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童“开来”之后,到现在逾两个多月,韩枫已经习惯了没几天便做一次噩梦,而每次梦醒之前,他“眼前”所见都是那两个漆黑却又带着隐约星光的眼窝。
离开方余村的前一晚,他再度从梦中惊醒。时值寒冬,方余村的冬天虽然比离都的冬天温暖许多,但阴湿冰冷仍让人觉得有些难熬。韩枫自是不怕寒冷,但婉柔手上旧有的冻疮却又冒了出来。
她的手指起先只是红而发痒,到了后来,有些地方甚至变成了黑紫色的葡萄痂,就连她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忍直视,倒是韩枫还细心帮她包扎上药,悉心照料。
如今半夜惊醒,韩枫往身边看去,见婉柔微微缩着身子,皱着眉头睡得正熟。她的手上裹着傍晚新包的白布,在夜色里,很醒目。
看来这丫头不老实,又把手伸到了被子外边。韩枫暗暗一笑,把她的手轻轻捧着放回被子里,随即目光落在了床头的一把长剑、一柄弯刀上。
那把剑周身用最上等紫金打就,是他这次来方余村最大的收获,几乎花光了他在村中为人赏鉴得来的所有积蓄。正因如此,这把长剑比赤虹剑还要锋利;而他与詹凡相处时,也学到了许多剑法,正能用这长剑施展出来。
弯刀的料子比长剑要差许多,看样子是许多紫金残渣再炼而成。虽然也是紫金,但锋利坚韧连上等寒铁也不如,韩枫之所以买它,则是为了进苍梧之林。
苍梧之林幽深苍茫,四处都是生长过百年的擎天巨木,若没有砍刀随身,很难在林木之间寻出路径。
除了这一刀一剑,韩枫又在武器铺为婉柔配了一把极短的匕首。那匕首的材质介于弯刀与赤虹剑之间,称得上削铁如泥,可惜婉柔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拿着匕首,也连木头都扎不透。
韩枫怔怔出神中,婉柔翻个身,醒了过来。
她半仰起头,刚要问韩枫怎么不肯睡,忽听屋外传来了人声。
韩枫伸手握住了长剑,对婉柔轻轻“嘘”了一声,侧目看向门外。
他们住的是一间普通农居,农居旁便是铁匠铺,因为方余村的特殊性,再加上近些日子天下不太平,故而那铁匠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伙计轮班,半夜时常有客人上门淘换一些不愿意被旁人知晓的武器。
农居简陋,不分前后进,大门离屋门的距离几乎一脚就能踏过。那大门木制,又很破旧,甚至连风也挡不住,故而有人经过时,走路说话声音便被屋内人听得一清二楚,想躲也躲不开。
虽说多半跟自己无关系,但那模棱两可的通缉令还是让韩枫自始至终绷着一根筋。他若自己一人逃亡,这些普通人也不会让他感到紧张,但有婉柔在身边,心中多牵挂一个人,甜蜜之中却也不失为一种负担。
所幸,这次门口的几人仍旧是匆匆而过,直接进入了农居隔壁的铁匠铺。
“没事,睡吧。”韩枫转头看去,见婉柔明明一脸惊恐慌张,却在强装笑脸。
婉柔这副惊恐慌张的样子韩枫不是没有见过。在麓州街头看到通缉令时,她便露出了这幅表情。他无法苛求她完全信赖自己,毕竟婉柔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青楼女子,打算一生追随的男子被官府通缉,她没有临阵脱逃便已是尽了最大努力,哪里还能让她不害怕。
更何况,她还强装笑脸。
韩枫轻叹口气,将婉柔搂在了怀中。他心里还有明溪留下的那道阳光,但毫无疑问,在这个瞬间,婉柔那强装出来的笑脸,虽不好看,却更重要。
此时此刻,回想孟纤纤曾经说起的那句“最重要的往往不是谁喜欢谁,而是陪在他身边的是谁”,韩枫方明白其中深意。
“婉柔,如果以后……没有‘如果’,等到了象城,我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就嫁给我吧,好么?”
能说出这句话来,自己一定是疯了。韩枫暗自好笑,他是王孙贵胄,也许会是未来的帝皇之尊,如今却向侍妾求亲,这件事要是被柳泉得知,他一定会笑掉大牙。
然而不疯魔不成活,何必在乎旁人如何看,他难得任性,就这么任性一次,又能如何。
白童本想多争几句,没想到韩枫竟然忽地“混不讲理”,把它想劝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它无奈之下,索性缄口不管,
而婉柔明显被韩枫突如其来给出的惊喜吓到了。她脸上强装出来的笑意一下子全部消退,惶恐失措,更胜此前。她瞪着一双略显疲态的清眸看着韩枫,怔了许久,才浑身打了个激灵:“我……不行。我……我只是个青楼女子,怎么能……”
韩枫嗤然一笑,笑道:“那么就这么说吧,我是个被官府通缉的逃犯,若放在彼时的花船上,你未必会对落魄如我之人多看一眼。”
婉柔急道:“那怎能一样?你是……”她口齿虽算伶俐,但与韩枫在一起时,便总觉词穷。她微微抬起头,却见韩枫的目光出乎寻常的认真。
韩枫低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好起来。你想到那时看着别人坐享其成么?我不愿意。”
韩枫的话虽然简单,但也直白,让婉柔身子微微一颤。身在青楼,那些起初美好未来凄惨的故事她已经听过太多,痴情女与负心汉,世间似乎永远是这样的搭配组合。因此,她明白韩枫话中的别人是什么意思,更明白“坐享其成”的含义。虞天星对她来说,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短暂一面,但那女子的惊人美貌,让她一直自惭形秽。
不问不提,不代表心中不忌惮不怀疑。
只是,难道一个婚约便能带给她一个可以确定的未来么?抑或这只是一个更大的幻想。
韩枫耐心等着婉柔的答案,奇怪的是,他本该是最紧张的人,可这时却意外的放松了许多。无论明溪也好、虞天星也好,毫无疑问她们都是比婉柔更适合自己的良配,但不管是谁,只要想到真在一起,他背后便总是不踏实,或许唯有婉柔,才是那个真正给他家的感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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