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没有反抗,任凭林层染将自己拎在手中飞檐走壁,等到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他说:“你又变老一点吧?”
“值得。”林层染微微气喘,推开房门,“请进。”
胡桂扬活动一下腿脚,迈步进屋。
屋子里很黑,林层染对这里很熟,点燃桌上的油灯,“请坐。”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胡桂扬坐下,打量几眼,发现屋子很小,陈设稀少,比胡宅还要简陋,“谁开口邀请我跟谁走。”
“胡校尉倒是好说话。”
“走投无路的人都这样,巴不得有奇迹发生,没有奇迹,怪事也行。”
林层染笑了两声,走到门口向外张望,“我防备的不是赵宅人,而是太子丹。”
“我天天离开赵宅,没见到他出来阻拦。”
“今非昔比。”林层染确定外面无人跟踪,回到桌前坐下,“先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去哪?”
“我只知道明天一早这里会有骡车到来,送咱们去个地方,至于是哪里,我也不知道。”
“故弄玄虚的风格很像谷中仙。”
“呵呵,是他,这种时候谨慎一点终归没错。”
“连张床都没有?”
“所以说要将就一下。”
“唉,为了带我出宅,你不惜变老,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胡桂扬往桌上一倒,枕着双臂入睡。
林层染笑笑,伸手掐灭灯芯,又走到门口监视外面,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熬且危险的夜晚,稍一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
还好,整个晚上无惊无险,胡桂扬醒来几次,每次都要重新回忆自己在哪,然后嘟囔几声再次睡去。
林层染一夜没有合眼,等到晨曦微透,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终于放下心来,“胡校尉,出发了。”
胡桂扬闻声醒来,揉揉双眼,没再纳闷自己身处何方,可是头晕脑胀,甚至没精力开个玩笑,“走吧。”他说,站起身,看上去比林层染还要衰老。
街上果然停着一辆骡车,胡桂扬还没看清周围的情况和车夫的模样,就被林层染推进车厢。
“离开这里,咱们就安全了。”
“离赵宅不远?”胡桂扬记得昨晚走的时间不短,但是一直在绕圈子。
“嗯。”林层染不肯多做解释,坐在对面,打个哈欠,他也有点疲倦,拎着一个大活人走檐走壁,确实消耗他不少功力。
车轮辚辚,渐渐地外面有了人声。
骡车走得不算快,中途一次也没停过。
“咱们到了西城?”胡桂扬猜道。
“马上就知道结果的事情,猜它何益?”
骡车的终点是一座寺庙的后院,胡桂扬下车,望向大殿,再看一眼空荡荡的院子,“不会是灵济宫吧?”
被他猜对了。
谷中仙走出房间,远远地笑道:“欢迎来到灵济宫,咱们每次见面都不容易。”
胡桂扬迎上去,“自从义父在这里杀过人之后,我可能是第一个进入灵济宫的赵家人。”
“灵济宫没那么记仇。请进。”谷中仙向林层染点下头,后者识趣地留在外面。
灵济宫的房间比昨晚的不知名所在要好多了,几面墙壁全被字画、宝剑一类的东西占据,椅子上铺着厚厚的褥垫,胡桂扬一坐上去就犯困,好像昨晚根本没睡过一样。
“据说这是从福建运来的名茶,我不太懂行,但是喝下去之后觉得味道不错。”谷中仙亲自斟茶。
胡桂扬品了一口,“的确不错,比西厂的更好。怪不得大家都要升官发财,连喝的茶叶都不一样。”
“身外之物,有当然好,没有也无不可,我在山里隐居十几年,粗茶淡饭也都尝过,照样活到现在。”
“阁下入乡随谷的本事,我是敬佩的。该怎么称呼?谷真人?谷道士?”
谷中仙换上一身道袍,与樊大坚等灵济宫真人同样装扮,只是头发稀疏,颜色灰白不一,缺少那种咄咄逼人的仙风道骨,更像是荒郊小庙里的老道。
“衣服更是身外之物,无论穿什么,我都是谷中仙。”
胡桂扬慢慢品茶,半晌才道:“我饿了。”
谷中仙掀开桌上的一只扣碗,“我尝过,味道也不错,有些过于甜腻,正好充饥。”
那是一碟子点心,有六七样,每样一两块,摆出花型,胡桂扬欢呼一声,“我喜欢甜食。”
他一个人吃光点心,过后连喝三杯茶,“饥渴难耐的时候,好茶与坏茶、甜点与米粥,真没有多少区别。”
谷中仙笑笑,“可以谈正事了?”
胡桂扬叹息一声,“真不愿意向你认输,而且我觉得你违规了。”
“哦?这是怎么说的?”
“咱们打赌,出正月之前,我会主动求你,让我再变成异人。”
“对。”
“可你暗中动手脚,让李孜省拿我试药。试药失败,李孜省很恼火,我也走投无路,不得不来求你。”
“你仍然有选择。”
“选择什么?”
