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表述一个生物非正常死亡时,通常会使用“死于非命”一词。
在人们心目中,一个生物衰老至极,完全因为新陈代谢的衰竭而死才属于正常死亡。除此之外的所有死法,几乎都可以用“死于非命”称之。
动物的死亡通常来自人们的屠宰、天敌的捕猎,还有饥饿与疾病。人的死因更为复杂,除了饥饿、疾病外,还有各式各样、莫名其妙的战争、事故等等,甚至含括自杀。所以严格来讲,大多数人与动物的殒命,都可以将其归于“死于非命”。
此“死于非命”中的“命”,自然指的是“生理上的自然衰竭”。
这是“死于非命”的第一种含义。
它还有另一种含义,那就是“命数之外的意外横死”,这时的“命”,指的是“命数”、“命运”。
只不过严格说来,这个“死于非命”实际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语。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预知自己乃至别人的命运,所以也就永远无法判定一个生物的死亡,到底是符合还是违背了它的命数、命运,“死于非命”也就无从谈起。
这些是题外话。
在经过那晚的查探,对追查臭虫消失原因有些心灰意冷之际,我遇上了一件真正可以算着“死于非命”的事情。
当然,这里的“死于非命”,取的是第一种含义。
那是夜探公司大厦后不久,正是一个星期天。
同事们都已知道我因臭虫报告出错被董实草狠批,交情稍好的便纷纷约我聚会。他们无疑俱是想帮我放松心情,排解愁绪。我自然不需朋友的小心安慰,但不好拂同事好意,每次均应邀与会。
而这一天,也正是在同事的邀约下,去到郊外踏青散心。
我们一行共有四人。除我之外,有身高接近一米九,身材却纤瘦细弱,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容止恬静,活脱脱一名文弱书生的程序员张玉勋;有身材与张玉勋截然相反,矮壮敦实,皮肤黝黑,满脸横肉,周身肌肉虬结,颇有横霸之态的维修部技师韩川。
剩下的那一个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刘静思。
张玉勋与韩川可谓是自那亦师亦友的前辈离职后,我在公司里交情最好的同事。
我与他俩的交谊,分别缘自彼此的爱好。
张玉勋是一名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是水平高超的程序员。只不过我与他的交识却是缘于对历史的爱好,尤其是在东亚古代史方面。
文史地理,是我自小的兴趣所在。除东亚古代史之外,我对世界各国各地的历史、人文、地理、风情亦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我与韩川,则结缘于在武术方面交流与探讨。
我所在的古武术研习社,其研习的古武术正是指东亚古武术。除此之外,东亚古代史与基本武术乃是研习社必修的两门知识。我恰巧由这两门知识交上这两位好朋友,真是机缘凑巧。
知交好友一道踏青散心,乃是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之事。但我不知刘静思因何而来。
当我们走出孵化园,信步在通向乡间的大路上之时,刘静思主动解答了我的疑惑。
她对我说道:“我才不稀罕看到你,我是来陪哥哥的。”
经张玉勋一番解释,我才知道她与张玉勋这平素在公司难得说上几句话的两人,在私底下竟早已互结兄妹。
我唯有送他们暧昧的一笑。
韩川张开大嘴朝刘静思呵呵笑道:“我也不稀罕看到你,我也是来陪哥哥的。”夸张地一把我的肩膀,以示我正是他的“哥哥”。
