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茶叶被你放在哪里啊?”
“茶什么茶,给那小子去厕所接点自来水成了!家里茶叶不要钱啊!”
“奶奶……”
“你这个笨蛋,都和你说了不要随便相信别人,难怪这么多年做人不聪明做狗也笨的要命,真是气死我了……”
耳边隐约传来小五蕴和石小光的争吵声,独自身处于小佛堂外面的晋衡闻言略微一抬起头,接着看到点着香烛的帘子后头隐约有一人一狗正在小声说话。
那道笔挺挺站着的狗影子似乎在耐心劝说小氏什么,气的哇哇大叫的小氏则在自顾自地发脾气,过了会儿穿着身老土的运动服,和人一样能直立行走,两只前肢还能并拢着端茶出来的黄狗少年才显得很腼腆走到晋衡面前坐了下来。
“晋姓师,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先喝点茶吧。”
明明是一张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华田园犬脸,却说着一口再标准不过的人话,挨着小方桌坐下的晋衡接过他手里的茶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而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的石小光则在神情拘谨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小声开口道,
“晋姓师……我父母那边现在是还在找我对吗?”
“应该还在到处找,你最近没去过三两胡同?”
“……有段时间……天天都求奶奶带我去,后来我自己也不太想去了,因为我四五岁被奶奶从路边上捡回家了,所以我对我父母的印象还是小时候他们教我说话走路的样子……一开始我觉得哪怕趴在家门口偷偷看看他们也是好的,可是久而久之的亲眼看着那条狗在他们的养育下长到那么大,我有点难受……但是我还是时不时会去看看……”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他们身边?”
“……恩,我爸爸特别喜欢喝酒,每次喝的醉醺醺的走回家都会弄丢皮夹,我只要遇上了都会跟在他后边替他把路上不小心掉了的皮夹送回去……我妈妈胆子很小老是会被别人欺负,以前有一次去买菜她被人抢走了钱包,我追着那个人跑了很远的路,然后把她的钱包给抢了回去,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奶奶和我说最近外面挺不安全的,让我不要随便出门了…我上次悄悄去了,她还专门逃课过去把我给找了回来……”
石小光口中的奶奶自然指的是那位脾气暴躁,天生不老的小氏,想到自己第一次遇到小氏时她下午三四点却跑到冯至春家附近去,那么不出意外原因应该是石小光当时也在那儿的缘故了,而这么思索着,比石小光年龄要长一些,所以语气也放的郑重严肃一些的晋衡才缓下语气冲他慢慢开口道,
“我不知道小氏之前回来是怎么和你说的,但事情大概是我刚刚和你说的那样,你原来的那张人皮我已经帮你找回来了,你如果现在还想做回人最好早点决定下来,如果过了你十八岁的生日,那么事情也真的无法挽回了。”
“我知道……可……可我身上的狗皮长得实在太牢了……根本不可能借助外力撕不下来,奶奶以前用农村的土办法……火钳帮我烫过一次脚底板,还把我专门泡到药汤罐子里想让皮泡软,可是都不管用,现在更加……”
“最好的治疗时机确实已经错过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现在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医生,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应该能从根本上帮到你,换皮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等皮和肉之间重新长牢之后不会有任何问题了,你以后做回了人,再想做很多事情会方便只有很多,至于你父母那边,我不会特地去告诉他们你现在在那儿,一切因果随缘而定,万事强求不来。”
晋衡的态度凭良心说已经比他平时耐心随和很多了,毕竟这事从一开始他是顺便帮忙,虽然后来也有考虑到秦艽和石小光还有某层特殊血缘关系在的缘故,但总的来说,他自己还是更希望能确确实实帮助到这个十多年都处于怀疑绝望和自卑之中的少年的。
只是小氏似乎也看出来晋衡今天除了来找石小光这一件事之外,明显还有别的目的在,所以始终对他很防备的小丫头闻言只从门帘子后快步走出来又在冲晋衡冷哼了一声道,
“你说没问题没问题啊!万一弄出什么医疗事故搞得半人半狗,不人不狗怎么办?!他现在这样,好歹能吃能睡,没病没灾,算一辈子当不回人,我也能养他一辈子,可万一手术没弄好成了残废那是要拖累谁——”
话没说完忽然间停了下来,小氏这番话本来还说的理直气壮的,可当她不经意撇见身边坐着的石小光耷拉着耳朵,一声不吭的可怜样子,表情一僵的小丫头瞬间不吭声了,好半天才别过脸别别扭扭地冲石小光道,
“我的意思可不是……说你是我的拖累啊,是你这条小命……才刚刚开了小头,做狗好歹比丢了命强,不管怎样,奶奶总能养你一辈子,做不回人,咱们又怕什么……”
“奶奶……”
“不准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我从小到大都和你怎么说的,算是做狗咱们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你自己先得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得起你,你是比别人差在哪里吗……”
小氏的话说的真心真意,也让原本心情复杂的石小光瞬间眼睛都红了,毕竟这么多年来过来了,都是他们俩一直这么相依为命过来,在石小光的眼里,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小氏才是给予她二次生命的人。
而这么说完,小氏自己心里似乎也有点五味杂陈,过了会儿她才皱起眉忽然看向旁边并没有出声打扰他们的晋衡道,
“你是真的……知道什么换皮大夫?没有骗我们?”
