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浴血,步往天路的那一头。
千岫紧随我后。
抵达彼处时,花铩已然不在。
鹿玄以惊佩的目光瞧我半晌,作声不得。
虎清脸上显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一双明亮的眸子对着我瞧了又瞧。
我向他笑了笑道:“想向我学功夫?以后若有机会,我可以教你两招。”
虎清一声欢呼,灿烂的笑容有如春日暖阳。
鹿玄递给我一个东西道:“这是我族疗伤药物,止血生肌效果颇佳。”
那是一个装满绿黄浆液的果壳。
我向千岫瞧去。
千岫道:“擦吧,这是‘双生浆’,玛渡渡族的疗伤良药,既可外敷,又可口服。”
鹿玄道:“两位请随我入岛。”领着我们向岛内方向行去。
双生浆果然不是盖的,擦抹后不久,我身上所有的皮肉伤处疼痛俱消,不一刻便收口生肌,只余下淡淡的疤痕。
当我们走下天路,眼前所见一切,不由让人浩叹世界深奥,永远潜藏着芸芸众生难以探尽的瑰丽与奇妙。
我们此际,已经踏足由浩繁、密集的树木枝干交织构成的巨型生活平台——空木岛聚落层之上。
空木岛的水平面积有多大,聚落层即有多大。
聚落层上分布的,便是玛渡渡人的树上居所。
上空仍然有数不尽的戟天枝干与屏日翠叶构成的树冠层,严严实实地将聚落层笼盖着,使其日光不入、风雨难透。
聚落层自身亦是曲木庞杂、幽穴丛生,花草灌藤并生蔓长、飞禽巧兽栖息盘桓,势貌之复杂,生态之多样,丝毫不逊于雨林地面甚至还有过之。但经玛渡渡人营造整顿,终还是形成了非常适宜人居的建筑环境。
我们此刻处在一个紧接天路,直径约三十米的半圆形平台上。台上除我们与鹿玄等人,还有七八名身着短衫长裤,浑身肌肉虬结,健壮精悍的人。他们手持的不是藤杖,而是刀剑弓矛等利刃兵器。
不消说,他们自然是玛渡渡族的战士——锋卫。
鹿玄道:“这里叫做‘归来台’,乃是进出空木岛的咽喉之地。”
归来台基面为数十根粗大的树枝排列并成,树枝间凹下的缝隙被一种木质的材料填满,如此达成地面平整如一,走在上面如履平地,没有任何起伏与滞碍。
归来台靠天路一方为弧边,边缘无任何护栏,高悬临空。靠里一方为直边,边上各处俱布满垂直生长的壮硕树干。一根根树干排列在一起,如屏风般将归来台与空木岛内部隔断开来,但它们之间仍有不少空隙可供人穿进,其内幽深暗淡,不知每道空隙里面是否都有路可行。
直边中段有一道最大的空隙,约十来米宽,其内乃是一条大街,直往里延伸,目不能尽。
大街两旁树木高耸,屋舍林立。阳光被上空繁茂的枝叶死死挡住,只得丝丝缕缕渗进,在下方投下斑驳的光影。
整条大街就是一个由巨树密荫隔出的树谷。
我们正行走在谷底。
街面一如归来台的基面,修砌得工整平滑,在我们的蹬踏下发出轻微的“笃笃”声,振荡于这幽远高旷的树谷中。
不时由树谷深处吹来丝丝凉风,清爽沁脾。
很难想象亚马逊雨林中竟有这样遗世独立的清凉奇境,全然不见热带雨林的燥热窒闷,冰凉之余,甚至还有些寒意凛人。
难怪玛渡渡人长袍裹体。
我很想向鹿玄请教花铩“天风叩雪术”那庞大无匹、源源不绝的风是从空木岛何处引来的,却知这涉及到玛渡渡族巫术的奥秘,不会得到答案,最终硬生生憋住。
大街两侧的房舍并不因处于树上而有所省俭,顶、檐、壁、阶、门、窗无不齐备,全是木料所砌,个个精致漂亮,彰显出玛渡渡人相当高超的工艺水平。与一般木屋不同的是,其皆因势而建,高低、大小不一。有些斜驻在粗大的树干上,有些钉在枝头,有些悬在树枝之下,有些嵌在枝桠内弯,甚至有些搁置在无数藤条编织成的大网中,四角用藤索牵引固定,像是蜘蛛人的居所。其大部分是独立单间,少有套屋,不过彼此之间却有不少绳梯桥接。若将谷底的街道比着人体里的动脉血管,那么这些绳梯就如同毛细血管,使建筑之间通路更加活络畅达,扩大了居民的活动空间。
