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白异闻集 第10章 人类社会的催乳师

    “凶信”在汉语中的含义是“死讯”或者“不吉祥的消息”。

    此回的确会传出人的死讯,但将“凶信”作为标题,寓意并不仅于此。

    对于此次事件,“凶信”确为一个贴切的标题。

    它的真正含义,大家通读后自会明白。

    我在这次经历中,差一点也传出了凶信。

    那就要说到我最喜欢的一句俳句:

    “岁月常相似,花开依旧人不复,流年尽相摧。”

    此俳句为日本明治时代的名人土方岁三所作。土方岁三是一名政治家、谋略家、兵法家以及剑术家。他属于明治维新中的拥幕派,拥护德川幕府,与拥护天皇的倒幕派决死相抗。

    相对于其它称号,他尤以谋略家与剑术家知名,乃是拥幕派剑客组织“新选组”的副组长及军师,更是首屈一指的剑术大师。

    新选组的成员是日本最后一批武士,每人都是足能以一敌百的剑豪。

    他们为维护幕府的威权及武士制度,勇赴险难,舍生忘死,以高超的剑技以及铁铸般的意志,制造了无数次骇人听闻的刺杀。

    只是在社会变革的大潮下,逆势而为的他们,最终无法逃脱花落月沉、烟消云散的命运,成为日本武士道最后一抹绝响与残辉。

    无论如何,他们的剑术可怕甚至。

    但他们未必是日本剑术的最高峰。

    在《虫异》事件结束后,我辞掉了软件公司的工作,并搬离了高科技孵化园,迁居至本市市中心。

    这么做是因为我已换了工作。

    说来好笑。我本准备为自己放一个长假,放松一下自大学毕业以来一直忙碌不停的身心,但新的工作旋即主动找上了我。

    它带来的诱惑,令我难以抗拒。

    之前我在网上发布了求职信息,欲求一记者工作。

    此为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陷入职场斗争,就只能选择从事独立性较强的自由职业。

    更因为通过《虫异》中所提及的耗散结构理论可推导出,信息即是一种负熵,是以阅读故事会令读者感到愉悦,因为读者获得了负熵;而创作故事令作者感到劳累,是因为作者在消耗自己的负熵为别人提供“负熵食粮”。

    人类社会中最新鲜的真实信息就是新闻。

    能够第一时间获取新闻的,自然就是记者。

    所以人人以负熵为食,当中却以记者常拔头筹。

    假若其他人吸取的是奶水,记者吸到的便是初乳。

    而记者对新闻的挖掘、报道本就是普罗大众获取负熵的主要渠道。

    毫不夸张地说,可以给予记者一个伟大的称号:“人类社会的催乳师”。

    我并非痴迷于当一名催乳师,只是希望藉此能够常常喝到一点初乳,人生得此足矣。

    其间一些娱乐、体育报刊向我发来邀请,被我一一婉拒。

    若谓新闻是奶,那么娱乐、体育新闻便是配方奶,并不十分对我口味,而财经、军事、社会方面的新闻,我又累觉不爱。

    我想要探寻的是常人社会以外的奇闻怪谈。

    似乎只有撬开各式正常逻辑间的裂隙,才能察知这个世界真实的脉搏跳动。

    一个合适的职位不期而至。

    一家欧洲的报纸欲在远东地区聘用一名专职记者,用以寻访、报道远东地区发生的秘闻异事。该职位没有定时定量的新闻上报任务,任记者自行寻访新闻,只要求新闻内容必须保证独特真实。当然,报社也会不定时发布任务,要求记者就某些专题新闻进行采编。

    这个工作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

    我在求职信息中强调自己富有冒险及探奇精神,并自陈略懂一点武术,熟悉远东各地的风土人情。想是被这些信息打动,该报社向我伸来了橄榄枝。

    如此可心撩人的职位,错过也许很难再找到,我岂能眼睁睁瞧着它擦肩而过,即刻就接受了报社的聘用。

    报纸名为“罗森达尔生活报”,发行于荷兰小城罗森达尔。

    但闻其名,就知道这家报纸主要报道范围应是罗森达尔菜市物价、公交规划等与本城居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市政信息以及本地一些逸闻趣事,不知为何会不远万里,怀着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闲来关心远东地区的异事秘辛。

