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驻栏想了一阵,随即哑然失笑。
陆澄源还是太年轻,太单纯,被猪油蒙了心了居然会傻到去弹劾魏公公。
魏公公是谁?当朝的九千九百岁爷爷,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太监,三朝元老。上到内阁六部,下到地方督抚,到处都是魏公公的徒子徒孙,权倾朝野,大明绝对的大佬。
新皇崇祯登基后,也不是没人弹劾魏公公。早在九月初八的时候,督察院副都御史杨所修就曾上折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李养德等人,随后云南监察御史杨维垣也上书弹劾崔呈秀贪权弄私。两人虽未直接弹劾魏公公,但崔呈秀乃是魏公公的头号死党,弹劾崔呈秀就等于弹劾魏忠贤,结果崇祯都加以斥责。
而在九月二十八,圣上还特意下旨赐给魏公公的侄子魏良卿免死铁券。
一切迹象都表明,圣上对魏公公还是宠信有加。
现在陆澄源想搞投机,弹劾魏公公,不是找死么?
许梁想通之后便将那信丢到一边,继续一心一意等着干伯父的回音。
这天许梁带了两名家丁护卫又在城里闲逛。在一处小吃摊上吃过面点,又点了壶茶水美美地喝了,正坐在茶摊上两眼四处瞄着街上的年轻女子,忽见一伙七八个人手提着白布袋子匆匆地从街上跑过,随后又急匆匆地跑过去一拨。
许梁暗自诧意,又见三个人提着袋子从面前跑过,许梁连忙起身拉住跑在最后的青年男子,好奇地问道:“这位大哥,前面出了什么事了?你们这么多人提着袋子做什么?”
青年男子满脸焦急,见许梁拉着自己衣角不放手,惶急地道:“你还不知道吧,城里的十几家米店同时放出消息,米面只卖最后三天,三天后就要罢市歇业了。”说着青年男子挣脱了许梁,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许梁愣了愣,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茶摊的老板也提着两个布袋子跟着跑了出去。
许梁这才感觉到这事不寻常,叫过侍卫,也跟着人群过去看个究竟。
赶到镇原城里最大的粮店楼记粮店面前,见店门前已排起了三队长队。后面不断有人提了布袋子加入队伍中。站到队中的男子,女子,老人,半大的小孩子满目紧张地探头朝队伍最前方打量,其紧张程度仿佛生怕轮到自己便要没米卖一般。
许梁见店门边上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写了些字,便挤到板前去看。
队伍中有人叫道:“哎,你怎么能插队呢?买米到后面老实排队去。”
许梁笑道:“我不买米,我就到前面看看那板上写了什么。”
“不买米你跑到凑什么热闹?”那人大惊小怪地叫道。这时旁边有人凑到那人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只见那人听得眼神一缩,多半是知道了许梁的身份,喏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却也不敢再多嘴。
许梁挤到那木板前,定盯一看,只见木板上用墨字写着:“所有米面,最后三天,卖完歇业!”许梁惊奇之下拉过旁边的一名店小二,问道:“小二哥,这粮店卖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歇业?”
那店小二认得眼前这人正是前知县许梁,还曾经下令将楼记粮店上下连掌柜带伙计都拉到县衙大牢里关过一阵子,想到如今许梁已不再是镇原知县,当下心中大感痛快,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白眼一翻,阴阳怪气地道:“许老爷,小的只是店里的伙计,歇业的事情您应该去问东家,这等大事,小的怎么会知道?”
许梁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不快,眼见这小二鼻孔朝天的模样,也懒得与这样一个浑人计较,走出来回到大街上,正想到别处去看看,听得旁边买了两小袋米的老汉一边往回走一边叹气:“唉,米价涨这么高,咱们小老百姓哪里吃得起呦。”
许梁叫住他,问道:“这位老哥,你买的米多少钱一斤哪?”