树谷难得阳光,光线极暗,然而神奇的玛渡渡人却在街旁屋角挂满了无数的荧光囊,还种有我完全不认识的发光草,雪囊银草,将树谷装点得美丽朦胧,宛如童话。
这样奇特的景象我何曾见过,不由讶异不已,但知玛渡渡族的一切不可以常情度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街上往来着三三两两的玛渡渡人,无不身着长袍。但他们衣色不一,不像鹿玄等皆为碧绿。
其中长发飘飘,身态婀娜者显是女性。她们皆戴面纱,使人瞧不清样貌。其长袍与男性同胞的大为迥异,一改宽腰大袖的样式,为高领收腰、半袖束口的紧身风格,所勾勒出来的玲珑浮凸,瞧之令人怦然心动。
玛渡渡人皆向我投来好奇目光。其中并未含着不友善的意味,不过女性则明显对我避而远之,令我觉得他们颇为在意男女之防。
走得几十米,大街仍远未见底,却出现了岔路。
鹿玄向右一拐,走进岔路。
这条路的街景与先前那长街一般无二,宽度也相若。
千岫道:“以适才那条大街为主轴,再辅以若干条眼前这样的横巷,便构成了聚落层的主体结构。”咧嘴笑道:“听说另外还有一些景致特别的背巷与小道,我还无缘得睹。当然,这里空间万千,路径无数,难能览尽。”
再走几步,鹿玄停下来,说道:“即刻便到议事堂,你们的事将由巫主裁决。切记巫主的裁决即为最终结果,你们无论如何不可违逆或冲撞。不过你们放心,巫主向来持中守正,既不会偏袒,也不会故意留难你们。”
很快便到了横巷的尽头。
眼前是一间颇大的房屋,足有六七米宽,七八米深,面积远胜一路走来见着的其它房屋。房门两侧各有一株人身大小,银光熠熠的发光草,宽大而轻柔的草叶在微风中窈窕飘转,倒有些似理发店门前的旋转彩灯。
鹿玄领着我们推门而入。
房内也布置有发光草。在荧光的映照下,可清晰瞧见里面有着不少人,皆盘膝坐在靠壁而建的半人高的固定坐台上。
整个房子约成方形,最里靠壁处建着一个较其它坐台更高半米左右的高台。高台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年纪五十许的男子。这男子面目开阔,五官方正,意态雍容,其嘴角正含着一丝微笑,目光向我投来。
他穿的也是长袍,不过有异于其它所有玛渡渡人,其袍色浅黄,上面满绣栩栩如生的鸟兽花木,异常精美华贵。
黄袍男子左右下首各是一列座位。右首第一坐的正是花铩,其面色如常,正闭目养神,看不出有受伤的模样。
我心头一懔,看来他的体质比我想象中还要强韧。
我虽胜他,却已将小野姝子为我特制的蓄电背心中的电量耗尽,无法再次施出具备同样威力的攻击。
花铩下方是几名碧衣人,年龄不一,打扮与鹿玄等基本类似,个个身携藤杖,目闪精光,显然俱怀巫术,且修为不浅。
左首坐的却是一列女子,都身着黑色女袍,面戴黑纱。虽瞧不见模样,但从她们漆黑秀丽的长发,明亮清澈的眼眸以及额、手处露出的嫩滑皮肤,可知其大都岁在妙龄。一身黑裳之外,她们双手腕部都戴着数量不一、颜色各异的镯子和手环,质地多为木质,但亦有琥珀、玉石之类,琳琅满目。此外,每人腰畔还各自悬挂着数量多达十数个的黑色小袋。这些腰袋较她们的男性同胞的要小巧不少,绕腰一周,倒成了颇为别致的腰饰。
鹿玄走上前去,代我们将手枪与透心囊呈给那黄袍男子。
千岫低声道:“高台上那位便是巫主鹿云。花铩你已认识,与他坐在一列的都是上巫丞。另一列坐着的则是上巫女们,为首者正是‘太巫女’鹿葵。玛渡渡族三大首领,亦是族中巫术最为厉害的三大宗师,都已在此。”