    我就此求教报社,其回答道:“荷兰人对远方的国度有着天生的好奇,这是为满足罗森达尔市民们的心理需求。”

    荷兰人好奇心如何我不甚清楚,但很快就见识到他们的精明。在签定聘用合同的第二天,报社就向我下达了采编任务,一项极为棘手的任务,令我不得不怀疑报社招聘我是不是为进行这次采编而采取的临时手段。

    我禁不住担心在完成这项任务后,精明透顶的荷兰人就会将我解雇。

    我毫不讳言地发出质问,报社的人事主管范杰森听后哈哈大笑道:“当然不会。的确是因为这次采编的需求让我们最终下定决心要在远东地区聘用一名记者。但我们决不会在此次采编之后就结束对远东地区奇闻异事的关注报道,更不会解聘你。我们荷兰人最在乎契约精神与商业道德,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补充道:“我们如果真是因事设职,何不就地聘用一个日本人?要知若聘用日本人执行这次采编,不知要省多少经费与时间。”

    他的话字字在理,入脑入心,我放下了思想包袱,准备起日本之行来。

    此次我要采访一名日本人。

    她叫小野姝子,是一名家庭主妇。

    并非因她倾国倾城或是情动天下,之所以要去采访她,是因她有一名了不得的老爸。

    她的父亲,小野清河先生,被誉为日本文学界造诣最深厚的作家之一。

    我之所以采访她,而非采访她的父亲,是因为小野清河已于一周前逝世。

    死于自杀。

    日本不乏作家,更不乏自杀身亡的作家,但无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一位作家的自杀,总归还是令人伤怀并会引起人们高度的关注。

    尤其是先前有再多的作家身亡,都无人及得上小野清河死得惨酷。

    他用一根细如发丝的钢丝上吊而死。

    在上吊过程中,钢丝像利刃一样割破了他的喉管,喷得满地鲜血。当他的尸体被发现时,钢丝已割断他大半个颈子,嵌在了颈椎骨中,他的头与身子之间,就剩下一层皮还连着。

    那场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日本举国大哗,人们实在想不出这位声名卓著的作家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家也找不出他自杀的理由。

    其女儿才与日本一位优秀青年企业家喜结连理,时间还未过一年。

    一个月前,他又才获得世界级文学大奖“昭新奖”,可谓是喜事盈门,事业、家庭双丰收。唯一的缺憾是十几年前妻子病逝后,他一直没有再婚,长年独居生活。有人甚至因此责备小野姝子对父亲关心太少,以致小野清河因孤独而抑郁,最终精神崩溃,踏上了不归路。

    幸而有人站出来为小野姝子辩解,指出小野清河的离群索居乃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报社要我采访小野姝子,尽量挖掘小野清河自杀的真相。

    我当然只能应承下来,但实则脑袋一个比两个大。

    我情愿去亚马逊雨林和凶兽、厉虫与土著做殊死搏斗,也不愿厚着脸皮去挖人隐私。

    日本警方已做过严密勘查,认定小野清河确属自杀。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所能挖掘的,不外乎是小野清河自杀的缘由。

    当中或有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可这些对于外人来讲不过就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我对其兴趣缺缺,却不得不耸动鼻头去挖掘其中隐情。

    可以想象我的采访对象小野姝子会对我露出何等鄙夷、厌烦的神色。

    真后悔先前没有提醒范杰森,让他建议报社将报名改为“罗森达尔八卦报”。

    一天之后,我登上了飞往大阪的航班。

    在飞机上我浏览了一下免费提供的日文报纸,其上依然刊登着有关小野清河之死的报道。我凭着以前看日本影视节目锻炼出来的日语阅读能力,将这些报道读了个大概。其中主要是些纪念小野清河的文章。不少提到无数记者想要采访小野姝子,无一例外全都吃了闭门羹。我不免一叹,连日本本国记者都不得门而入,我一个外国人岂不是更无法可想。

    旁边座位上一个中年大叔见我读得聚精会神,忍不住指着其中一个标题上,偌大的“小野姝子”四个日文汉字,以纯正的普通话问道:“这个小野妹子是不是那什么组合中的那个小野?怎么报纸上全是有关她的报道。”

    我知道他说的是AKB48中的小野惠令奈,对他人到中年仍保持着孜孜不倦的求知欲很是敬佩,解答道:“这是‘小野姝子’,不是‘小野妹子’。另外,你说的那个妹子已经退出演艺圈。”想到小野惠令奈那首“FirstLove”竟成绝响,不由一声长叹。

