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韩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暴喝出口。
明溪被他吓得身上一震,抬头瞧去,只见他满脸铁青,狰狞可怕。
韩枫见明溪花容惨淡,才知道自己竟吓到了她,然而明溪所言实在太过耸人听闻,纵使他已算见多识广,也觉不可思议。他缓了一缓,才皱眉道:“难怪他肯承认杀了先皇,便是为了告诉你他与你并非亲生兄妹?你……”想到现在詹代先皇的嫡系子女只剩明溪一人,偏偏她还帮着詹代打了落雁关一役,韩枫脸上忽青忽白,只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莫不是她当真答应了什么,才得以幸存?
见韩枫神色有异,明溪心下了然,不由苦笑一声,道:“你说你会保护我,却连信也不肯信我,何谈其他?你且放心,我若答应他了,此时也就不会在这儿了。”
韩枫听罢,不禁赧然一笑,道:“我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觉得他太过丧心病狂,与你此前所说的,完全是变了个人呐。”
明溪点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我那时被吓坏了,只记得一个劲骂他得了失心疯。他却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原本他并不想当这个帝皇,但因母后带他体察过民间疾苦,他才知道一个不合格的帝皇,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伤害。回宫后,他本想只做个寻常皇子,日后当个辅政的王爷,却眼睁睁看着父皇耽于享乐,二哥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无奈之下,只得自己挑起大梁来。”
“他说,他从十八岁起便留意身旁的女子,希望能找个肯帮他也能帮他的人,然而在宫中见到的都是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一个个娇生惯养,蛮横无礼,全非他心中所想。母后愿随着他的性子来,那么他也就一年一年等了下去,以致东宫虽有不少侧室,却并无一位真正的太子妃。直到他当了帝皇,年纪也到了三十岁,大臣们自然为他着急,就算现在的太后肯护着他,他也再没了推脱的办法。”
韩枫听她虽然不再喊詹代的帝皇为“大哥”,但话里话外仍然透着对他的同情,不禁火上心头,道:“原来倒都是旁人逼他的了?那他无法推脱,难道就应当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来?无论如何,在外人看来你们也是兄妹,他就不怕堵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么?”
明溪道:“他早就打好了主意,说是若我同意,他便对外称三公主暴毙,然后找个后族的舅舅认我作干女儿,再等选后时送入宫中。我之前跟你讲过,我娘明妃也是后族中人,只是血统不如当今的太后高贵。而后族中的女孩子数不胜数,与我面貌相当的总是能挑出来的。那些人养个女儿,无非是为了送到**来,既是如此,那么是亲生的还是养女,又有什么区别?”
“我听到此处,才真正觉得害怕。原本以为他是一时糊涂了,哪知他竟然一步一步早已有了筹谋,甚至连把我抚育养大的母后也力主这个计划。我那时真的傻了眼,忽然就想起来叔祖……”明溪讲着讲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她再讲詹仲琦时,依旧是喊回了旧称,韩枫听着,只觉唏嘘不已。
此一时彼一时,想来明溪虽然早已不是那个六岁女童,甚至拥有的战功卓越不让须眉,但在詹代的皇宫之中,她还是身单力薄,甚至比十年之前更为难过。十年前,她虽然哑了,但是有母后疼爱,有大哥保护,后来又有叔祖撑腰;但十年之后,这些至亲之人却一个个变了面目,离她远去,甚至反面成仇。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度过这么残忍的变故?
韩枫向来认为自己铁石心肠,一切都以家国为重,可这时却深恨自己那时没有陪在明溪身旁。
明溪轻轻吸了吸鼻子,又道:“若叔祖在,他们怎么敢这么欺负我,算计我。也是我大意了,跟他说话时,不知不觉便中了他们下的药,等真的要逃时才发觉手足无力,连指头都抬不起来,更不用说摆阵。所幸他们终究是要利用我的,困住我也只是为了劝我归降,我既然不肯,他们就把我软禁了起来。”
“嗯。”韩枫这才算放下了一半的心。明溪说的话与此前他得到的消息对起来了,难怪那时既有传言说她被赐死,又有传言说她被软禁,但她是如何出来的,这毕竟还是个谜团。
明溪道:“他虽然把我关了起来,却并没有死心,几乎每天一下朝,他就会到我屋外跟我讲话,告诉我朝野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我也会问他一些事,他对我真算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俩好像又回到了十年之前……那时他对我言无不尽,我也觉得天底下只有他是最亲近的人,可还是回不去了……每次一想到他把父皇给闷死,又杀了二哥,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而他,就这么坚持了半年多,也就坚持不下来了,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我原本以为,我身边的人都被他杀光了,你和叔祖又不在詹代,他无论如何也要挟不到我什么,但我却错了。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最害怕什么,他了解得比所有人都清楚。”明溪语气低沉,顿了一下。韩枫却从她微红的眼眸中一下子猜到了她的担心,忙道:“总之是他用了卑鄙手段要挟你,你若不想让我知道你的弱点,只说结果便是。”语罢,他抬起手,将她鬓旁碎发轻轻拨开。
因为常年用武,韩枫的手本就较常人的要略大些,手指纤长,更显明溪的脸庞精致小巧,便似被人捧在手心含苞欲放的花朵般惹人怜爱。韩枫听她讲了这一长段的故事,早对她没了脾气,此刻见她愁眉不展,猛地想起初见时她那嫣然一笑,心中如被巨锤击打般陡然一痛,只想等问明了一切之后,让她将这些前尘放怀,重新回到无忧无虑的状态。而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不料明溪竟温然对他笑了一笑。
此次见面之后,明溪或哭或闹,总没给他好脸色看,唯有这一笑,确是似水温柔,如初荷绽放,耀人夺目。伴随着脸上的笑容,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恰似花瓣上的露水,在映月光映衬下,清而不寒,媚而不妖。
韩枫一时间不觉看得痴了,仿佛是回到了不通人事的少年时光,天地间只有眼前这个女子,其他的什么都不再重要。就在此时,明溪轻声说道:“我不怕告诉你。你若要伤我,大有手段在,绝对不会用这等方法害我。”
“他为了防我逃走,每隔三两日,便要换个地方囚禁我。宫中四面墙上和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垫子,里里外外都安排了宫女看着,就是怕我能够布阵。我并没有叔祖那般的本事,伤心绝望之下,也就心灰意冷,只想着能过一日就过一日,大不了被关一辈子也就是了。然而半年之后的一天,我忽然发现,看着我的宫女全都不见了,重新又换来了一批。”
“我觉得很奇怪,就问新来的人。谁都不敢接我的话,只有一个年级最轻的小丫头说了一句‘她们都死了。’结果当晚,这个小丫头被人拉到了我的寝居窗户旁边,被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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