我不由得向那太巫女瞧去。
不意她正向我瞧来。
她露在面纱外的双眼清澈晶莹得宛如冰晶,不含一丝杂色的纯黑眸子又似深邃无垠的夜空,两相结合,予人无限的遐想与吸引。流苏般柔顺细直的过肩黑发,以及犹如晚春初夏间的草叶那样的浅茶肤色,无可辩驳地彰显着她的青春和健康。覆盖全身的黑纱及黑袍,实是锦上添花的无上妙笔,画龙点睛地勾描出她身为女性的纤秀身形,更为她平添一层动人心魄的性感与神秘。
集纯洁与诱惑于一体,令人如感冰火两重天。
我的目光如枪,毫不掩饰地刺探巡睃着太巫女的脸庞和身体。
太巫女初时亦以探究味颇浓的目光在我身上巡觑,后来终受不了我那大胆的眼神,狠狠瞪我一眼,面纱微动,低下头去。
我担心失礼,亦收回目光,暗赞此女气质超群,更佩服她年纪轻轻便修行大成、身居高位。
当然,这也属正常现象。
无论武术、巫术,乃至艺术、科学,各类技艺领域中的宗师巨匠,他们的成就肯定离不开后天的努力,然而更取决于先天的禀赋。这些领域历来不乏天资超卓而致年少大成者,譬如爱因斯坦发表量子论的时候才二十六岁,哥德尔则是在二十五岁时发表的不完备性定理,而达芬奇在十八岁时展示出来的绘画技巧就令他的老师,当时意大利最著名的艺术家韦罗基奥自叹弗如并就此封笔。
甚至大言不惭一些,按晋老师的说法,我也能算得上是武术领域中年少大成的一个例子。
待鹿玄在上巫丞那列末座坐下,千岫上前几步,向鹿云郑重施礼。
我亦有样学样。
鹿云回礼,抬手道:“请随意就坐。”
千岫领着我退后,在房间底部,与鹿云那高台正对的坐台上坐下,然后详细地向众人陈述我们此行的来龙去脉与途中情形。
手枪与那透心囊,此刻俱在鹿云手中。他一面听着千岫的陈述,一面对两样东西仔细端详,渐而端庄方正的脸庞严肃起来,抬起头,雄眉紧蹙,目色如电,在房内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待千岫陈述完毕,他终于开口,不想却是对我说道:“几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在比试中胜过太巫丞,凭此进入空木岛的人。”
我连忙表示胜得侥幸,言道那一击耗尽了自己全力,若比试再继续下去,输的反会是自己。
进而坦然说明借助了蓄电背心这一体外设备,非是纯靠一己之力赢得的比试。
鹿云敛容道:“即管如此,那也是你的本事。我族种种巫术,同样无不是假借外力或外物实现。”对花铩笑道:“太巫丞的‘天风叩雪术’亦是如此。若离开空木岛,此术便无法施展。”
又向我说道:“太巫丞也说你并未使用外界那些电磁枪之类的武器,而是通过自己体内的能量在对电流进行控制。他既主动认输,自然就算你胜出。”
我心头大为感慨。
在一贯的说法中,都认为远离现代文明的人群低智、迷信、非理性,无论是古代人,还是生活在深山野林的原始人,甚至部分原教旨宗教人士。
此时看来,这种说法并不准确。至少,这些人群当中的首脑人物,应大多都具有不逊于甚至超越普通现代人的知识与见识。
比如千岫。他虽然是雷布雷霍斯族的新生代领袖,自身更有着强悍的体能,掌握了优秀猎术、射术、武术甚至还有巫术,但并不妄自尊大,不敌视现代文明,反而对现代文明中各类文化、科技、信息,都保持着相当的学习热度,且能根据实际需要借鉴和运用。
鹿云我虽所知不多,但就他这三两句话,即显出他是极精明的人,对文明社会亦了解甚多,应不逊于千岫。
与此同时,我向花铩投去感激的眼神。
然而他依旧闭目枯坐,如老僧入定。