    又对中年大叔说道:“最后,真正叫‘小野妹子’的其实是历史上与唐朝同期的日本飞鸟时代的一名男性外交官,主事与唐朝的外交。”大叔拍案叫绝道:“聪明的外交官!取这么一个乖巧可人的名字,对外交谈判多少会有一些帮助。”

    我心头一寒,脑海中蓦地跳出一幕情景:

    唐朝皇帝正浏览着即将到访的日本使节团人员名单,突然,视线凝注于“小野妹子”这个姓名之上,一时龙心大悦,目露奇光,嘴角逸出会心的微笑。

    抵达大阪后,我改乘列车,径直赶往预订的酒店。

    我是第一次来到日本,很珍惜此次出差的机会,是以所订的酒店选在大阪西面的兵库县,那里的温泉与清酒,冠绝日本,驰誉全球。

    当然我并非真是为享受温泉与清酒而选择下榻那里,最主要的原因是,兵库县下面的小野镇,乃是小野姝子小时候生活的故乡。

    动动脚趾就能想明白,假若我径直找上小野姝子,只有吃闭门羹的份。

    她既坚决不接受媒体采访,我唯有曲线救国,去她生活过的地方,试试能否寻着什么突破口。

    酒店正位于小野镇内。

    抵达酒店时天色已晚,我享受了一番酒店提供的美食与温泉,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出了门。

    我在小野镇的街道上信步游走,观览原汁原味的日式小镇风光。

    整洁爽净的街道上,偶有三两行人踽踽走过,神态恬淡悠然,丝毫不见都市人的匆忙与紧张。

    街道两旁座座木屋矗立,还有不少印着各式图案与文字的招幌迎风招展,蔚然成趣。

    挂着招幌的自然都是商家。

    我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打听与小野家有关的人和事,可惜并没有多少收获。

    原来小野家世代居住在这儿,连其姓氏都可能是取自镇名,但与镇民却少有交集,特别是在小野清河妻子逝世后,小野一家就搬离了小野镇,再也没回来。

    突见前方一家招幌上画着一个酒瓶,题着“石山净流”几个字。

    毫无疑问,这是一家居酒屋。

    我掀开门帘步入其中,准备慰劳一下自己饥肠辘辘的肚腹。

    “欢迎光临!”

    我不由一愣。

    一名紧裹和服,身形窈窕娉婷,轻挽青丝,面若桃霞,浅笑含羞的女侍在屋内吧台前向我躬身致礼。

    好别致的一个美人儿!

    我连忙躬身回礼,然后用蹩脚的日语说道:“我来吃一点东西。”

    女侍掩口一笑道:“听口音,先生定是中国人。”见我点了点头,揽起袖子,伸出玉洁白嫩的手掌,指着吧台右首的摆着几张桌几的客间道:“先生请坐。”

    我寻座跪坐下来,女侍递上菜单,主动为我介绍起店中的特色酒肴来。

    她就跪坐在我旁边,在她如兰的吐息中,我有些色授魂与,不过仍认真听着。待她介绍完毕,我怯生生道:“先来一些烤鸡串,再加一壶梅酒吧。”长这么大,我似乎从未这样近距离地与如此婉柔多姿,温香软玉般的女子接近过。

    她倒推荐了店中一种由特别手法调制的鸡尾酒,称该酒美味至极,在兵库县可谓是老少皆知。我本想来点,但一瞧那酒名唤“欲爱地狱”,心中顿时打了退堂鼓,自忖年纪还小,不想太早陷入地狱。

    等她回到吧台张罗,我才发现店里竟然只有我们两人,忍不住问道:“这么大的店子,就你一人在打理么?”其实这家店也就六张客桌,并不算大。只是瞧着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儿,很难想象她有着独自经营一家店面的精干。

    话音甫落,我颇不好意思道:“还未请教该怎么称呼你呢?”