我不由哈哈大笑。他年纪本较我为大,我们彼此间更从未兄弟相称过。他如此说道,不过是故意开刘静思的玩笑。
刘静思哪会不明白,一时气结,狠狠瞪他一眼。
张玉勋早已习惯韩川的胡侃,只微微一笑。
碧野如带,在视野的两侧迤逦展开。
为迁就刘静思袅袅婷婷的步伐,我们不得不将步速压至往常的一半。
这条道路我们三名男子再熟悉不过。其东端起自孵化园,笔直西向延展,少有转折,足有十多公里长,最终深入乡间。道路南面乃是一片漠漠平林,北面则是一条清澈的小河与道路平行。
道路之旁,渐次坐落着各式农舍、果园以及小作坊,不时有人车出入,凑成一片颇具鲜活生机的田园景象。
我故意皱眉大倒苦水道:“可恨有人明知是出来踏青,却穿着窄裙与高跟鞋,连累大家无法在田间小道上漫步,只能在大路上来吸汽车尾气。幸亏这道路两侧还有人行道,不用与车争道,不然真还不如回家睡觉来得痛快。”
我言语稍有夸张,实际上景况并非如此不堪。路上来往的汽车并不多,道路两侧的人行道也紧贴田野,还是能予人享受赏花把草乐趣的条件。
我亦不过是在调侃刘静思。此时知晓张玉勋披露二人的亲密关系,我方才忆起刘静思平日里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着近十厘米的高跟鞋,联系上张玉勋近一米九的身高,醒觉她这样做多半是为弥补她与张玉勋身高上的差距。
恐怕二人的关系不止义兄妹那样简单。
光是从刘静思的穿着打扮上就可感受到她对对张玉勋的心意。
再偷瞅几眼二人那眉目传情的样儿,我愈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二人多半正处于浓情蜜意的热恋中。
我既为张玉勋高兴,又颇享受见证别人爱情的欣慰之感。
走了足足两个小时,近午时分,我们抵达一个离大路不远的农家院。
张玉勋见刘静思略显疲惫,安慰她道:“这里的鲜牛汤可是惊才绝艳。你从未来过,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韩川“哈”地一笑,显然是嫌他用词夸张。
刘静思却温柔乖巧地回答道:“只要你喜欢,我便喜欢。”
我身上立刻冒出一阵鸡皮疙瘩。
农家院子大门处挂着一块牌子,上写“黄土饭庄”,表明它饭馆的身份。由大门向里望去,入眼是一个大院坝,围着院坝建有一溜平房,大概有十来间。
院坝中有二三十只鸡四处活动,咯咯叫唤不停。
几个店员模样的人坐在平房前的屋檐下聊着天。
韩川调侃道:“黄老板以前老讲要专志于鲜牛汤的经营,想不到现在却调整产业结构,养起鸡来了。”扯起嗓子大声叫道:“黄老板,出来接客了!”
他的性格正如他的外形相貌,颇为豪爽奔放。
黄老板却并未应声出现,而那几名怎么都该应声而动的店员也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没有上前迎接我们的意思。
韩川撇撇嘴,带头迈进院内,上前对着一名店员嚷道:“小山哥,不做生意了么?”
小山哥是一个年轻人,年纪与我们相若,形象与韩川差不多,也是壮实敦厚、粗手大脚的样子。
他与韩川最是熟识,此时却仿佛真的不想做我们生意,奇奇怪怪地望着我们,仍然一动不动,毫无迎客之意。
“来啦!”伴着一道尖亢的女声,一名三十多岁,高挑瘦削的女人从一间屋子走出,快步走到我们面前。
韩川一见这女人,装模作样地哼声道:“看来老板娘的生意的确做大了,连熟识的散客都不想接待了。”
这女人正是黄老板的老婆,容貌虽普普通通,但身材高挑,还算有些气质,一双眼神机灵活络,颇显生意人的精明。
老板娘脸上微露尴尬,待韩川话音一落,转过身去对小山哥就是一阵呵斥,责备他怠慢了客人。
我忙将她止住,笑道:“大家老朋友,随口开开玩笑,老板娘倒当真了?”