他并未像很多上位者那样对自己的败绩讳莫如深,又或对对手施以打击报复。
他不但慨然认输,且还为我的胜绩作证,足见他并不完全像其外在表露出来的那样阴厉无情,有着豁达恬淡的一面。
鹿云又道:“然而你如此超卓的身手,我实难相信你只是为了解百年前一桩旧事而远道来此。”
我理解他的想法。换作我是他,也不大会相信一个能在比试中胜过己方首脑人物的厉害角色,万里跋涉、以身犯险,只是为了打听一个故事。
连我都觉得自己有些闲得蛋疼。
我不得不舌绽莲花,将许允形容得富得流油,一天闲得没事干,愿意为探究先祖之谜付出大量酬金,而我恰巧想赚他这笔钱。
鹿云听完,沉吟道:“实不相瞒,贵友曾祖当年来的的确是空木岛,花姬更是那时的太巫女,而他尸体的消失,的确另有隐情。”
我心头一喜,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鹿云道:“不过事虽关贵友曾祖,但内情却涉及我族核心机密,若在平时,是万不能告诉你知道的。”
我沉吟道:“听巫主的语气,可要提出什么条件?”
鹿云温和一笑道:“圣犬乃我族要物,万不能任其流落外间,阁下若能将那两株圣莲还来,并协助我族寻找流出的其它圣犬,我当将真相如实相告。”
我心中咯噔一跳,说道:“那两株圣莲的确是稀罕物,不过既是贵族圣物,巫主要我还,我自当归还。至于贵族其它流落在外的圣犬,却不知数量有多少,在多大范围内寻找?若是没影儿的事情,事情就难办了点。”又道:“于心底而言,我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念及我的要求并不高,只是为听一个故事,是以能否改换一下方式,巫主先将事情的真相告知我,此后我定竭力相助寻找其它圣犬。”
花铩霍然张开眼睛,一道冰冷的眸光向我射来,冷冷道:“对于阁下来说,那或只是一个故事。对于我们来说,那却是本族最大的秘密。这秘密既与族人的利益休戚相关,擅自将它告诉外人更违背族规,将会触怒祖先。若无寻回全部圣莲这一先决条件,一切休提!”
我心头暗骂,对他才生出的些许好感旋即消失。不光是因为他对我的驳斥,更因他拿祖先作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不知事情的真相到底有多神秘紧要,是否真的与玛渡渡人的利益休戚相关,但至少知道一点,绝不关他们的祖先什么鸟事。
要知祖先并非真正存活在世上的人,甚至都未必是今人的亲属。今人的亲属,往上溯之,严格来说,应是父母、祖父母、姑姑、舅舅、叔公、姨婆等,一起生活过的,无论分离多久,想起来脑海历历在目的亲人。
所以祖先与今人之间本没有什么感情羁绊,实际上更多是家族、种群内部的文化象征。同时也并非所有人都口不离祖先,只是在具有先祖崇拜的部落或群体中,才经常性地拿“祖先”这种文化象征来论断当今的是非。
然而它并不能代表真正的真理与力量。
先祖崇拜,和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后两者崇拜的是风雨雷电,鸟兽花木,前者崇拜的是已不存活于世间,永不会再对今人产生影响的死去的人。不论哪一种,崇拜对象实际都不具神通,崇拜的行为,当然也不能真正地为崇拜者带来福祉。崇拜行为的实际意义,更多的是对内部成员思想和行为的约束、管制,用以维持既定的内部秩序。
花铩对我一个外人用祖先说事,且还说得煞有其事,就未免太不够诚恳。
想不到他这看来孤高冷傲的人也会耍这些花枪。
我不好当面驳斥,只好避而不谈,转而向鹿云问道:“请问到底有多少圣莲需要找回?”
