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他似乎看到了那“窗户纸”后的“真相”,只要再努力一步,便能穿透这层纸,然而力到此时已用竭,他与那真正的“我”之间,咫尺便是天涯。
沉下心来,重回现实,他伸手出去,一切依旧——手是手,土是土,只是身上的疼痛较之之前,要更重了几分。
他无奈地苦笑了两声,声音从口而出,透过土再传到耳朵里,已是微弱至极,就像一个人溺水之后,在水中呼喊救命一样——土不灌进嘴里,已是侥幸了。
果然还是不行。他知道这是自己认知的“识障”到了,即便想如从前那般强行冲破,也已不大可能,然而既然知道了那一切问题的答案,就这么被活埋至死,他只会更加不甘。韩枫又深吸了口气,暗忖这条路是已经走到了尽头,不妨再去另辟蹊径,而就在思路转换之中,他忽地又想起一事。
“那人”抓住他时,曾在土中露出脸来,而那时白童喊了一声“是他”,想必白童识得这人身份。
虽说这个问题对于眼下的困境或许并没有任何意义,但既然起了好奇心,不妨问个清楚。
白童的回答,却带着几分不确定性:“那是一个不应该活着的人……不对,应该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可是……对的,我没有看错,是他。”
韩枫有些不耐烦:“是谁?说清楚。”
白童道:“是与大自然神同一年代的人,甚至更早。我族传说,在大自然神降世之前,这世界是属于七善神与七恶神的。他们是天地所生,起初分别是七个白色的蛋和七个黑色的蛋,经过四十九个昼夜,他们幻化为人形,却有着无上的神力。善神教人们知识,带给人们猎食和躲避野兽的方法;恶神则教唆人们不事生产,纵欲为乐。”
“又是传说。”韩枫轻叹口气,“大自然神已被我和离娿确认是位阵师,却不知这善神、恶神又是什么人在故作玄虚。那你的意思是……那要害我的人,竟是所谓的‘恶神’了?”
白童道:“是……也不是。如果真是‘恶神’,都已是上古的人了,就连大自然神的本体都已不在,更何况‘恶神’?更何况,在传说之中,‘恶神’起初打败了‘善神’,肆虐人间,本已带着所有的人都走上了不归路,幸而‘大自然神’出面将‘恶神’消灭,才使得我族得以幸存,重建文明。不过,也有民间传言,说‘恶神’从未消失,只是暂时隐匿,总有一日,会借助活人身躯重返人间……”
韩枫恍然:“你是说,那个拉我的人只是个傀儡?但你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白童道:“因为他长得太像‘恶神’。以前的神庙之中曾藏有画着‘善神’与‘恶神’的古老壁画。可惜那神庙早已毁于战火,你与离娿都未见过,后来人也忘得干干净净,恐怕全天底下,也只有我与青魇识得。”
“就算是‘恶神’,他又与叔祖有什么干系呢?”韩枫想着“那人”离开时说的话,只觉不解。倒是这时白童提了个醒:“这‘恶神’是跟在乘博城的军中的,或者说是属于阡陌城赵公的。他偏偏此时出现,或许与詹仲琦曾去过阡陌城有关。”
“阡陌城……叔祖去阡陌城……”韩枫忽地眼前一亮,“哎呀,我怎么竟忘了这件事!”乘博城虽是詹仲琦所建,但在韩枫心中,有一件事才能真正将阡陌城、詹仲琦、夷族、柳泉等连在一起。
便是“六无之人”所对应的六座城池。
詹仲琦曾经受夷族大祭司托付,以“无心之人”的身份前往阡陌城,完成了夷族的“复国”大阵。而六无之人分别对应的“困苦、纷乱、贪靡、虚妄、绝户、乐享”,则恰与白童所讲中“恶神”对人造成的影响相通——难道这只是个巧合?他并不这么认为。
只是,六无之人对应着六座城,一切都是六,与七“恶神”从数字上来看并不相符——除非,这阵并没有全部完成。
六座城只是阵法必不可缺的部分,总要有个阵眼才对!
六城之中韩枫曾去过四座,他从没看出去与不去有什么区别,故而对离娿师父研究了大半生的“成果”,他向来只持怀疑之心,直到今日,他才豁然开朗——变化早已从隐秘处展开,他没有看到,只是因为了解甚少。
想到此处,韩枫不禁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一次他想通六境与六无之人在阵法上的对应,是被明溪用蝙蝠阵困在了圣城的废墟之中;此刻想通所谓“恶神”与六无之人的对应,却又是被“那人”困在这深不见天日的泥土之中。偏偏是越到了火烧眉毛时,偏偏就越能想到平常都不放在心上的问题——偏偏这些答案,又不能解决眼下困境。
“也罢,这下若是死在这里,可就更不甘心了。”韩枫默道,“那么传说中可有讲过那些‘恶神’是如何在泥土中自由来去么?”
白童道:“没有。但传说中却有一句话让我们这些大祭司总觉得是前人误传,不知对你有没有帮助。这是故老口述,讲‘恶神’如鱼游水,如鸟飞空,如人行走,如众生归于诸境。”
“如鱼游水,如鸟飞空,如人行走……”韩枫默然,“可终究没说如什么在土中啊……”虽觉这是一句废话,但韩枫隐约却觉得这正是解决一切的关键,他又反复默念几回,忽地心中起了一道灵光。
鱼能够在水中游走,鸟能够在空中飞行,那是因为水能够轻易流动,风也可以凭空而起。正如人在行走之时,身旁的一切相对于人而言,也都是在动着的,而他之所以被困,就是因为这土、这地静止着,将他禁锢其中。
但是土并不是凝然一块,它也有虚有实,没有一定的形状,没有固定的方式——既然如此,又怎会不动?
而对于一个阵师来说,让土变化,更加不是难事,只要他能找到那潜藏在土中的力量,找到一个源点,便足以移山破土。
一切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难,只是他从一开始就迷失了方向,用错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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