老板娘赔笑道:“几位老师又来照顾生意,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招呼不周,还望莫要见怪。”连忙将我们迎进一间屋子里。
一行人在饭桌旁坐定,韩川道:“这次还是品尝你们的鲜牛汤吧!”指了指刘静思道:“这次特意带我们公司的领导来尝鲜,你可要将味道弄好点。”问道:“怎么不见黄老板,他出去了吗?”又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养鸡了?鸡又有哪些菜式?不如报来听一听。”
听韩川将自己捧为“领导”,刘静思轻轻一啐,笑了笑,也不解释。
在韩川连珠炮似的问话下,老板娘面色有些犹豫,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见她神色不自然,心中升起疑虑,只觉今日饭店气氛有些不对劲,从老板娘到店员,似乎每个人都藏着心思。
片刻后,老板娘的神情恢复如常,报出几个以鸡为主料的菜品,满面堆笑道:“不如今天就专吃****,试试我们的新手艺。反正鲜牛汤也就那么一回事,你们也吃过不知多少回了。”
韩川大眼一瞪道:“我们虽吃过,可领导没吃过。何况你报的那几个都是家常鸡肉菜式,没多大意思。”决然道:“就鲜牛汤了!”
老板娘脸色微微变了变,迟疑少时,终应道:“好,好!你们先喝茶,我马上叫厨房做菜。”
待老板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意味深长道:“正常情况下,见着刘大美人这么漂亮的女生,以老板娘那么甜的嘴,多少会拍一下马屁。”
刘美人一愣,佯嗔道:“瞧你平常在公司正儿八经的,原来也是这样的油腔滑调。”
张玉勋也有些奇怪道:“老板娘今天是有一些失魂落魄。”
我沉吟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感觉饭庄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韩川斜兜我一眼,不屑道:“柘大思想家的心眼真是比莲藕还多,遇上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神神叨叨。”
我暗自一叹,韩川终是一个怠于观察与思考的人,这注定他的武术修行成就有限,难以精深。
就像在平日,他爱找我交流武术上的心得,但交流下来,我却发现他总流于一些“技”的层面的话题,没有更深的体悟。
各国各地、各门各派的武术,当然各自有一些理念和教条,但凡是登堂入室、修为有成的武术高手,俱公认在热兵器普及以前的各国古武术已经集人类武术修习经验之大成,其理念、技巧也就被武术界奉为圭臬。
在古武术研究中,通常将武术的技法与经验分为“技”、“术”、“道”三个层次。
所谓“技”,便是指招式、技巧等可以眼见耳闻,形诸于外,能够通过身体行动表示出来的技法与经验。
所谓“术”,则是指人在武学研究上的眼力、智力、心力,或谓之观察力、领悟力、创造力。在“术”的层面,修武者应追求的不是对现成武术技法的全盘接收,而是掌握其体系,领悟其精义,辨析其优劣并能够触类旁通、推陈出新、自出机抒,形成自己独有的武学理念。若对“术”的运用能做到存乎一心,便称得上是武学上的大师。
而“道”就更进一层,所指非拘于武学,而是体感天地,窥探生死,追寻生命终极价值的思考与参悟。“道”的修行虽不落脚在武学修炼上,但武学修为却会自然地因此获得反馈及提升。其中况味不可言传,只能凭藉自身的天赋与机运妙手偶得。透察通达“道”者,方能臻至武学宗师之境。
韩川虽好武,可惜资质有限,一直囿于“技”的层次,难以破入“术”的层面。我有时就此对他加以提点,他反觉我在故弄玄虚,认为练武就练武,何须思索那么多的神神道道的东西。久而久之,我无可奈何之下也就放弃了他。
这时小山哥提着茶壶进来,上前逐一为我们斟茶。
我见他神色颇为不安,疑虑更甚,猛然问道:“老板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
我这一问虽粗暴直接,却包含着点心理技巧。
因着从店员到老板娘都有些反常,所以我猜测饭店中发生了一些事故。但若直接问发生了何事,无疑就要求对方组织一大段语言直接吐露真相,会令对方心生怯意,亦使对方有更多缓冲时间思索搪塞之词。而径直问两口子是否吵架,这问题不痛不痒,且只须回答“是”与“不是”,便可令对方无暇多做思考,顺口道出真实答案,为进一步的探询打开突破口。
同时我并非小题大做,心下已做过盘计。一是黄老板本不应该不在店中。为保菜品质量,他向来是亲自主厨,特别是在周末这顾客盈门的时候。二是往日周末店里客人众多,每个包房都人客满满,猜拳行令声此起彼伏。今日却冷冷清清,除了我们之外,不见其他客人的踪迹,情形很不正常。
若是有事,照饭店众人神情恍惚的情形看来,必不是什么好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话虽有偏颇,但坏事临头,夫妻间一番争吵通常是免不了的。所以我这一问也非无凭无据,乱起话头。
听我一问,小山哥一震,手上茶壶一颤,溅出不少茶水来。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果然不及多想,仓促答道:“有点。”
我暗自一笑,什么叫“有点”?