鹿云沉默片晌,道:“除你那里那两株,还有六十七株圣莲需要找回,对此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叹道:“也不可能有什么线索,我族与世隔绝,最多偶与外界交换物资,根本没有与外界合作、通信的渠道,所以才求助于你。”望着千岫道:“对于我们来说,雷布雷霍斯族已是最接近外部文明的朋友。”
我讶然道:“但你们衣料细腻、居室精巧,倒感觉在工艺技巧与生活水准要比雷布雷霍斯族高上不少。”
鹿云微笑道:“这些本就是我族固有的优势。要知外来文明侵入以前,玛渡渡族被各族誉为这片大地上的神,其它种族远不能比肩。”向千岫笑道:“当然这是友族的谬赞,不能当真。”
花铩从齿缝间迸出丝丝阴冷声线道:“时移世易,现在竟有人胆敢潜入空木岛盗窃圣莲,待查实是谁,我们将会让他付出可怕代价。”
我微微叹了一气。传说中的强大法器,神秘而凶厉的圣犬,之所以漂洋过海流落至中国沿海城市,竟是因被人从玛渡渡聚居地偷运出来。算上我与许允这两株,失窃的圣莲共有六十九株。
玛渡渡人并不知晓这些圣莲流落到了何方,也就是说,有些可能在中国,但更多的可能已经散落至世界各地。要在短时间内将它们找回,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永不可能。
鹿云苍遒有神的眼神凝注着我,意态诚恳道:“我不迫你。正好此际我与族人有要事相商。柘先生可先行休息,在仔细考虑后再答复我。”拍了拍身边的手枪和透心囊道:“很感谢你为我们带回这两样东西。”
我与千岫由人引着离开议事堂转至另一条横巷中的客房内休憩。不一刻有人送来餐食。餐食由土碗盛着,尽是些菌菇、虫子一类的菜肴,以及一些黑乎乎,瞧不出是来自什么动物身上的肉。我虽不讲究,但面对这些食物未免还是颇不自在。还好,玛渡渡人还为我俩一人配了一碗印第安人的特色主粮——木薯泥。我用木薯泥和着这些菜吃下去,没吃出什么难以忍受的异味,倒还有些肥鲜的美味。
我望着房内荧光囊那幽幽的光,叹道:“不晓得为玛渡渡人照明,多少萤火虫困死囊中。”
千岫笑了笑,取下墙角挂着的一只荧光囊,翻开给我看,我才知原来这类草囊里面并非关着萤火虫,而是培植着一些类似蒲公英的发光植物。稍一摇晃,其上闪烁着光芒的孢子便飘荡在草囊中,浑似游走的萤火虫。
千岫道:“空木岛上禁止明火。”
我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空木岛只怕是世界上植被密度最高的地方,一旦失火,火势根本无法控制,整座岛瞬间就会沦为人间炼狱。”
千岫道:“我倒听玛渡渡人说,他们并不怕发生火灾,唯独有些怕烟。”
我诧道:“火灾当中,燃烧产生的烟较火焰会更快致人死命,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所以怕烟那是自然的。但是他们不怕火是什么道理?难道他们的衣服竟能水火不侵?”
千岫摇摇头道:“不知。我和他们虽然相交多年,但岛上很多的关节亦不甚了了。”
我指着桌上的饭菜问道:“若岛上禁火,为何这些饭菜却是热的。”
千岫笑道:“这个我倒知道。玛渡渡人一是炼制出了一种入水即产生高热的药粉,二是培育出了一种名唤‘冰檀’的树木,其木燃而无焰,唯生热气。岛上就靠这两物烹食熬药,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引火至他处。”
油然道:“玛渡渡族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我也就听闻过一些,亲眼见过的却很少。还有一说,空木岛除树冠层、聚落层、地面层外,实际还有一地下层。玛渡渡族的真正宝贝,都藏在地下层,其情难以想象。所以透心囊对于玛渡渡人来说是非常要紧的东西。若是让外人拿到,其不但能够由水路自由进出空木岛,还可能由地面层下到地下层,玛渡渡族的宝贝就有失窃之虞。”望向议事堂方向,徐徐道:“看来他们还未散会,只怕那两样东西带给他们的冲击不小。”
我挠挠嘴角道:“照你这么说,那死者不就是个仗着透心囊可由水路随意出入地面层的持枪盗匪,他们不紧张才怪。唔,搞不好其就是偷窃圣犬的贼。”
千岫沉吟道:“透心囊只有玛渡渡巫师能制作,怎又会无缘无故在这个人身上出现?”转首向我说明道:“并非每个玛渡渡人就是巫师。他们全族共有七百来人,其中只有一百多个巫师,余者只会一些简单的巫术,大部分人的巫术水平甚至还及不上我。”
我一个马屁拍过去道:“你作为马米拉瓦第一猎手,岂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千岫老脸一红,轻哼一声,回转话题道:“由于心瘴这天然屏障对于空木岛的极度重要,玛渡渡族对透心囊管理甚严,只有巫师及少部分普通族人才可拥有且数量不得超过一个,并会对相关人等持有的透心囊作每日清点。所有巫师,未得巫主或太巫丞、太巫女允许,不得私自制作透心囊,更不得将其送予他人。”
我道:“那这个透心囊怎么来的?”
