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县就这么光着两只脚冲到许梁面前,发髻凌乱,指着许梁骂道:“不带你这么玩的,老哥我刚睡下,你就吓我。”
“我真没吓你,老葛从京里回来了,带来的准信。”
“真的?”王知县不信。
“真的。”
“那进来说话。”王知县道,详着当先朝会客厅走去。
“你不换身衣裳?”
王知县闷哼一声,没理会许梁的发问,夜色下就如一道白色的幽灵一般闪进了会客厅。许梁紧随其后进了会客厅。
老家人给许梁泡了壶热茶,又找来件厚实些的外套袍子细心地给王知县披身上,做完这些,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王知县裹紧了套在身上的长袍,探头紧张地问道:“老弟给我句实诚话,谁要罢我的官?”
许梁纠正道:“不是罢你的官,是调你走。”
“去哪?”
“户部任主事。”
“嗨,”王知县笑骂道:“你吓死哥哥我了,我这七品小知县能提到六品户部主事,连升两级,这等事情应该是好事啊。呃,老弟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替老哥我高兴高兴?”
许梁看了王知县一眼,苦笑道:“你走了,陆县丞就爬到我头上了。有这么尊妖佛在上面,我哪里高兴得起来。”
“陆大人不一直就在你上面么?”王知县神情放松,打趣道。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点头道:“若是陆澄源主事建昌,往后老弟是不会好过。”随即他又哑然失笑,“不过老弟也勿需担心,上头你不还有个干伯父嘛,只要黄大人还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许梁苦笑,所谓现官不如现管,黄维中对自己是不错,终究是隔了一层,大事上面能宏观照应下,却绝不可能面面俱到。就像这次,孙知府随便寻个理由就把自己整得够呛。
会客厅的灯笼忽明忽暗,许梁见王知县似乎仍沉浸在升官的意想中,嘴角带笑,喃喃自语,完全没有设身处地为许梁着想。又坐了会,许梁便起身告辞。
王县知从惊喜的情绪中惊醒,呵呵笑着亲自送许梁出门,见许梁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便笑着安慰道:“老弟看开点,倘若日后当真在陆大人手下难做,哥哥我便想法子在京城替你谋个位置,到时咱哥俩又能天天碰面了。”
许梁怔了怔,回头惊奇地道:“大人,你又不在京城任职,咱们怎么在京城见面。”
王知县一愣,吃吃问道:“刚你还说老哥要升任户部主事,难不成你当真是来消遣我的?”
许梁深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大人你别忘了,咱大明朝可不只一个户部。”
“呵,老弟真会开玩笑,咱大明难不成还有两三个户部呵呵……呃,你……你是说?”王县知渐渐明白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许梁。
许梁沉重地点头。
“……”王知县呆了半晌,跳脚大骂:“是哪个王八蛋要陷害老子,许梁,你说!”
深夜里,留守的建昌县衙的衙役忽被王知县一连串大骂,乱骂声惊醒,几个尽职的衙役爬出被窝,打起灯笼要进二堂内院看个究竟,结果在二堂门口被那个王知县的老家人拦住了。
“不必惊慌,大人起夜崴着脚了。”老家人如是说。
大明朝与别的朝代不同,自成祖爷迁都北京城后,朝庭就形成了北京,南京两套中央机构,三司六部,北京城有的机构,南京城里也有一套,只不过没有什么实权而已,别说是小小的六品户部主事了,就算你在南京城里挂职尚书侍郞又如何,观花侍郎,溜鸟尚书,若是没有特别的机缘,但凡放到南京为官的人,仁途也就基本走到终点了。
这也难怪王知县会反应这般激烈。
许梁还是头一回见温和的王知县暴怒发火,一时没走成,反而还得停下来好生安慰王知县。
许梁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夜寒露重,即便穿了厚夹袄也能感到丝丝凉意。绕过那精巧的回廊,便到了自己的卧房门前,屋内柔和的灯光透过纸纱窗,给院中的花花草草映上一道道黄光。
素琴这丫头还没睡呢?许梁心里想着,心中一暖,加快步子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名湖水绿衫的女子坐在桌边,右手拄着下巴一顿一磕地打磕睡,却不是冯素琴,而是丫环夏儿。
许梁摇醒她:“夏儿,醒醒。”
小丫环一惊而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轻打着呵欠:“少爷,你回来了,夏儿给您打热水去。”
“算了,都这般晚了,别麻烦了。你去睡吧。”
夏儿听了,心知少爷一向如此,他说不必麻烦那便是真不必麻烦了,当下伸了个懒腰,呵欠连天地朝屋外走去。
许梁重重往床上一倒,柔软的蚕丝被覆盖上身,想着陆澄源即将升任建昌知县,心里头堵得慌。
“少爷……您睡着了?”却是夏儿又返回来了。
“没。还有事?”
“嗯……”夏儿悄生生站在床沿,吞吞吐吐地小声道:“那个……冯小姐原本是要等少爷回来的,只是夏儿见冯小姐脸色极差,时不时还有咳嗽,便将她劝回去早些歇息了。”
许梁翻身而起,惊道:“素琴病了?怎么不早说!”说罢便急急出门朝冯素琴的房间大步走去。
身后夏儿紧跟着,惴惴不安地解释着:“其实冯小姐几天前便有些咳嗽,只是那时少爷您被南康府来的人缠着,她便吩咐婢子们不要告诉你,这两日越发严重了……”
许梁听得心中发紧,待走到冯素琴的卧房前,听得里面传来两声压抑的咳嗽声。许梁更急,推门进去,里面漆黑漆黑的,黑暗里冯素琴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沙哑。
“许大哥……你回来了。”
身后丫环夏儿连忙找到桌上的油灯,用火折子点亮了。昏黄的油灯光里,粉色帐帘下的床头,冯素琴已然坐起靠在床头,一袭米色的睡衣裹着上身,长发依旧垂肩,脸色却变更蜡黄。
许梁心中大恸,上前扶过她:“快别起来了,躺下。”随即又心疼又责备:“怎的病得这么利害?也不告诉我?”
“咳……大哥近来事情多,些许不适,怎好叫你分心。”
“看过大夫了么?”许梁问道,眼见冯素琴两手还露在外面,便细心地拉进被窝里。
冯素琴想给个笑脸,不料牵动着连咳了两声,只得苦笑着解释道:“早先城里的大夫来过,开了些药,白天好多了,不料晚上便又咳起来了。”
听说看过大夫,结果还是这个样子。许梁便骂道:“请的什么大夫哪,看了还不见好!”又吩咐夏儿:“明儿你把建昌城里医术最好的那几个大夫请来,务必替素琴把病治好咯!”
“哎,”夏儿应了声。
眼见佳人病成这样,许梁心情沉重,陪着她又聊了些闲话,又亲手喂着喝了半杯热水,再后来干脆便在冯素琴屋里睡下了,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熄了油灯,又小声地说了一阵贴已话,说着说着,冯素琴便没再接声,想是睡着了。
当夜,许梁怀中的素琴咳醒过好几回,许梁一边轻拍着,一边心疼,一边自责。
素琴病成这样,自己到现在才发觉。想到这几日自己一直忙着应付南康府来的何洪二人,忽视了佳人,对何洪二人的恨意,便又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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