    侍女笑道:“才不是呢,这家店是我与丈夫一起经营的,你就唤我竹子吧。”

    我“哦”了一声,不禁有些羡慕起她丈夫来。

    不一刻,竹子就将酒菜盛了上来。


    浓香酥软的鸡串,清新甜美的梅酒,将我的饥馋一扫而空。

    美味使人神思悠扬,我一时没忍住,转首对在吧台忙碌着的竹子说道:“真羡慕你俩。想象在外面风雨交加之时,你与丈夫在店里临窗小酌、相顾言欢,那该是多么温馨美好的画面。”

    竹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很平常的生活呀,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我摇摇头,叹道:“你不知道,有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只是为了能过上你们这样的生活。”

    竹子怔了一怔,岔开话题,以调侃的语气说道:“不过我可不喜欢下雨,一旦下起雨来,我丈夫可就无法无天了。”

    这回换做我怔了一下,忖道:“向来只听说有人‘人来疯’,难道还有人会‘雨来疯’不成?”

    竹子见我呆愣当场,很是得意,显然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笑道:“等我丈夫回来,你就明白了。”

    说曹操,曹操到。片刻后,就听屋外响起一道黄钟大吕般浑厚的声音:“我回来了!”人随声至,一个彪形大汉踏入屋内。

    竹子神情欣然一笑,走出吧台迎上前去,挽着他胳膊,向我介绍道:“这就是我的丈夫。”

    我怔怔地将他望着。

    我顿时明白竹子为何会说她丈夫在下雨时会无法无天了。

    他脑袋光滑锃亮,一根毛都没有。

    他不但是个秃子,且还是个和尚。

    此时他就穿着僧袍,拄着一根锡杖。见到我,他合十作揖道:“贫僧本愿寺光祝,见过尊客。”确证了他和尚的身份。

    本愿寺是日本最为知名的佛教宗派,传承四百余年,弟子遍布天下。其宗庙西本愿寺及东本愿寺现在位于京都,而大阪却是本愿寺最鼎盛时期的宗庙原址,故而域内弟子尤多。

    面对这娶老婆开酒馆的和尚,我有些忍俊不禁,不好容易才憋住笑意,继而报上自己姓名,客套道:“大师家的酒,好喝得很。”

    本愿寺光祝瞥了桌上的梅酒一眼,不以为然道:“本家的‘欲爱地狱’色香味俱全,颇得世谛三昧,可令人五蕴先盛而后消,深体佛家色空之妙,客官何不一试?”

    我诺诺称是,抬眼时,竹子竟已端来一个盛着酒的高脚杯。

    杯中荡漾的,无疑便是那“欲爱地狱”。

    但凭眼观,已觉那的确是一种神奇的酒。杯中的酒液分为七层,由上至下严格按照光谱顺序逐一呈现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

    竹子没有直接将酒杯递给我,而是轻轻晃了一晃,道:“你再瞧一瞧。”

    我依言再观,却见整个酒液变成了浑然一体的白色。

    几秒钟过去,白色倏然消退,酒液再次回复至八色俱呈的状态。

    我啧啧称奇,接过杯子。

    一阵轻淡但别具一格的气味沁入鼻中。有一点像芥末,带着直冲云霄、痛快淋漓的刺感,刺激过后,又予人一片如坠云端的无边温暖。

    本愿寺光祝道:“五光十色,本为一空。藉此酒可以眼识、鼻识、舌识体验入世与出世的不同感觉,经验诸谛,顿悟般若,与口诵‘南无阿弥陀佛’以涤净本心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两夫妻四目睽睽之下,我举起了杯子。

    酒淌入嘴里,滑过喉咙,再坠流腹中,在我体内升腾起百般味道,沁入四肢百骸,令我不觉间心生微澜,荡漾起久沉心底的各式情绪。

    诸多刻骨铭心的陈年往事随波起伏,浮现脑海。

    甚至忆起大学时那位久追不得的女孩。

    片晌后,我长长一叹。

    不知是否真有人能凭此酒“顿悟般若”,至少我是不能。我仅能徘徊在“经验诸谛”那一层次,回味人生中那些如泣如诉、如弦如歌的悸动。

    我直视本愿寺光祝,苦笑道:“我已入地狱,和尚却在隔岸观火。”

    本愿寺光祝莞尔一笑,也拿过一杯“欲爱地狱”,一饮而尽。

    这大和尚就此与我同坐一桌,把酒言欢。

    言谈中我才知道,日本净土宗的僧侣是酒色不禁的。

    再饮得一阵,居酒屋中渐渐有了其他客人,我也酒足饭饱,便告辞离去。

    临走前,我忍不住问竹子为什么会知道“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这句歇后语。竹子笑道:“两国一衣带水,文化相互影响,知道这些并不足奇。光祝既是僧人,我也就爱收集一些与僧人有关的文句。”