千岫叹一口气道:“不知道。不外乎或是这个人偷来的,或是玛渡渡人掉落在外被这人拾到,或就是玛渡渡人给的。更大可能性这透心囊是多出来的一个,否则其原主人通过不了清点检查。”
我接着他的话分析道:“那也就意味着有巫师私下制作了透心囊。更糟糕的是,这个透心囊竟出现在一个侵入空木岛周边的持枪人身上。”
千岫面色严峻道:“定是有巫师私下制作透心囊并给了外人。”目光森然道:“只怕那死人就是准备去偷圣莲的窃贼。其实早该想到,若非窃贼能够从水路任意出入空木岛,圣莲哪可能这么容易被偷?要知除水路外,另外的出入途径就是天路,那里有人日夜戍守。唔,定然也因为圣莲的失窃,玛渡渡人又开始在空木岛周边布置起藓鬼来。”
我耸了耸鼻头道:“这下好玩了。巫师当中出了内鬼,只怕玛渡渡族会闹得鸡飞狗跳。”
千岫慨然道:“鹿云一心想凝聚人心抵御外来文明的侵袭,维持玛渡渡族的传统文化,为此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操持族务十多年。所幸他巫术既高,又向来大公无私,处置事情公平持正,大家都信服他,玛渡渡族也得以一直保持安定兴旺的局面。”叹道:“想不到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
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转瞬门边出现了一个玲珑曼妙的身影。
千岫转首瞧去,惊道:“太巫女?”
太巫女鹿葵袅袅婷婷地立在门边。她依旧戴着面纱,露在面纱之外的双眸正射出箭一样锐利的目光,怒视着我。
我对她表露出来的敌意只觉奇怪,正欲开口相询,鹿葵双手一抖,两条青影从腰畔黑袋中闪出,狠疾迅快地向我射来。
电光火石间,我已瞧清那是两条青蛇,各露一口利齿向我噬来!
房屋逼仄,毫无腾挪空间,我无法闪躲,仓促间只得双手运指向这两只蛇的头上戳去。
蛇影指风甫一交击,我便发现两条蛇皮肉坚韧且滑不溜手,大部分指力都被它们卸去。不过哪怕只剩下一小部分指劲,也非是这两条区区小蛇能够承受的。两条蛇难兄难弟般同声痛嘶,被击得弓背屈身,远远弹开。
几乎同一时间,鹿葵趁我正全力应付双蛇,猱身而上,欺入门户,本秀气娇嫩的素手,竟握着一把匕首向我割颈而至。
我迅速收回双手,左手闪电探出,顷刻间便将离颈只有数寸的匕首叼住。
那竟还是一把雕刻精美的骨匕。虽为骨质,不过刃泛寒光,锋利程度丝毫不逊任何宝刀利剑。
鹿葵娇小而充满女性美的胴体离我仅两三拳距离,让我顿觉吐气如兰,肌香可闻,若没有颈间这把骨匕,当是难得的艳福享受。
她眸凝寒霜,面纱轻拂着,说道:“莫仗着功夫好便妄想以手卸开我的匕首。我这骷匕乃是以人骨辅以药物炼成,金铁难损,上面抹有毒药,毋需见血,只要划开一点表皮,便会令人在短时间内中毒而亡。”
千岫宽阔的面庞随着她的话皱成了一团,他苦着脸道:“太巫女,这是怎么了?”
鹿葵不答他,骷匕抵着我的手指进一步向我颈部压来,叱道:“你可敢对你的祖先起誓,你并非是偷窃圣莲的人?”
