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蓦然想起靳玉先前的告白,但对上他疑问的目光后,也只是一脸寻常地咽下口中的粥,说一句“粥底的鱼片好鲜”,就算揭过了。
靳玉应看出了她不愿再提,但没再多言。
他先前告白过便主动转移她的注意,此时自然也不会戳破她不能回应的窘迫。
二人心知肚明。
她对他不是没有好感。
靳玉姿容俊美、风仪绝世、意志非凡,柔安心非铁石,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她尚未完全恢复记忆,又总是迫于巧合搅入朝廷高官武林巨擘之间的争锋,受够了动辄为人逼迫的无力,如今一心一意于武道上的精进,毫无留念旖旎的余闲。
内忧外患像粘湿的雾笼罩在心,实不是一两簇心动的火花足以烘暖的。
归根结底还是她的虚弱,让她没有底气纵情。
靳玉的坦荡和宽和又温柔地烘了她的心一下,软化了一点硬沉的坚冰。
不过暂时也仅止于此了。
柔安惆怅不过片刻,再抬眼,又想起目下挂心的事。
“你先前说的‘甜头’是?”
靳玉放下漱口的清茶,为她解释:“你平安归来,父亲决定设宴庆我们一家团聚。远客久至,怎好视而不见,将他们一并邀上山来同乐才好。父亲有意在席上宣布,收一些天赋上佳且心性纯粹的后辈为门人,其中佼佼者,可擢为弟子。”
靳言在席上宣布此事,席上宾客的后背自然近水楼台了,只是——
“门人?”
柔安回头看了看正在院外莳弄花草的小丫头,她便是白梅山庄的“门人”,托庇于山庄,为山庄做工以换取衣食,也会轮班跟着诚叔和宁姑习武强身,护卫山庄。
如此说来,这些门人确有几分外门弟子的意思。
按理来说,若按一般门派修习进阶流程,那这些入门后辈是该从门人做起,她的疑问在于,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肯同这些无家可归的同出同卧,甚至一同做工么?
“怎么?他们上门求艺,还要挑三拣四不成?诚叔和宁姑姑都教不了他们?是要父亲或我替他们开蒙么?”
“说开蒙也……”
好歹是名门,武功基础应该还是比较扎实的,何况,能被长辈派来白梅山庄,也该是其中出色之辈,不然几家武林高门出师不利,又显出后继无人,不是更损颜面。
“他们要学我家的剑法,自然要按我家的路数来。那原有的底子不如没有,同我家门人一同学剑,怕不要露怯才是。”
柔安了然。
不过,武艺高超之辈大多自傲于技艺,能否摆脱先前的定式,学成另一门绝学,恐怕也是个问题,可这些高门一时哪里找来许多白纸一张的天才呢?
要白梅山庄等他们海选良才是不可能的,他们还怕夜长梦多,要么靳言反悔,要么别家抢先,哪怕听了这大好的消息也该坐立难安了。
靳言这般阳谋,也算小出一气。
“何况,我家这剑法也不是谁都学得。”
还有门槛?
柔安已经练了许久,却从未想起这一茬,不禁好奇地看他。
“你并无此虑,我便未同你说。”
靳玉道。
“我家剑法别无所求,惟求剑心纯粹,杂念纡心者,不说不能大成,恐于道途有碍。”
柔安听了,反倒有些踟蹰。
她生性多思,不敢说自己是心无杂念之人啊。
他倒不意外她的多想,只问她:“你为何习剑?”
“畏死。”
她答得坦荡。
“畏死之心会影响你出剑么?”
当然不会,出剑犹豫,不是死得更快?
靳玉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颔首:“便是如此。你所求者殊途同归,便不算阻碍。”
她深信练剑可以变强,可以增加她活命的可能,她的畏死之心便是激励,推动她练剑有成。
而求权求利者,所行之路与求强求道之途并不完全重合,忙于钻营可能还要挤占练剑悟道的功夫。
可见,剑心纯粹,并非要求所有人都一心于剑,但习剑之心至少应发乎己身,而非执着外物。
柔安想通此节,顿觉心和身都轻盈不少,一些从未辨明的忧虑不待自现便一扫而空。
她望向靳玉,自己不觉,但靳玉看出她眼神更加澄澈,微微笑了。
“姨父主动提出收徒,不会被那些虚张声势的家伙以为服软么?”
“怎会?又不是白收。他们大张旗鼓来,搅扰山下百姓数月,都是白梅山庄善邻,我等怎能束手旁观,难道不该为他们求取一番补偿么?又有,求学该有束修,不指望他们的儿孙以工相抵了,他们也该舍些财货罢。”
柔安懂了。
也不怕他们不同意。
他们既舍不下白梅山庄的绝世剑法,又打不过靳言和靳玉父子,还不肯落下无功而返的江湖名声,被以利相诱、以命相胁、以名相累,由不得不进套。
若能堪破这一切,也不会做出来围攻白梅山庄的蠢事了。
柔安看向一旁搁置的剑。
这样一来,之后山庄就人多眼杂了,靳言将剑借给她,未尝没有令她足以自保的意思。
只是,以她之能,驾驭这柄神兵,还是有些勉强啊。
“听闻绑缚重物可增强力量,你可曾这般练过?”
柔安一边想,一边问靳玉。
靳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父亲的剑,立时明白她所思为何。
“我倒不曾,我锻身与练剑相辅相成,非数日之功,你若想速成,嗯……诚叔应有些收藏,我去问问。”
傍晚,柔安练完午后的份,等着开晚饭时,就收到了靳玉取来的诚叔收藏。
柔安一脸难言地拿起锦盒中镂金镶宝的如意,绑缚用的绸带上都缝了不少玉石……重量倒是够做增强力量的锻炼器具了。
“不愧是收藏啊。”
靳玉叹了口气:“诚叔说,这原是父亲当年有意教母亲用剑时,他准备的,无奈母亲心不在此,他只好封存多年,不意如今有了用武之地。”
柔安取了一个尺寸合适的绑在手臂上,难得模样浮夸却形状巧妙,藏在袖子里也不显分毫。
她舒展手臂试了一试,心下满意。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诚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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