老板与老板娘“有点”吵架——听来颇似外交辞令,陈述了事实,却说得含混不清、不伦不类,但无疑承认了那两夫妻有所争执。
仿佛为呼应小山哥的回答,外间响起一个男人急切的声音:“不行,绝对不行!你怎地这么糊涂!这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你不要再管!”
顷刻,半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一名男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听闻其声时,我已知其便是黄老板。
黄老板快步走到桌前站定。
他亦三十多岁年纪,身形高大,一张标准的国字形脸庞,眉目刚健,瞧上去颇有几分气度,穿着一身白色的厨师服,两颊泛红,额沁微汗,神情有些激动。
韩川一怔,诧道:“黄老板回来了?”
他素爱大吃大喝,最是这里的常客,同黄老板也最为熟稔,惯与之称兄道弟,一见面便热乎得不得了。要是换着平时,他早已上前与其把臂搂背,现下显是因刚听了我与小山哥的对话,加之又听到黄老板适才的叫嚷声,不知是什么一个状况,一时迟疑在那里。
我努努嘴道:“瞧黄老板衣服上的油渍新鲜光亮,是否才从厨房出来?”
韩川“哦”了一声,自作了然状道:“原来你俩果真在吵架,嫂子还骗我说你不在呢!”
黄老板也不解释,径直坐下,吩咐小山哥道:“你先出去吧。”又道:“鲜牛汤千万不要弄了。杀一只鸡,一半清炖,一半红烧,再炒两盘鸡杂。叫你们嫂子亲自做,弄得精细些。”
韩川听得鲜牛汤被裁掉,想要开口,被我止住。
待小山哥离开,黄老板扫视我们一眼,一手轻拍桌面,重重叹一口气。
刘静思适时绽出她那春天般的笑容,安慰黄老板道:“夫妻争嘴再平常不过,俗话说得好,不争不亲,越吵越爱嘛!”
我忍不住打趣道:“不知你们两兄妹平时吵不吵的?”
刘静思怒视我一眼,张口欲斥,我却知机地转过话题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黄老板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莫看黄老板外形豪放,其实心思颇为细密,颇善经营之道。饭店用的牛肉为他们亲自饲养,品质极好。他厨艺更是一流,又待客热情周到,交谊有方,这才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招牌名扬全市。
他岂会将夫妻拌嘴这等小事摆在客人面前纠结?
张玉勋显是亦有所惑,语气诚恳道:“黄大哥遇上了什么事?不如说给我们听听,大家一起出出主意。”
见黄老板神色兀自犹豫,难以启齿,韩川嚷道:“你这老哥怎地越活越回去了,扭扭捏捏的,当自己是十八岁大姑娘呢?”
黄老板长长一叹,并不回答,转而一拍桌子,向外面大喊道:“提两斤白酒来!”
我笑道:“杯壶论乾坤,笑谈皆英雄,如此方才有趣。”语调一转道:“不过两斤是不是多了一点?”
黄老板还未说话,韩川张嘴就喷道:“你既不开车也没车,又没有老婆,有什么理由推酒?”
我无法反驳,只得翻翻白眼作罢。
待酒菜上齐,喝得几杯酒下肚后,黄老板突地怒斥道:“恰查某,尽干些不地道的事!”