    接连两日,我不停出入于镇内各处,可惜仍未打听到什么重要的线索,也未结识到与小野父女相熟识的人。总的说来,小野一家在镇上时一直深居简出,离群独僻,镇上的人都不了解他们生活的详情。

    我颇为失望,看来自己曲线救国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只得厚着脸皮去登门拜访了。

    在离开之前,我还想尝一尝“石山净流”那令人难以忘怀的“欲爱地狱”。

    我刚一落座,本愿寺光祝便出现在我面前。

    我微笑着向他打招呼,他却一脸严肃地问道:“听说你在四处打听清河先生的旧事?”

    不知怎么,或许念及这家居酒屋是僧侣所开,属于“方外之地”,又或是颇为珍惜与他两夫妇之间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不想有俗务掺杂进来,我并未找他俩打听过。

    不想他竟已知道了。

    本愿寺光祝道:“你无须吃惊,这里地方不大,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自然就很容易传扬开来,特别你又是一个外国人。”

    我苦笑道:“原来我的名声已传遍小野镇。”

    本愿寺光祝低头想了想,沉声道:“你的确只是单纯为报道清河先生之死而来?”

    我诧道:“那是当然,难道打听小野先生的事还可能是为其它的目的?我主要还是希望找到什么方法,能够让小野姝子小姐接受我的采访。”

    本愿寺光祝摇头道:“很难。”又道:“简单收集一些清河先生的生平事迹聊作报道是了,何必非要去打扰姝子小姐?”

    我苦笑道:“我也不想做这讨人厌的苦差事,只是职责在身,无法轻言放弃。”

    本愿寺光祝笑道:“你倒有理得很。”叹道:“只是姝子是个苦命人,我实在不希望旁人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徒增她的伤痛。”

    我瞧了瞧他,欲言又止。

    本愿寺光祝很是机敏,见我这神情,即刻说道:“我也没法让她接受你的采访。我与她只是幼时交好的玩伴,所以比旁人更关心她一些。”

    我颇为兴奋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你与小野姝子关系这么好。”

    本愿寺光祝没好气地道:“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我与她已十多年没联系过。我的确帮不了你。”

    我并不气馁,说道:“即便帮我引介不了,总可以告诉我小野家一些外界所不知道的事,这样我也算不虚此行。”

    本愿寺光祝摇头道:“虽然我知道他们家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对外公布的,还请你体谅。”

    我一时怔住。

    他如此说道,既示我以诚,又令我无法盘根问底,倒是坦荡妥帖,但无疑大大地吊了我的胃口,对我不啻是一种折磨。

    我不禁露出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来。

    本愿寺光祝瞧见我的怪模怪样,哈哈一笑,起身进入内室,不一会儿,拿着一副纸笔走出来。

    他寻一空桌摊开纸笔,邀我过去后,提笔在纸上写下:

    “人间五十年,与天地久长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这几句话我再熟悉不过,乃是织田信长的辞世歌。

    “辞世歌”,是日本古代上层人士在逝世前为回顾一生,抒发胸臆情怀而创作的诗歌。

    织田信长则是与中国明朝末叶同一时期的日本战国时代的一个大名。所谓大名,也就是诸侯。织田信长是著名的军事家与政治家,更是不世的枭雄。他通过多年开疆拓土,本将成为全日本的统治者,却在即将统一天下之际遭遇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而被部下所杀害,一世基业从此付诸东流。后来先后统治日本的丰臣秀吉与德川幕府开创者德川家康,当年都是他的属下。

    我正思索本愿寺光祝为何将织田信长的辞世歌写给我看,他已问道:“你对本能寺之变怎么看?”