祖先,又是祖先!
泛滥成灾的先祖崇拜!
更让人莫名奇妙的则是她这要求。
为什么要我起誓保证自己不是偷窃圣莲的人?
难道她怀疑我是窃贼?
我眼都不眨一下,叼住骷匕的左手手指好整以暇地在匕身上弹钢琴似的敲了敲,微笑道:“请问太巫女,我为何要起这个誓?”
千岫道:“太巫女为何怀疑柘先生是偷窃圣莲的人?他是跟着我进的雨林,我可证明他的清白。”
鹿葵冰莹清亮的眸子须臾不离地狠盯着我,一面偏头向千岫说道:“千岫大哥我自然信得过,但你未必不是被他蒙蔽。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说不定故意将你找来作掩护。包括说什么有朋友是许根宝的后代,受他之托前来寻求真相,未必然不是编造出来的情节。”
千岫迟疑道:“可许允先生真有其人,已经与我保持了几个月的联系。”
鹿葵没好气地道:“只要知道花姬太巫女的故事,随便安排一个人冒充许根宝的后代又非什么难事。所谋既大,提前几个月做铺垫亦属小事一桩。”
我露齿一笑道:“太巫女说到点子上了,若非我朋友真是许根宝后代,又怎会知道这个故事。”
鹿葵冷冷道:“死到临头还嬉皮笑脸。你既有心来我族搞破坏,当然会做些工作。”叹一口气道:“圣莲失窃,唯有里应外合才能办到。既有族人做你内应,知道花姬太巫女的故事有什么稀奇。”
她说的也有道理,我只得大呼冤枉道:“太巫女明鉴,我对贵族并无什么图谋,费这么多心干什么?”
鹿葵冷笑道:“还要装疯卖傻。贵上‘铁血总督’雷卡多对空木岛垂涎已久,一直想占之为己有,据传最近就会展开行动,这还不算有所图吗?”
她这话一出,我与千岫同时一愣,相互对视一眼,显是俱已想到之前在路上遭遇雷卡多侄子吕伊的事。
原来玛渡渡族面临的不单单是圣莲失窃,更处在遭遇铁巴战线入侵的巨大危机当中,难怪其上下如此紧张。
我敛容肃然道:“我非是是雷卡多的手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再说,我若真有不轨企图,干嘛还把透心囊送还给你们?”
鹿葵那在面纱下亦可见其轮廓的娇俏鼻头轻哼一声,带得面纱微微颤动。她转过螓首,问千岫道:“发现透心囊的现场会不会是人为故意布置的,有没有什么破绽?”
千岫摇了摇头道:“当时藓鬼还在噬咬死者。藓鬼是不会攻击死物的,那死者定然是藓鬼所杀,不会是其它人故意布置的尸体。太巫女是担心柘先生假借归还透心囊混进空木岛生事?但若这透心囊真是柘先生布置的,他单靠透心囊便可随意出入空木岛,何必搞这么复杂?何必将透心囊还来,向你们示警,让你们知道有内鬼?”
鹿葵轻哼一声,冰澈的目光中透出无限哀伤道:“在一周前,当我们发现失窃了这么多圣莲时,当即就断定必有内鬼掺和其中,毋需他示警。”
手中骷匕一紧,双眼紧盯着我,语若寒冰道:“而借此布置,你一可混入空木岛探我虚实,二可利用带回来的那个透心囊让我们彼此怀疑,甚至错认内奸,从而自乱阵脚、自伤羽翼。”
我亢声道:“我又有什么本事来误导你们?”
鹿葵哂道:“不用装作无知,”向千岫道:“我们有办法可以测出每一个透心囊的制作者是谁,然而内奸未必就直来直去,很可能是将别人的透心囊偷出给雷卡多的人使用。所以按你们带回来的透心囊寻人,未必能够找着正主。”
确实有这可能性。
我不满道:“若你这样想,那就没话可说了。不管那透心囊是内奸制作的还是偷来的,都和我没有关系,找不找得准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不能仅凭臆想就定罪于我!”