“我可以送你出城,在山里你会结识许多朋友,起码郭举人一家会欢迎你,可免独自飘零之苦。”
胡桂扬想了一会,笑道:“好吧,我输了,咱们的赌注是什么来着?”
“输者对赢家言听计从。”
“一辈子?”
“当时没说清楚,不过我不想那么苛刻,只会要求你做几件小事。”
“几件?”
“三件吧。”
胡桂扬伸出手,“给我药。”
谷中仙脸上露出微笑,“在西厂,你已经吃过药了。”
胡桂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药没有问题,只是生效比较晚,不是一个时辰……”
“而是三到五天,所以我得尽快将你请来。”
“这么说来,即使我不求你,只需等待,还是能变成异人——我上当了!”
“打赌就是打赌,我没强迫你认输,你若坚持下去,我一点办法没有。”
胡桂扬大笑两声,马上又叹口气,“我感觉你被何百万附体,专门报仇来了。好吧,打赌就是打赌,认输就是认输,我没什么说的。”
“我还有几句要说。”
“嗯。”
“朝廷拥有天下之利,是我比不了的,李孜省动用的药材数万斤计,所以我向他提议联手造药,一是互补,二是可以让我进城。”
“李孜省同样走投无路,当然会接受你的提议。”
“他并不真懂造药,大多数时候是我与灵济宫的真人在一起商议,一点点改善药方。”
“最后惺惺相惜,将灵济宫借给你?”
“呵呵,李孜省脾气不好,造药接连失败之后,脾气更差,几位真人早就对他不耐烦。”
“看来还是少得罪人为好。”
这句话从胡桂扬嘴里说出来颇有自嘲意味,谷中仙大笑,“所有药丸都由我亲手熬制,给你的两枚是特制的,你吃下一枚,还剩下一枚,不知李孜省会怎么处置。”
“他现在最想处置的只有你。”
“李孜省只是跳梁小丑而已,不值畏惧。”
“既然你愿意说,那我就多问几句。”
“请问。”
“李刑天是你培养出来的?”
“嗯,他比较特殊,拜过不少名师,从小修行内功,因此初变成异人时龙虎不济,功力不强反弱,身边人以为他得病了。我听说消息之后却觉得这或许是一位可塑之材,于是请到身边,加以点化。”
“是骗到身边吧?”
“哈哈,随你怎么说都行。我成功了一半,李刑天果然克服体内的龙虎之争,功力远远超出普通异人。”
“失败的一半是什么?”
“唉,异人都有病症,李刑天的病症与林层染正好相反。”
“林层染越来越衰老,李刑天……哦,我明白了。”胡桂扬恍然大悟,“怪不得李刑天像个孩子。”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他的念头、那些歪诗,都跟普通人不同,像是从未踏入江湖半步的十几岁少年。最麻烦的是,他不自知,林层染起码了解自己的状况,轻易不敢动用功力,李刑天却越来越狂傲,那是少年人的无知,他不承认病症,也不听从我的劝告。”
“一个失控的异人。”
“对,害人害己,最终他会成为一名可怕的婴儿,只知道杀人,直到被杀。”
“可我看他做事挺有条理,每次最多杀死两名异人,而且知道将异人逼到赵宅里。”
“你应该见过这样的少年,他们不听父母的话,却对一些所谓的朋友亦步亦趋。”
“李刑天的朋友是谁?”
“何氏姐弟与小草。”
“嗯?”胡桂扬真是吃了一惊。
“这三人也已到达京城,行踪不定,只有他们三人的话能让李刑天听得进去。”
“何五疯子曾向我求助,为什么……”
“既然求助,说明自己也在挣扎,何三尘是个极聪明的人,不会默默地等候良药。”
“可是李刑天杀死异人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我想让你做的第一件事,只有你能让何三尘说出实话,或许大家怀着共同的目的,可以联手,而不是残杀。”
“那也得能找到人才行。”
“这三人行踪不定,但不至于毫无痕迹,找人的事情我来解决。”
“第一件事我可以做,希望后面的两件事也能这么轻松。”
“怕是不能如你所愿。第三件事我以后再说,今天只说前两件。”
“第二件是什么?”
“你得杀死太子丹。”
胡桂扬愣了一会,“好啊,给我把刀,我去试试。”
“哈哈,不是今天。数日之内,你将取得神力,但是远远不够,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漫不经心,必须真心想要变强,必须刻苦练功,一个月之内,你必须成为功力最强的异人。”
“好啊。”胡桂扬“漫不经心”地说,这是谷中仙的棋局,他只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不知道我的病症会是什么。”
“没人能够事先猜到。”谷中仙两眼微微放光,“相比于神力,我对病症更好奇,让咱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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