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常与愿违。
当方斐又一次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柔安面前时,她那自见到山海阁车驾后就愈加不安的心“咚”地一声落了下去。
“单掌门拿出了证明阴以宁有所隐瞒的证据。”
可能有关——这真是相当克制的说法。
事实上,目前的情况对前一段时间在众人心中刷足了好感的阴少侠很不利。
单掌门拿出的,是几个形状不规则但规律的树杈,明显被人切削过,被用作特定用途。他专门找陆八方确认过,木头上的划痕,与先前在鲤池中发现的人偶肢体中藏起的细线的划痕完全一致。
任何人听到这样的论断,都很难不猜测:这形制诡异的树杈,很有可能是牵引人偶的工具。
虽然人偶的来历和用途不明,不能确定与先前的凶案有关,更不能确定于江家有害,但阴以宁深知众人对此事的关切,又明显没有鲁钝到猜不到二者关联的地步,还藏着这样的物品,实在可疑。
对于单掌门的指控,阴以宁承认了私藏这些用途可疑的树杈的事实,但他毫不慌乱,只镇定辩解:他也是看这些树杈古怪才收集起来,之所以没贸然拿出,只因为他也没有证明其用途的凭据,为免一场虚惊,才暂且独自研究。
他一脸无愧于心,此番说辞也有些道理,旁人就算在心里嘀咕几句,嘴上却也挑不出什么明显差错。
一部分人赞同单掌门的主张,要求限制阴以宁的行动,对他展开调查;一部分人坚信阴以宁的人品,认为不可因捕风捉影而妄下决断,直怕冤枉好人;另有相当一部分人保留意见,观望事情发展。
于是,因持有相互矛盾意见的两方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江掌门陷于情理两难的困局也难以决断,芙蓉庄里的气氛,更僵了。
柔安对阴以宁观感不错,但也深知人性复杂的道理,听完方斐对当前局面的简述,对他的来意问都懒得问,只问出了她觉得蹊跷的细节:
“若这树杈真是要紧证据,当是被藏得很紧才对,单掌门又如何轻易到手呢?”
方斐咳了一声,面色古怪道:“单掌门说他对阴少侠心有疑虑,遣独子私探他的住处,从他暂作书房的侧间翻出来的。”
柔安和靳玉对视一眼。
这答案一听就所言不实。
“江庄主信了?”
方斐苦笑着叹口气,“庄主信没信我不知道,但他没追问,其他人也没提出异议,那就算是这样了罢。”
“阴少侠对此作何回应?”
方斐脸上困扰之色愈浓,苦笑都快挂不住了,“他并未追究单良私闯客院的事,反而感叹了一句‘英雄出少年’就又回去帮忙训练弟子了。世事无常,人心莫测,我看什么都如隔雾看花,什么都看不明白了。”
方斐少年天才,行事少有不周全的,但芙蓉庄毕竟不同于方府,他有心为长辈效劳也免不了处处受限,何况事态只见恶化、不见好转,纵然智商、情商出众如他,也生出些捉襟见肘之感。
柔安举起茶盏,向他一敬:“智者多虑。”
方斐又探口气,笑着端起早被牛饮得即可见底的茶水,与她“叮”地一碰,又转头看向靳玉,眼含期待。
靳玉停下正要啜饮的动作,看看方斐,又看看笑容模棱两可的柔安,无奈地也举起茶盏碰了上去。
“先说好,我这里杂事未尽,不会同你回庄的。”
方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此来只为看望在寒舍落脚的贵客,作为主人,怎可劝客离去……”他说得一脸正气,状似无意地瞟了眼靳玉的表情,声调更加抑扬顿挫,“再说了,阴少侠出了这样的事,自是不能再参与庄内事务了,庄主那里正缺人用,如靳兄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回去了必定要被抓壮丁的。我于心何忍啊!”
最后一句拖长了音,直激得靳玉起了一阵鸡皮。
柔安用茶盏遮住翘起的唇角,好意出声:“单掌门的公子才干了得,堪当大任。”
方斐才向她投过去一个“你落井下石”的控诉眼神,就听一旁靳玉淡淡出声:
“天色不早,恐上山不便,你尽快回去吧。”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端起已经空了的茶盏,看都没看表情略带哀怨的方斐一眼。
方斐哭笑不得又无话可说,就这样被他的客人端茶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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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柔安被靳玉送到卧房前,正要推门回房,却见他面色一凛看向夜空。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一会就也听到一阵羽翅振动的声音,一个个头不小的黑影矫捷地乘风滑落。
“这是……鹰?”
靳玉示意鹰落在院中石桌旁,点头,“惊鸿专门训练作传递急讯之用的。”
他解下鹰爪上的封着的纸筒,一眼扫过纸上的讯息,脸色可见几分凝重。
“出事了?”
靳玉看向柔安,“惊鸿查到,惊云当初用以传讯的玉鸣虫,购自山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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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就在柔安还在努力劝靳玉去芙蓉庄一探时,方斐又一次一身狼狈地露面了。
柔安被房门轰然掀开的声音吓了一跳,才打算委婉地挑剔一下方府主人的礼仪,就被他的形象惊得抛了将要出口的话。
“你……受伤了?”
方斐连苦笑都摆不出来了,拽了拽被撕破一角的外袍,一脸颓丧。
“你是想问我这伤怎么来的吧?”他捕捉到了柔安很快掩去的内容丰富的眼神,干笑一声,“你没猜错,我是被挠的…被姑娘挠的。”
这下连靳玉都看过来了。
方斐这地步也没心情吊人胃口。
“归雁轩的应姑娘突然带着一众人冲到了相思谷的顾姑娘那里喊打喊杀,一口咬定顾姑娘就是杀害洛姑娘的凶手。我正好路过,就劝挡了一下……”
剩下的经过就不必提了。
“顾姑娘无事?”
“她任人叫骂,自始至终没出门。之后庄主赶来了,就把应姑娘等人劝回去了。”
“之前顾姑娘澄清时,应姑娘也在场。”
“具体情况尚有待查实,但应姑娘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顾姑娘曾制出过一种可变色的墨,鲤池的人偶就是顾姑娘行凶时掩人耳目的幌子,本被染作黑色,又被以不知什么法子漂白,最后沉入池底——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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