鹿葵眸闪寒芒,道:“所以我才给你起誓的机会,否则你早就没命了。”
她这傲慢自负的语气实在令人不爽,既已无话可说,我便一声冷哼,左手撒开骷匕,抽身疾退。
鹿葵显是因为我这反应断定我心有不轨,眼中杀机一闪而过,骷匕如箭离弦,向我割来。
然而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中。
我之所以突然退后,正是为激她出手,好给自己一个动手的由头。
我倏然站定,左手轻而易举地再一次搭上骷匕,猛然吐劲,一道内气循骷匕向鹿葵急袭而去,口中掷地有声道:“太巫女多虑了,绝无你所说的情况。”
在和鹿葵僵持的这段时间,我早已察知她不像千岫,应该未修武技,最多只是手脚、身法较一般人更灵活矫健而已。
这是也是自然的,玛渡渡族的厉害之处本就在巫术,而非武术。
而此女心思缜密,性情果敢,可惜还是太年轻,以为只凭一把毒匕就可吃定我,却并不知晓天下之大,还有很多足以与亚马逊巫术相媲美的奥法秘术。
譬如东亚古武术。
至于骷匕上那致命毒药,我非是一点不惧,但几日间经千岫测试,我这种古武术修习者,体**气天然有化解毒性的能力,内气越是纯厚,抗毒化毒能力越强。我未必能百毒不侵,但自信以内气对上毒性,多少有一拼之力。更何况,以我的武术造诣,这小妮子想简单比比划划就割破我身体任意部位的表皮,那是痴人说梦。
内气狂涌之下,鹿葵如遭雷噬,身子猛然一颤。
这一击我蓄势已久,足以让她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当我叼着骷匕的左手撤开后,她竟握持不住匕首,眼睁睁地看着匕首从掌中滑落,坠向地下。
“刷”的一声,止藏在我右手的牵引下从腿侧刀套中跳出,刀尾深深向下一勾,划出一道极具美感的弧线,将即将及地的骷匕黏住,带了上来。
我左手伸出,一抹一送,眼花缭乱中,将骷匕以精妙的手法塞回到鹿葵的手中,就像从未掉落过一样。
紧接着我二指指天,笑道:“我郑重向我家祖先起誓,我绝非盗窃圣莲的人,更与雷卡多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确只是为探寻许根宝一事的真相而来,若有半句虚言,我不得好死。太巫女莫怪,我非是不愿起誓,只是不愿在别人的胁迫下起誓。”
鹿葵只怕有生以来从未遭遇过我这样能运用内气制敌的内家高手,兀自还瞠然呆立,面露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悠然道:“不知太巫女还有什么见教?”
鹿葵又羞又怒,满脸潮红,狠狠地瞪着我,好半晌,最终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转身而走。
走至房门时,她回转螓首,显出侧脸的秀丽轮廓以及飘飘荡荡、诱人之极的面纱,冷哼一声道:“为财而死的亡命徒!”
待她身影消失不见,我摇首道:“这小妮子仙姿清丽,人又极为聪明,亦有纵横捭阖的气度,就是性子太烈,手段太辣,否则人倒还算得上赏心悦目。”
鹿葵似乎相信了我并非雷卡多的人,不过却又将我视为贪财的佣兵。
当然,这本就是我先前在说辞中给自己营造的形象。
惊魂未定的千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长吁一口气道:“也只有你才能这样淡定从容地应对她。换了旁人,不待她动手,只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我故作吃惊状道:“她有这般可怕?”
千岫道:“太巫女乃是我族首屈一指的用药大师,手法之刁钻诡谲、狠辣阴毒,已至上天入地无迹可寻,空前绝后断人千秋的地步。”
听他说得夸张,我失笑道:“这不成了超凡入圣的神人了吗?”
千岫笑道:“不具任何秘术的普通人的观感的确如此,对于你这样的大高手当然另作别论。不过幸好你终究发了誓,不然太巫女真全力施展起手段来,只怕会两败俱伤。”
我不解道:“玛渡渡人的先祖崇拜真病入膏肓,只要冠之以祖先的诺言或证言,在他们看来便是神圣无差的,却不知是为什么?”
千岫摊手道:“谁知道呢。原住民部落很多都有先祖崇拜,但如玛渡渡族这般虔诚笃信,毫无犹豫质疑的并没有多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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