“我可以把大夫的地址告诉你们,你们自己再另外求证。”
“……那他也帮别的孩子动过这种手术?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这点我没办法保证,但是可以先带石小光过去看一看,哪怕有个最简单的了解,也不要耽误掉他最后一次的医机会。”
晋衡诚恳的回答让小氏本来还不为所动的表情稍稍起了一丝不一样的变化,石小光注意到她冷着脸不说话一时间有点茫然,只眼神疑惑地看向小氏又想问问她这是怎么了。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的小氏撑着地上的蒲团站起来把香案上的那些零碎的香油钱都收了起来,又飞快地跑到里屋取了几个旧的有点翘边的存折本出来。
“那去看看,怕什么,咱们有的是钱,小光,帮奶奶拿着!以后这些钱都是你的!做回了人还能让奶奶抱重孙子,省的我老担心以后还得给你找条母狗回来做老婆配种……”
“……奶奶……”
表情尴尬又感动的石小光和没心没肺在那儿始终得意的小氏形成了鲜明对比,看这一老一小总算是商量出一个合适的结果了晋衡也没多说什么,只在随后将自己从上次那位祟君手里拿到的地址给了石小光,这才和可算是准备和他好好说话的小氏单独进了供奉着普贤菩萨的内佛堂,又看着她把那门上道画着红色保家符的花帘子给随手放了下来。
“你早知道我今天要来找你?”
“不然呢,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见过你姐姐这件事……”
低头撇撇嘴的小氏这般说着从香案底下抽了一本表面都是灰尘的佛经出来,等示意晋衡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又随手摊开佛经放到两人的中间后,集中精神的小氏单手先是执起香案上摆着的烛台往经书上倒了点蜡烛油,又盘腿坐在莲花彩蒲团上和面前的晋衡一起听到了书中传来的类似大象发怒嘶鸣的声音。
“你这里为什么……也会有‘门’?”
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眼见佛经上一幕幕如沧海桑田般交替变化,象征着理德与行德的1三曼多跋陀罗与他座下的白象一步步从佛经的这一页走到另一页,脸色不太好的晋衡只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将这个理论上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门’给拿过来看看,而动作迅速地一把隔开晋衡的手又将这和万家姓看上去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佛经给重新合上收了起来,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小氏只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又有点故意戏弄他的意思般开口道,
“听说……从前有一个这样的故事,说是最早得到某个姓氏的老祖宗在去往仙界受封家仙时,往往会给自己铸一道通向人间的‘门’以便以后还能时常回来关照一下自家儿孙,这些‘门’被历朝历代的方士们收集在了一本叫做万家姓的古书之中,再通过一把门钥匙来打开那些门请出千家万户的老祖宗们……”
“……”
“因为与之对立的还有一种天生生活在墙内,靠影子来到人间作恶的‘邪祟’,所以这些负责守卫家门的方士因此同时还身兼祛除邪祟的职责,加上邪祟是影子,是阴面,所以往往全身乌黑不见一丝光亮,而守门的方士则代表阳面,必须挑选生来洁白无瑕,浑身上下连一丝多余的杂质都看不出来的孩子……”
有关万家姓和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成为姓师的原因被小氏一一道出,这些东西平时都鲜少有人知道,更因为关系到姓师之间的延续和传承,所以成为了几乎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而眼梢因为不安的情绪略微泛红,眸子深处也渗透出玉髓般冷光的晋衡一时间也没吭声,这么沉默地听着这生而不老,性格也刁钻古怪的‘小丫头’笑眯眯地继续往下开口道,
“你刚刚说它是门吗?很可惜,你猜错了,虽然看上去有点相似,但这并不是你现在手上的那本连着无数道门的万家姓……不过仔细说起来,它也和你有点关系,毕竟你姐姐晋淑当初单独把这道很小很小的‘门’放在我这里,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走了,或许是希望将来能有个人有机会找到我这里,然后从这道门进去找到一个被她藏在门后面的东西吧……”
虽然来之前在心里猜测过,但是听到小氏亲口承认晋淑把东**在她这儿了晋衡的眼神还是快速变化了一下,而看出面前这刻板冷淡的要命的青年对自己尚有几分防备之心,小氏也只是撑着下巴冷哼了一声又显得没什么耐心地翻了个白眼开口道,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我知道你不太相信我,但是这事我真没骗你好不好,你姐姐当初对我有恩,所以我才帮她藏了那么久的东西,不然这么个烫手山芋放在我这儿我早丢了好不好……”
“她对你有什么恩?”
“救命之恩啊……你应该知道……我们姓小都有个天生不老的祖传特征在的吧?”
“恩。”
“小家的老祖宗叫小惟子,他本名惟子,是春秋楚国人,因为生来长得矮小伶俐,所以才被楚王赐姓为小,可小家老祖宗虽然长得矮,却也有正常人的生老病死,而这不老之能仔细说起来其实是由南朝时一位小夫人传下来的。”
这个典故连万家姓中都没有提到过,所以一时间皱着眉的晋衡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疑惑,而小五蕴显然并不避讳和他谈起这桩家族秘事,只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慢慢开口道,
“小夫人生的玲珑娇美,十六岁嫁于自己的丈夫丁生后在家相夫教子,也很少出门,他们夫妻恩,从不争吵,在乡间也是一桩美谈,可小夫人生下一子后因为产疾去世,丁生痛不欲生,失心疯离家便说要独自去寻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可是一夜后,丁生的家乡竟发生了一件怪事,明明那日众人记得已经是这个月的十五,可外头村庄的人都说那天是十四,是他们记错了——”
“而等丁生的乡邻来到村口,看见去世的小夫人居然起死回生的回来了,可那出门寻妻的丁生……却终其一生都再没有出现过,仿佛已经化作了一盏干枯的油灯,如岁月一般匆匆而过,永远消失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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