你们怎么还来应征?”
那男子多半也认得眼前的官儿便是镇原知县,恭敬地答道:“小的原本也没打算能领到饷钱,这年头地旱得都快绝收了,能混碗饭吃便成。大人,您可不能不要我?”
许梁便笑,道:“似你这般年轻壮实,肯定是优先录取了。”
男子便千恩万谢。
这招只管饭不发饷的计策应当说相当成功的,三天来,光录取的人数就达到一千两百四十七人。此外还不断有人跑来应征。黄子仁跑来报告成果的时候曾请示是否接着招兵,结果被许梁否决了。
“咱们是自保,安全混过一段日子便等着调回江西了,招太多人到时也不好交待。”许梁说。
黄子仁深以为然,于是下令中止招募。把招来的兵勇集中起来训练。许梁把管县库的新任户房主事毛玉洁找来,查验了县军器库的武器装备存货,大笔一挥,全部划给了巡检司。
这事很快便让县丞黄道周知道了,黄县丞急匆匆地跑来制止道:“大人,军器库向来是战备物资,轻易不得动用。”
许梁听了,怪眼一翻,没好气道:“眼下咱们这镇原县就是战区,就是前线,本官装备巡检司那就是做战备!此事本官心意已决,休得再议。”
“可是,万一平凉守备大人派人来查验,该如何是好?”黄道周忧心地道。
“到时就说军器库三月前就被流贼抢光了。”许梁大咧咧地道。
黄县丞听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末了叹了口气,又接着忙着去城头监督修城墙去了。
许梁朝黄县丞背影撇嘴,暗骂一声老古懂。
送走了黄县丞,许梁找来那毛玉洁命他前去军器库领出物资,自己拍拍屁股,便一步三摇地回了县衙后院。
后院的树荫里,黄子仁和铁头正在师父戴莺莺的指点下练习刀法。许梁便倚在过道边上的立柱上看。冯素琴正好也跟丫环春儿从屋内出来,瞧见自家相公在那里,便轻笑着过来说话。
许梁和冯素琴两人正边看人练刀,边说话,忽听得院门口一声悲嚎,倒把院内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这嚎叫声音悲切,倒像是有人刚没了爹娘般痛心。众人聚到一起正要出去看清楚,就见一道黄影子从院门口跑进来,边跑边哭,到了近些,许梁等人才惊讶地看清了,这黄影居然是刚出去不久的县丞黄道周。
黄县丞见到许梁,将手中一纸公文塞到许梁手中,呼天抢地地又大哭道:“大人哪,吾皇,归天了!”
许梁听得手一抖,忙展开那纸公文,见是平凉知府衙门转来的,待看到一半,许梁便怔怔地看着天,说不出话来。黄子仁好奇之下从许梁手里接过那公文,看了也愣了。
大明熹宗皇帝陛下,驾崩了!
几人女子看了,也是震惊不已。
院子里,黄县丞的哭声极其悲痛,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哭声一声高过一声。许梁首先反应过来,忙招呼下人们将哭软了的黄县丞带出了后院。他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嚎啕大哭算怎么回事?哭丧呢?
“子仁,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这位熹宗陛下应当挺年轻的吧?”良久,许梁转而看着同样一脸震惊的黄子仁,问道。
“呃,今年是天启七年,陛下十六岁登基,今年应当是二十三岁。”黄子仁想了想说道。
“诶,真是英年早逝哪。”许梁感叹道,“想不到我们刚到镇原没几天,这皇帝居然说死便死了。”
“这人有皇位都不好好坐,死了也该。”黄子仁道。
“你们,你们怎的对圣上一点敬意都没有?”戴莺莺睁大眼睛,惊讶地问道。
“敬意?”许梁轻啐一声,指着当空灰蒙蒙的天色,骂道:“他把咱们发配到这种地方来,还想我们给他点敬意?哼哼,死便死了,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那可是个皇帝呢!”
“我的好师父,皇帝又怎么了?”黄子仁也道:“有句话怎么说的,皇帝轮着坐,明天到我家。皇上,哦不,先皇只是命得好些,生在了帝王家而已,不然哪,若是寻常百姓出生说不准他混得比咱们还差些。”
戴莺莺瞪起凤眼,正要反驳,忽见许梁猛地一跺脚,叫道:“哎呀,坏了!”
“咋了?”众人惊道。
“这熹宗驾崩了,可就坏了咱们的大事了!”许梁懊恼地道:“原本我那干伯父答应我至多三个月便可调我回江西。眼下这皇帝小儿挂了,那咱们调回江西的事可就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至于吧?”黄子仁惊叫道。
“太至于了。”许梁看着众人,数着手指头便恨声说道:“帝王驾崩可不比寻常老百姓,里面明堂多了去了。你想普通人家死个人还得守头七呢,这皇帝一死,要封谥号,要举国丧,要选陵址,建陵墓,先皇落葬后,新皇要劝进,要择日登基,要祭太庙,还得诏告天下,这一件件的事情麻烦着呢……呃,对了那继位的皇帝是哪一个?”
许梁看着黄子仁,黄子仁也摇头,道:“我光顾着看皇帝驾崩的那段话了,余下的没注意看。”
公文还在铁头手里,铁头展开看清了,念道:“先皇驾崩前,曾传位于信王殿下。”
“哪个信王?”许梁问。
“信王,朱由检。”铁头道。
许梁听了顿时惊得面无人色,与黄子仁两人相顾骇然。别人兴许许梁不会记得,朱由检三个字许梁是怎么也不会记错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在位十七年,死于北京景山。
十七年,许梁今年十八岁,再过个十七年,便是三十五岁,刚过而立之年,按前世的历史进程,待得许梁三十五岁,这大明朝,便亡了。
混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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