“恰查某”乃是本地俚语,我没机会使用,一直不大明白其真义,大约是和“臭婆娘”差不多的意思。
谁都不知他这“恰查某”指的是谁。
我偷瞅门外,心忖如果他骂的是老板娘,老板娘若此时正好在门外听见,那就乖乖不得了了。
黄老板见我鬼祟外望的样儿,瞪眼道:“我都不怕你怕啥?”旋即低叹道:“何况这时她也不好意思来见你们。”
韩川皱眉道:“嫂子做什么了,为何会不好意思见我们?”马上又打哈哈道:“想说就说,不能说算了。”
黄老板提劲道:“有啥不能说的!”旋又慨然道:“倒真的有些没脸说。”思量再三,郑重其事道:“我真当你们是好朋友,所以特地前来道歉。”再灌自己两碗酒,一五一十将实情道了出来。
我们这才知道老板娘差点犯下一个不怎么容易被原谅的错误,就在刚才!
原来饭店自养的牛正在犯病。一百多头牛已经死掉十多头,剩下的牛,按黄老板的话来说,也不知能活到几时,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这样状态的牛,当然不能杀给客人食用。
但他们又无法另从他处买来牛肉。只因他们不但经营着饭店,且还将自养牛肉打造成招牌对外零售。如此全市的养牛户与牛肉贩子都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在此时刻非但不会帮他们一把,卖肉给他们,而且还会将他们家牛出问题的消息传遍全市,打击他们的声誉。
所以饭店才买来一批鸡,准备在事态好转之前,以鸡肉菜式将上门的客人搪塞过去。
也怪我们执意要点鲜牛汤。老板娘当然不敢直陈自养的牛正在犯病,为维护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招牌,她便准备用病牛肉来“款待”我们。
黄老板说到此处,痛心疾首道:“她也真糊涂,这事岂能胡来。先莫说对不对得住你们,就算为我们自己考虑,要是你们吃出问题来,我们怎么担得起后果!”
我苦笑道:“我们运气真是不赖,竟差点成为你们开店以来第一批享用病牛肉的客人。”
黄老板再次道歉,颓然道:“饭店地势偏远,通常客人来之前都会打电话订座。这两天我们一律回复订座已满,将客人回拒。很少有客人像你们这样说来就来的。”
知晓原委后,我与其他三人都不免有些心有余悸,也对黄老板的坦白直言有些感动,虽然有些不满老板娘的作为,当然此时不会再去计较什么,反倒纷纷安慰起黄老板来。
我随口问道:“不知这些牛得的是什么病,难道就没有治疗的办法?”旋即醒觉自己是多此一问。若能轻易治好,黄老板也不会困窘如此、坐以待毙。
黄老板的回答却让我听不大懂。他面色古怪,犹犹豫豫道:“好像又没得什么病。”
莫说我们三人,连刘静思都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来。
韩川更是气结道:“老黄你这是在逗我们玩么?”
黄老板急道:“牛的确有毛病,但我请了兽医来检查,却查不出什么问题来。”跺脚道:“我多年生意就快因此毁了,哪还有心情拿这开玩笑。”
我奇道:“难道你的牛害的还是什么前所未见的病症?”又安慰他道:“既然整个牛群都患病,不外乎是细菌或者病毒引起的。可能只是你请来的兽医未遇到过这种病而已。如今医疗技术这么好,不管医人医牛,只要肯花钱,应该没有治不好的病。”
黄老板愁眉不展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我请的已是本市最好的兽医。连他都看不出毛病来,我确实不知该怎么办了。唉,也正因为兽医查不出牛有什么毛病,所以我家那恰查某才心存侥幸,认为肉质或许没有大的问题,可以入餐,由此动了以次充好的念头。”
我沉吟道:“牛在死之前,有些什么样的异常状态?不吃东西?睡眠不好?呼吸有问题?排便不正常?长没长寄生虫?哪里有问题就从哪里查起嘛,按理说应病查因,没有排查不出来的毛病。”
黄老板再露古怪神色,支支吾吾道:“的确有些异常状态”叹道:“说来只怕你们不会相信。要不等会我带你们去养牛场亲眼瞧瞧,情形怪异得很。”
我顿时被勾起好奇心,不知其中有着何样怪诞,会让黄老板连凭言语取信我们的信心都没有。
其他人此刻也和我一样好奇不已,但见他神情落寞悲凉,知道他在担心若治不好牛病,会亏上一大笔钱不说,多年来好不容易打造的生意品牌亦会毁于一旦,心中伤痛,便不好强行追问,反频频向他敬酒,以分散他的愁绪。
我与他也算熟识,不忍见他忧怀愁肠,想了一想后,试探着说道:“虽不知到底是什么疑难病症,不过我有个朋友供职于海外一个生物研究所,如果你愿意,我倒可以请他来帮你瞧一瞧。”
黄老板顿露喜色,欣然道:“这当然好。”随即眉头一挑,小心问道:“却不晓得要花多少钱?”
