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帝,许久不见喽!”离娿“先声夺人”,将半个身子探出垛口,热情地招了招手。
柳泉勒停了马,双手一拱,回以一礼:“离后,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呵!”
卷云铁骊则打了两声响鼻,不安地往关口之中看去——天马虽然被关口的地势限制不能肆无忌惮地冲杀,但天马的气息仍让它难以承受。
“别闹。”见离娿大半个身子都在对方的弓箭射击范围之内,明溪忍无可忍,一扯她背心衣服,将她强行揪了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孩子气!”
离娿吐了吐舌头,笑道:“你怎么胆子这么小?我偏不信他敢伤我!他不派手下冲锋,你不奇怪么?”
她的声音已经尽量压低,但有青魇在身,柳泉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呵呵”一笑,回手一挥,道:“朕的士兵在关口外边发现了这件披风,不知道你们是否认得。”
那披风之上血迹斑斑,且布满了土与尘埃,离远了看,若非柳泉说明这是一件披风,只怕会被关上的人认作一块烂布。
但关口上的人都沉默了,每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所有人都认得,那是韩枫今日穿的浅红色披风。天寒地冻,所有人外罩的不是毛皮披风,便是厚重的棉衣,唯有韩枫嫌厚衣服行动不方便,仗着身强体壮不惧严寒,军甲之外,穿的仍是秋天的备服。
他打斗之时,早将披风的下摆卷进了腰带之中,若非出了事,这披风怎会到旁人手上!
这是所有人的心语,离娿身子一晃,嘴一瘪几乎就要哭出来。明溪忙一按她肩膀,深吸口气,叫道:“这块烂布也亏柳帝捡了来,呵呵,咱们也不是要饭的,您还怕我们受凉了不成!”她声音清脆甘甜,伴着银铃般的笑声,竟如清凉的泉水般,令本已低迷的士气重又一震。
所有西代士兵皆知明溪与韩枫的关系,他们见她都不着急,自然而然便沉稳了几分,甚至连离娿都缓过神来,擦擦眼泪,也强展笑靥:“说的是。柳帝既然如此好心,怎么不带了人来?”
听明溪与离娿都发了话,许是觉得这关口再没个男人挺身说话委实说不过去,一直装哑巴的骆行也高举起腰刀,吆喝了一声:“说的是,说的是!”
柳泉笑道:“两位嫂子可真是爱说笑,怎么说的朕像是藏着祸心一般?这落雁关朕打了数次都未成功,只怕韩帝出什么岔子,便远远地带着人在后掠阵,一心只想等到必要的时候来献上绵薄之力。谁承想斥候竟将他的衣服拿来,朕关心兄长,这才赶紧带军前来。两位不欢迎也就罢了,怎地这般咄咄逼人,不识好歹呢?”
他说得诚恳,倘若换了旁人,恐怕真要被他骗过,偏偏城门上的两名女子皆是心有百窍之人。反倒是二女原本心神慌乱,听柳泉语气这般恭敬,也就逐渐放下心来——倘若柳泉当真抓了或杀了韩枫,他绝不会还留着面子不肯撕破。只可惜,两人此刻终究猜不到柳泉心底的怒意——他心中,早将那在地中潜行的高人骂了千遍万遍,恨不得拆其骨剥其肉。
时间渐渐晚了,柳泉的大军初到落雁关前时,太阳已经西斜,过了说话的功夫,天色已全黑了。两旁分别有人点亮了火把,乍一看去,关上火星零星点点,高低不平,分布不均,已将守关的弱点呈现得一清二楚;关下则是整整齐齐的一片火光,如一条橙黄色的光带,蔓延得铺山遍野,火光熊熊,将那半边天映得恍若白昼。
骆行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声道:“看这架势,就算北代的人还不攻过来,我们的人也坚持不下去了……小的方才派人去北面查过,那边没有敌人,还很安全,不如咱们逃?只要逃出关去,骑上天马,就再没人追得上我们了。”
“呸!你敢说弃关?骆将军,你可别忘了,此刻在这关上,可是我最大。你想越权么?”离娿柳眉倒竖,淡栗色的眸子在火把的映衬下,凶狠犹如盯着猎物的鹰隼,直逼得骆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求饶。
明溪不动声色地拉过离娿,又问道:“骆将军,你可曾见过荒野上恶兽搏斗?”
骆行被她问得不禁一愣。他虽然年过三十,但前半生几乎都在离都之中度过,此后参军北征鸿原,再往后驻守离都,随后跟着韩枫至落雁关,行伍生涯倥偬不歇,哪里有“闲情逸致”到荒野寻兽踪?更何况,这又与眼前的情形有何关系。
明溪顿了顿,道:“我见过。我相信离娿也见过。我见过的一次,就是在鸿原。那是一只被猎户设下的陷阱伤了腿的虎,不幸撞上了一群狼。”她有意说得很大声,不仅让关上的人能听见,就连关下的柳泉也可听得清清楚楚。
柳泉不由笑道:“嫂子,这话说得可就错了。你莫不是将你们比作虎,将我们比作狼了么?”
明溪嗤笑一声,道:“你心中若是没有鬼,怎么会想这么多?我说的跟你有没有关系,你自己明白就好。那虎还在壮年,原本应是没有天敌的,可惜它被伤得很重,一条后腿几乎都被废了,走也走不动。那一群狼的体型都比虎要小,但它们都很强健,如果一起冲上去,虎必然会死——但在虎嘴旁和前爪的狼,也必然逃不了活命。因此每只狼都很谨慎,都躲避着虎的杀气所向,都想拖到虎伤势过重毙命了,才好捡现成的肉吃。”
“后来呢?”离娿听得入了神,问道。
明溪道:“虎也并不傻,它明知自己多半逃不过饿狼之口,但也在拖时间,同时也在寻找着最有利自己的位置。但无论如何,它都不会露出怯意,它知道,如果它怕了,只要杀气一弱,那些狼就会扑上来,到时它连反抗都做不到。”
听到此处,柳泉不由笑了起来:“明溪,你也别挣扎了。那虎再受伤,也能动。你现在可是动也不能动……或者说你派了人去‘动’,可惜天不遂你愿。”语罢,他拍了拍手,只见他身后的火把光芒交织又分开,两人在前开路,两人在后,之前还架着一个人。
那人不能走路,全凭两旁人方能移动——正是杜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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