老汉满脸愁容,看着许梁摇头道:“半个月前老汉来这里买米,还是两文钱一斤,今天老汉听说米店要歇业的消息,急忙赶来,米价居然已经涨到了六文钱一斤,唉,原本估摸着能买五十斤的现在只买到十多斤……”
说着,那老汉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走远了。
许梁愣了愣,这米价涨得也太快了吧,半月时间居然涨了三倍。随后许梁又连看了另几家米店,情况大同小异,店门前也排起了抢米的队伍。米价有高有低,但基本都在五文以上。
许梁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匆忙地往县衙里赶去,将走到县衙门口,忽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县衙多有不便,便让一名侍卫进衙门去向黄县丞和贺主事报告情况,自己先赶回了许府。
许府里,铁头也早得了消息,一早便让人从店里购回来上千斤粮食。铁头见了许梁也是一个劲地说镇原的米价太贵了。
许梁心生疑惑,镇原城内所有的粮店同时打出将要歇业的牌子断然不是偶然,背后肯定有黑手。许梁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楼记米店的幕后东家,前阵子楼记米店掌柜在黄县丞手上没讨到便宜,多半惹恼了背后的东家,楼家便要寻机报复。
但这一切都还只是许梁的猜测,当下一面命人暗处留意,一面想着对策。想了一阵忽惊觉自己已经不是镇原知县了,还这般操心为哪般?
第二天米价涨到八文多,前去抢米的人就更多了,全城都陷入一种抢米抢粮的恐慌中。镇原县丞黄道周和典史贺诚特意把几家粮店掌柜的叫到县衙问清情况,商讨对策,吵吵嚷嚷一上午也没整出个双方满意的结果来,第三天米价还继续往上涨。
正在全城紧张的时刻,许梁接到了干伯父黄维中的回信。看完信许梁的心就凉了一半,甚至有些惊恐。
建昌知县陆澄源似乎是赌对了,在他上折弹劾魏忠贤不久便升任工部主事,结果这货刚到京城便又趁热打铁地上了一折,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及东厂提督魏忠贤,这一回崔尚书未能躲过去,被罢了官。
崇祯这一手使出来,就是瞎子都能看出皇帝要对魏公公动手了,阉堂骨干人人自危。各地官员纷纷上折,要撇清与魏公公的关系。黄维中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功夫管许梁的事情。不过,黄维中在信中倒是给许梁提了个建议,若要安然渡过此关,还是尽早与阉党,与魏忠贤划清界限的好。
许梁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原本自己便不是很愿意与阉党扯上关系,当初是黄维中要拉自己入伙的。后来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接了云山魏公祠协造使的差事。外人见自己与黄维中等人亲近,多半会认为许梁是阉党,在阉党大佬眼里,许梁连编外人员都算不上。
现在崇祯皇帝举起了屠刀,要对付魏忠贤。阉党大厦将倾,连黄维中这样的朝中从三品大员都战战兢兢,自身难保。那许梁呢?地处西北,要根基没根基,要人脉没人脉,京里没人,地方上又得罪了地头蛇韩王府,如今还被免了职务,这等境况,还怎么混过关?
许梁惶惶不可终日,夜晚醒来都在担心说不准哪天京城里来人闯进府来将自己一家人给抓了。次日便从巡检司中抽调一百侍卫人手,将许府守卫得结结实实,又在镇原城里外密布暗哨,监视着进出城门的可疑人物。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许梁又接到一封葛乔的来信。
许梁展开一看,不由呆了。
信上说:建昌知县陆澄源升任工部主事前,将隶属于建昌县衙的建昌巡防营给撤消了。留在巡防营中的邢中山,许青,刘戈,胡小勇等人眼下无处可去,已带了心腹手下动身投奔镇原来了。
这真是破屋偏逢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许梁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职务安置建昌来的这伙人?
除非在陕西指挥使司找个地方加以安置。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许梁让人备了厚礼,去平凉府拜访平凉知府洪承畴,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洪知府几天前就去了长安巡抚衙门至今未归,而整个知府衙门都沉浸在一种惶惶的气氛中,衙门内的官员个个行色匆匆,连那曾有一面之缘的平凉推官见了自己都没有一丝笑意。当日许梁被解职,可是这位仁兄口口声声转告说洪知府很是欣赏许梁的。
许梁失望地回到镇原。
又过了几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过来。
先是兵部主事钱元悫弹劾魏公公,几天后刑部员外郞史躬盛也跟着上书弹劾魏公公。
十月二十六,国子监监生钱嘉征弹劾魏公公十大罪,钱监生态度极硬,骂得极狠,称魏公公“罄南山之竹,不足书其奸状,决东海之波,难洗其罪恶!”
九千九百岁爷爷魏公公,终于被参倒了。天启七年十一月一日,圣上下旨,革除魏公公在宫内一切职务,着令派往凤阳看坟!
历经三朝,无数官员的爷爷,朝庭曾经的大佬,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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