我不觉笑道:“其他不知道,但若只是请他进行初步诊断,大致不会收什么费用的。他原就是本市人,只是后来去了海外定居,不过因父母亲戚都在本市,时常回来。叫他帮你诊一诊,他也可顺道看望一下父母,不用付他出诊费。何况他本就热衷于研究生物学上的各种疑难杂症。”顿了顿又道:“只是他平时工作较忙,不知最近有时间没。”
刘静思有些不能置信地瞧着我。我知道她在奇怪我这等连码农都算不上的半吊子IT民工怎么会有如此上档次的朋友。
张玉勋观察入微,适时向刘静思解释道:“小柘加入了一个什么俱乐部,在里面认识了不少有本事的朋友。”
他说的俱乐部正是古武术研习社。有时我与其他社员的聚会正好与他二人的邀约相冲突,几次解释下来,他们对古武术研习社就有所耳闻。不过我从来只说是一个俱乐部,并未将古武术研习社的名称及内情道出。这是研习社的社规,不允许随便向外人吐露研习社的详情。
虽然韩川喜好武术,但一来我不能违反社规,二来以他的禀赋几乎没有入社的可能,所以我也未特意对他说明白。
如张玉勋猜测那样,那海外的朋友正是研习社的社员。
黄老板不住向我致谢。我一面谦辞,一面应道:“那等会就去养牛场瞧一瞧吧,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在请那朋友过来之前,我也好先向他描述一下大致情况。”
刘静思向张玉勋低声问话,探听我加入那“俱乐部”的情况。当听说我从不肯透露“俱乐部”的详情时,她略显失望。思索半晌,抬起头,眨巴着眼睛问道:“是同性恋俱乐部吧?我知道同性恋群体中有很多有钱人和高端人士。”
我嘴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见三个男人的目光也灼灼射来,我哭笑不得,忙指天发誓道:“虽然我不歧视同性恋,更认为它的公开化、合法化是一个开明社会的标志,不过我目前的确和它沾不着边。”
吃喝完毕,黄老板依言领着我们去养牛场观察了一遭。
情形果真令人讶异,甚至震骇!
尔后我们四人辞别黄老板,赶回了孵化园。在谢绝三人喝茶的邀请后,我回到了居所。
打开电脑,登上MSN,找到那位朋友的头像,向他发去一条消息:“遇见一件古怪之事,想你会极感兴趣,且急盼你的帮助,请速回复。”
我并不担心他不能及时收到消息。他虽事务繁忙,但为能及时收到各方联系,手机上的MSN客户端二十四小时都开启着。
不到十分钟,我就收到了他的回复:“刚才正为一条鲫鱼补牙齿。”
我无端端地很觉无语,回复道:“你的工作太有意义了!”又奇道:“鲫鱼怎会有牙齿?”
他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答道:“鲫鱼怎么没有牙齿?它的牙齿长在腮骨上,名曰‘咽喉齿’。”又道:“这不是工作,是我的休闲方式。这两天很忙,趁空闲时间照顾下小动物,随便休息一下头脑,哪知你的骚扰接踵而至。”
他一副“贵人事忙”的姿态,若换着以前,我定会不依不饶揶揄一番,眼下却觉时间紧迫,开门见山将黄老板的事情说一遍,然后补充道:“我去养牛场看过,情形颇让人惊奇,”顿了一顿道:“黄老板养的那些牛,竟然全都变成了杂食动物!”
