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贡长老的家是整个也谛族村落最大的毡房,同时也是最奢华的毡房。为了迎接贵客,鲜红色的毛毯从房门口一直铺到了门前十丈处,毛毯两侧摆着金黄色的铜盆,里边烧着乌黑的碳,燃着熊熊烈火。
五彩斑斓的布带子在四周飞舞,让一行四人觉得自己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一团团布的海洋之中,脚下软绵绵的,如同踩着天上的云朵。火焰跳动,在这个傍晚时分给周围又染了一层红黄相杂的颜色,让一切显得更加鲜艳夺目,甚至让人头晕目眩。
那几个迎他们前来的汉子走在前头,阿旺则紧随在几人身后。他不敢踩在这华贵的布料上,因此隔开了几步,走的是旁边的土路。同样是火光映照,但华丽的布料能够反出火光,周围的土地则都是黑色的,他在火光中,仍然如同躲在黑暗里,望着被各种颜色包围的美人,愈发觉得遥不可及。
这一切让他自惭形秽,为之前想用一头牛犊子就把美人娶回家的想法感到了惭愧,同时感到了绝望。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上,眼前不再是明亮华美的场景反而变成了黑夜之中央金山畔无底的深渊时,德高望重的普贡长老现身了。
韩枫几人自然没有闲心顾及阿旺,他们甚至连上演这场闹剧的男主演的名字都不知道,而普贡长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一团火焰之中。
他比阿旺还要矮一些,看样貌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皱纹布满了他的额头,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站在他面前,没有人觉得他矮,反而觉得他比常人还要高些。
他的头只到韩枫的胸前,甚至连黑子肩膀也够不上,但他看着两人的时候并没有仰着头,反而是淡淡的平视着,目光中全是处乱不惊的漠然。他看着几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在婉柔和离娿的脸上停留的时间只比旁人稍长一些,旋即不着痕迹地掠过。
他吸了口气,胸腔很明显地鼓了起来,然后他开了口:“来自远方的贵客……”
标准的代语,声若洪钟。普贡长老只是极其平淡的开口,但声音却传到了四野开外,在山峰之间徘徊回荡,激起了无数回声,甚至搀在了他之后的声音中,如同潮水一浪又一浪,击打着众人的心岸。
无言的威压向众人逼来。韩枫四人并没料到对方竟是如此深藏不漏的高人,不约而同都往后退去。
韩枫是最先站定的,他几乎没有动步子,身子只晃了晃,便稳住,抬起的腿本要往后踩,但腰上一板一用力,已往前踏了一步。
韩枫的身子如远处的山峰遮挡了也谛族前往苍梧之林的路一样挡住了普贡长老对于另三人的威压,以至于那三人只往后退了两三步,便分别站住了脚。
几人之中除了婉柔被韩枫拉着无法往后多退外,离娿和黑子俩人退的步数几乎一致,所不同者是离娿退了三步便“哎呀”一声坐在了地上,黑子则凭空翻了个跟头,露了一手功夫。
婉柔扭身扶起了离娿,然后紧紧站在了韩枫身后,她身子瘦小,离娿比她更要娇小,俩人一前一后站在韩枫身影里,不露丝毫出来。离娿一手揉着跌的有些发痛的屁股,踮着脚尖还想透过韩枫的肩膀看那老头子有什么神奇之处,然而刚仰起头,就被婉柔老实不客气地把她的头按了下去。
“你听话。”婉柔低声道。
“可惜青蟒不在。”离娿低着头嘀咕了一声。她谁的话都不听,却对婉柔言听计从。青蟒还被留在船上养伤,有不害臊照顾着,她放心得很,可这会儿却有些后悔没带着它,否则何惧对方的下马威。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普贡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是央金村的长老,在此代表我们村落欢迎诸位。如不嫌弃,请各位到我家中暂作歇息。”
他说得很客气,语气不卑不亢,但看到韩枫往前迈了一步时,他的声音虽然没变,但目光很明显变得锐利了些,完全改变了此前慈祥的样子。韩枫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只是对方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他总不好多做推却,更何况周围的村民对普贡眼神里散发着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神情,而这神情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半夷女说起柳泉时,目光里露出的也是一样的神色。
韩枫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头子在当地做了不知什么操纵人心的把戏,而他并不觉得惧畏,反而觉得有些兴奋。他很长时间没有真正和厉害的对手面对面针锋相对,普贡长老正给了他这个难得的机会。
毡房之内明晃晃,亮堂堂,而黑子一下子忘记了方才吃了暗亏的不快,反而两个贼眼睛滴溜溜地转开,不时指着周围的人,跟韩枫笑道:“乖乖,你说这些女人是他媳妇还是他女儿?”
普贡长老的二十几位屋里人都在毡房下,除了跟他岁数相近的正妻一眼能认出来外,其他的女人从三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不等,莫说够做普贡长老的女儿,有些就连做孙女也勉强可以。
女人们身上的衣服款式雷同,只颜色和材料稍有区别。站在黑子身旁的穿金戴银,似乎是最得宠的,那女人很年轻,身材在众人中也算得上高挑,除了腰臀熊在厚厚的毛毡包裹下分不大出来外,她的相貌也算得上最有女人味的。她梳着高高的髻,走起路来满头银环砸着头,几乎让人觉得她会被自己的头饰砸昏过去。
离娿一见她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女人狠狠挖了她一眼,旋即却面露张皇。这种嫉妒兼惧怕的神色落在韩枫眼中,看着那些围在普贡长老身边的女人,再想想来的一路上那带着牛犊子的莽汉急切的嘀咕声,韩枫暗自猜度到了些隐患,将婉柔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同时对离娿没好气地嘱咐了一句:“咱们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你就别招事。”
离娿吐了吐舌头,道:“我是一族祭司,难道还不知轻重吗?”语罢,跟着引座的人到了自己的席上,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盘腿儿坐下。
韩枫等三人也分别落座,望着满座牛羊肉,忙活了一整日的几人都觉得腹中空空,而这时,只听一声铃铛响,毡房内流光溢彩,先起了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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