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第一次骑马,但仗着身形灵敏,那马又很驯良,故而紧跟在蒋七身后没有落下。
天香楼就在扶月馆后边,门前此刻都是身着秋海棠色衣衫的劲装男子,看样子整个楼都被江兴帮包了下来。
蒋七兴冲冲地拉着韩枫,一进门,就见一个皂衣老者正坐在一张黄杨木的圆桌旁打着算盘。那老者精瘦精瘦的,看年纪在六十岁上下,手中忙个不停,就是韩枫这等眼力也瞧不清他打的数字。
蒋七扯着韩枫走到那老者身前,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庞三哥。”又对韩枫用了个眼色。
韩枫忙一揖拜倒:“小人韩枫,见过庞三爷。”
庞三一笑,手中功夫一停,抬起头来:“一表人才啊。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韩枫道:“不敢。庞三爷过奖了。”
庞三没再说话,又回头去打算盘,然而他顺手一抹,把算盘的珠子都归了原位,口中却喃喃问道:“我方才算到多少了?”
韩枫一怔,这时白童帮上了忙:“两万两千五百三十七。”
韩枫轻吁口气,稳稳地把数字报了出来,庞三龇牙笑了笑,又对他点了点头,便闷头去算数,由着蒋七带韩枫再去见其他人。
“可以啊!”蒋七拉着韩枫走到一旁,暗暗挑了个大拇指,“我听人说,上一个能报出庞三哥数字的人是老四,这之后到现在都快二十年了,都没人能说得准。”
韩枫笑道:“我运气好,蒙中而已。”语罢,他却对那位“老四”更增了几分好奇。看样子整个江兴帮的钱账都归庞三管,而“老四”应该也是管钱的高手,这才能够去管盐粮生意。
韩枫见天香楼中除了那皂衣老者以外,窗户旁边还坐着个穿青衣的中年男子,便低声问道:“蒋七爷,那位是……”
蒋七轻轻“嘘”了一声:“是殷九。他是专管杀手的,帮里的人都不敢跟他打交道。他平日也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你……你最好还是别招惹他。”
韩枫道:“问好也不方便么?”
蒋七道:“他就是那副怪脾气。上次有个年轻人进帮,连大哥都准了,结果去跟他问好的时候不知犯了什么忌讳,三日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家里。虽然查不出来是谁干的,但大家都猜到就是殷九做的。打那以后……就更没人敢理他了。”
韩枫“哦”了一声,又问道:“殷九爷的武功应该很厉害了?”
他自认说话声音很小,但没想到话声方落,那青衣中年男子竟冷冷地瞥了过来。与他目光相交的一瞬间,韩枫只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几分,脑子里仿佛被人砸进了一枚铁钉,说不出的难受痛苦。
幸而这感觉只一瞬即过。殷九瞥了一眼后,便又回头看向了窗外。
韩枫微微一晃,暗觉背后流下了数道冷汗,这断断一瞬竟仿佛有几个时辰那么久。然而蒋七爷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盯着门口,忽地叫了起来:“五哥!你来了!”
“五哥”姓武,行五,但叫“武五哥”实在太拗口,因此帮中上上下下都直接喊“五哥”或者“五爷”,他是个满面和气的矮胖子,在江兴帮做的是绸缎首饰的买卖。
韩枫跟着蒋七一起向武五行礼,武五哈哈一乐,笑道:“早说啊,原来都是一家人嘛。前些日子我在华翠坊看摊子时瞅见过你。那时我还说咱们风城花都什么时候有这么标致的公子哥了……哈哈,今天就是兄弟了!改天带着弟妹到哥哥的铺子里逛逛,有什么喜欢的就说话,全算哥哥的账上!”
他又客气又热情,倒说得韩枫有些不好意思。而这时楼上却响起一个沉闷的男子声音:“老五……你一来就吵个不停的,我在楼上都听见了。”
武五笑道:“二哥,你说你来都来了,干嘛非一个人在楼上待着?”
那被称为“二哥”的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跟你这么闲啊?新人入帮,难道不要准备东西么?再者,我还怕姓骆的今晚捣乱呢。”
武五哈哈笑道:“二哥你真会说笑。有九弟在,莫说姓骆的没了下边,就是没了上边,他们长春帮也不敢硬来。”
韩枫听了这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这位“五哥”更多了几分好感。他看向蒋七,低声问道:“二爷是……”
蒋七道:“哦,二哥姓杨,是叶老大的副手。”
韩枫又道:“还有多少人没来?”
蒋七道:“除了老四以外,六哥和老八都在北岸,平日里是不来的。老十前些日子阴沟里翻了船,到现在还没找到……哎……”
韩枫问道:“是在什么地方翻了船?”
蒋七道:“不是……是到下游办货,结果就失踪了。他年轻,办事和你一样有冲劲,很讨老大喜欢,但这样也会得罪许多人。这次不知道被谁算计了,恐怕……哎……”
韩枫没有再问下去,只听蒋七唏嘘过后,又道:“老十往下就是老幺,不过现在有你加进来,老幺要改名叫老十一啦。他去了上游,今天也不来。”
韩枫道:“照这么说,那就还剩叶老大和四爷没来了?”
蒋七又哼了一声:“大哥忙得很,来晚些也是该当的。老四则是财大气粗,哼哼,他现在的谱是越来越大了。”
韩枫大约明白了那位“四爷”因何跟蒋七不对付,不过听蒋七对排行比他大的人都称哥,惟独称呼“四爷”老四,略觉奇怪:“四爷今年春秋如何?”
蒋七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老四三十岁还不到,但据说是大哥的堂叔辈……这才让他排了第四。”
“原来如此。”韩枫长哦了一声,正要再问几句,就听天香楼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大家都到齐了?不好意思,我又来晚啦!”
那人的声音很年轻,也很好听,人还在门外,却因这声音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门口。
韩枫也不自禁地瞧了过去。
那是位年轻公子,看样子不过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满面狂傲不羁,举止也很轻浮。然而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一眼瞧过去,不觉得他为人讨厌,反而觉得他似乎天生就该如此放纵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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