我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所谓杂食动物,是与食草动物、食肉动物相并列的,以食物来源为分类方法的动物类别中的一类,也就是既吃荤,也吃素的动物。
牛是食草动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但黄老板家的牛竟变异成了杂食动物,不但能吃肉,而且不可一日无肉。
我将上面那句话通过MSN发过去后,期待着那位朋友回复来一条表达极度自己惊奇的消息,不管是文字还是表情。
正如我在养牛场中亲眼瞧见那些牛忘情地吞食着肉末时那样的震惊。
然而那位朋友迟迟未回复我。
我心忖他也许又在忙于其他什么事,没有及时浏览我发去的消息,也不再卖关子,将黄老板发现牛产生变异的经过以及牛吃肉的一些细节情形发过去,并提出请他回本市帮忙诊断的请求。
在我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等待近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回来消息,说道:“我不用回来。”
我既惊且急,既诧异对生物研究如此沉迷的他为何会放过如此一个重大特异的现象,又担心没有他的帮忙,黄老板的牛得不到及时救治。
又一条消息传来道:“澳大利亚也有这样的现象出现,我这两天正是因此而忙。”
我反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朋友名叫鲁延,比我年长几岁,早已结婚。不久前他才得一千金,取名叫“爱尔莎。鲁”。如此中西结合的姓名别有况味,起名缘由也很简单,他工作在并已移民澳大利亚,入乡随俗而已。
我震惊的正是远在万里外的澳大利亚,怎么会同时发生同样的事情?
我满腹疑惧地在键盘上敲打道:“也是牛?”
之所以疑惧,是因为我不但对此疑惑,更担心是不是一种从未现世的牛的流行病在四处传播。
鲁延答道:“不光是牛,还有山羊与骆驼,都变异成了杂食动物。变异还有向其他动物扩散的迹象。”
我悚然一惊。
鲁延在网络的那一头似乎感觉到我的惊惧,发来消息道:“目前情况处于可控范围,变异动物数量极少。”
我飞快问道:“变异是怎么引起的?”
鲁延也答得干脆,回道:“内分泌失调。”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绝非造成更年期综合症的那种内分泌失调,必然是足以称得上内分泌变异的一种失调。
“内分泌失调”这一在日常生活中通常用来解释家庭成员情绪不宁的术语,使用在动物身上时,颇让人有滑稽之感,以致我忍不住问道:“解决办法是不是对这些动物采取心理干预?”
鲁延先送我一长串省略号,表示对我这个意见的无语,继而说道:“内分泌失调导致这些食草动物产生出肉食的欲望,且越来越强烈。如果治不好它们,只怕需要心理干预的是我们。照此情形下去,它们终有一天会吃人。”
“什么!”我倒吸一口凉气,脑中即刻浮现出那些平日温顺驯服的家畜,如马、牛、羊等,撒蹄挺角,大张其口,择人而噬,如同末日审判般的可怖景象来。
鲁延当然听不见我的惊呼,他又道:“当然这只是夸张的也是最坏的一种预判。只要病症没有大范围扩散就不用太过担心。更何况生物的身体本难承受如此强烈的生理结构变化,所以才会导致其猝死。所以在食草动物们变异至对人展开攻击之前,只怕它们都已经死翘翘了。”
我真佩服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
我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它们内分泌失调?有解决办法吗?”
鲁延道:“原因不明,目前仍在调查中。不过抑制变异的特效药隔两天会制出来,虽不能根治,但能缓解症状,能令变异动物的状况不再恶化。现在我实在忙不开,到时我托人给你带一些来,顺道你也带来人去那养牛场瞧一瞧,进行生物采样。”
我闻之一喜,不迭答应。
只要能缓解状况,不让牛一直死下去,已不负黄老板所托。
结束与鲁延的通讯,我脑海中第一时间跳出的便是“死于非命”四个字。
黄老板那些牛,不是因生理的自然衰竭而亡,而是因为生理构造发生变异,具有了本来不应该存在生理功能而死。
这里的“命”,所指的便成了“生理上的自然构造”。
这是第三种含义的“死于非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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