    “本能寺之变”,正是那场夺去织田信长性命的叛乱。

    我微微一笑,借过笔来,在本愿寺光祝所题的下方写下四句话:

    “顺逆无二门,大道彻心源。五十五年梦,醒来归一元。”

    这四句话与织田信长的辞世歌很是类似,同样表达了视短短五十多年的人生为一梦的意思,稍有不同的是,它更明确提出“不存在忠顺和逆反的分别,只要心秉大义至理,贯之以行即可”的观点。

    我道:“这首辞世歌,是对织田信长那一首最好的应对,也是对‘本能寺之变’最好的解答。”

    本愿寺光祝目中闪过激赏之色。

    他再次提笔,在纸的尾部写下:“谨呈三生大师——光祝。”对我说道:“如果你执意要采访姝子,就拿着这张纸,去找京都鹿苑寺的三生大师碰碰运气。”

    半日之后,我已坐在驰往京都的列车上。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只不过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采访,未想到会如此纠结折腾。

    直至我离开,本愿寺光祝没有告诉我有关三生大师的任何信息。

    我隐隐觉得,三生大师与本能寺之变有着很深的关联。

    本愿寺光祝写下织田信长的辞世歌,探问我对本能寺之变的看法,在我作答之后,叫我将二人的对答带给三生大师,这一切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我俩的一问一答,实际传递的是对两个历史人物的评判。

    一个当然是织田信长。另一个,则是我题写的那首辞世歌的作者——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是织田信长最为倚重的部将之一,亦算得上是杰出的政治家与军事家。不过我却认为,最符合他历史成就的称号应该是“人民艺术家”。他称著于世的最大成就,就是导演了一场日本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激情大戏——本能寺之变。

    他正是在织田信长即将定鼎天下,迈向事业巅峰成为人生大赢家之际,率领部队如一把尖刀刺向本能寺,将踌躇满志的织田信长一击击杀的那一个人。

    可惜他也未能成为人生赢家,最终被织田信长手下另一大将羽柴秀吉,也就是后来的丰臣秀吉击杀,还因袭杀织田信长这反叛弑主的行为遭到历代唾骂。

    幸好也不乏为他叫屈的声音。

    人们对史料进行诸多挖掘之后,发现他实在有太多以下克上,反叛织田信长的理由,其中既有私怨,亦有公仇。

    当然,也有人指出这些史料有真有假,不能完全真实地反映事实。

    不管怎么说,抛开因相处不善而产生嫌隙的说法不谈,单论在织田家近二十年开疆拓土、征战杀伐过程中,二人因对一些军事、政治、外交行动意见的不同而产生分歧、怨懑的说法,应该基本可信。

    至少在是否尊奉当时日本名义上的最高权力机构——足利幕府这一问题,以及好几次处理降敌的问题上,二人有着巨大的分歧。

    明智光秀希望辅助足利幕府恢复昔日的荣光,而织田信长的野心却大得无可估量,他不但只想利用足利幕府,甚至对天皇之位都起了觊觎之心。

    明智光秀通过说服以及交换人质的方式几次成功地招降了敌军,然而织田信长却无视他与对方达成的协议将降敌处死,使得明智光秀名声受损,更令送往敌方作为人质的明智光秀的母亲遭到处决。

    还有人说明智光秀亦不满织田信长的暴虐与滥杀。

    织田信长对敌人以及不服从自己的僧侣、民众屠杀的酷烈,在日本历史上可谓是首屈一指,他也因此被人唤作“佛敌”、“第六天魔王”。

    怨恨与仇视在明智光秀心中不断累积,最终爆发。

    所以对于本能寺之变也就形成了两种看法。一种认为明智光秀是背信弑主的腹黑男,一种则认为杀得好,杀得妙,杀得呱呱叫,明智光秀代表日本人民消灭了织田信长这个大祸胎。

    本愿寺光祝探问我,不外乎就是想知道我对明智光秀弑主一事的评判。

    历史上的事,很难说得清。

    只不过既然织田信长脾气暴躁,视人命为草芥,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人所公认,那么不论明智光秀袭杀织田信长是为什么原因,从织田信长向别人高举屠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死亡就变得不怎么能惹人同情。

    任何事情,都不能作为屠杀的借口,不管对象是一般的普通人又甚或是敌人、仇人、罪人。

    屠杀,就是对不具反抗能力的人施以无差别的滥杀。

    明智光秀对织田信长的袭杀,很带有阻止“第六天魔王”继续肆虐人间的意味。

    所以我以明智光秀的辞世歌作答。

    这首辞世歌,本就是他对自己心迹的剖白。

    顺逆无二门,大道彻心源。

    我只是好奇,三生大师为何在意别人对本能寺之变的看法,他又能帮上我什么?

    怀着疑问,我终于抵达京都。

    (本章完)



第10章 人类社会的催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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