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104.104

    元赐娴好奇揍人的是谁,  拼命竖耳听上边动静,哪知她心里一急就醒了,  醒来只瞧见头顶干净的承尘,  和窗外早秋清晨尚算宜人的日头。

    她从床上蓦然跳起,一气之下,  险些怒摔被褥。——这位兄台,  您别光顾着砸拳头,  能不能说个话啊!

    她坐在床沿平复了一下心情,  开始整理线索:看来是她死后,郑濯派人打捞她的尸,却被一个爱慕她多年的男子给捷足先登了。而这名男子既下如此狠手,将他往死里揍,  是否说明,  郑濯的确是害死她的罪魁祸?

    她果真还是不能轻信了徐善。

    元赐娴愁眉苦脸喊来拾翠,道:“拾翠,你去查查,  长安城跟六皇子相识的郎君中,  有没有谁可能偷偷摸摸爱慕我的。”

    拾翠给她吩咐得一愣:“小娘子,  这该如何查?”

    她抓着头叹口气:“也对。”

    她一定是被这吊人胃口的梦境气糊涂了。

    只是到底也不算无从下手。从郑濯说话的语气,  及拒不还手这一点看,  她觉得梦中俩人应当年纪相差不大,  且相识已久,  交情颇深。于是道:“那就给我罗列个名单,  将长安城所有与六皇子年岁相当,  关系匪浅,且认得我的男子都给找出来。”

    拾翠领命,见她疲惫得一头倒回被窝,忙道:“小娘子,您昨日说过今早要进宫的,眼下日头都高了,您还继续睡吗?”

    元赐娴脑袋刚沾枕,一下又撑起来:“哎,我忘了!快快,替我穿戴。”

    ……

    元赐娴先去紫宸殿面见了徽宁帝。老皇帝很“惦记”她,这些日子几次三番派人询问她伤势,说若无事了,一定来宫里给他好好瞧瞧。

    她便去给他瞧瞧,与他唠了些话,然后问起时卿的下落。

    徽宁帝当然晓得她的心思。毕竟他也听说了,她腿伤第二日还曾一崴一崴地去探望时卿,想是当真对他这臣子死心塌地得很。

    他便成人之美,牵个线搭个桥,差人送她去了含凉殿。

    含凉殿地处太液池畔,傍水而建,是消暑避夏的好地方,燥秋时节亦比旁处安逸,远远瞧着,琼楼玉宇,朱檐耸峙,如近蓬莱。

    徽宁帝赐居此殿予十三皇子,大约也是宠爱这个儿子的。

    元赐娴被宫人领到殿内一处园子,见时卿正坐在一座八角凉亭里,手执一本书卷,翻阅得十分闲适,四面也没个人打扰。

    不见幼皇子,她心里纳闷,四顾一番,这才现不远一座高阁上还有两人。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娃正端坐案边写字,想来就是十三皇子郑泓了,另有一人在旁指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他的字迹,正是他名义上的嫡姐郑筠。

    她瞅瞅楼下时卿,再瞅瞅阁上郑筠。哦,这就是霜妤上回说的“一旁”啊。这“一旁”可离得真“近”。

    元赐娴心情登时便妙起来,人未到声先至:“侍郎。”

    时卿闻声抬头,见到她倒是略微愣了一愣,只是下一瞬便记起她昨日做下的无赖事,皱皱眉没搭理她,复又低下头去。

    高阁上的郑筠也听见了下边动静,起身站到了围栏旁。元赐娴仰头向她行了个礼。

    她朝她微一颔,回头跟弟弟说了句什么。小家伙似乎好奇,扭了扭身子,扯了脖子往下望。

    元赐娴便朝郑泓笑了笑,给他也行了个礼,等姐弟俩重新回座,才坐到时卿对头的石凳上,与他搭讪道:“侍郎,好久不见,您的伤可好全了?”

    她也知道好久了?

    时卿抬起眼来,冷冷道:“劳县主费心,已好全了。”

    元赐娴往他手背瞅瞅,见痂已褪去,只是伤口处肤色微红,看来果真无事了,便继续道:“那就好。”又问,“您不去教十三殿下写字,怎得坐在这里看书?”

    时卿一边垂眼翻书一边气定神闲地答:“等殿下写好了某布置的课业,某自然会去查看。”

    她“哦”一声,阴阳怪气道:“可是这样,韶和公主一个人在上边多无趣呀。”

    时卿执卷的手一顿,淡淡道:“某的差事是教十三殿下念书,并非令韶和公主感到有趣。”

    她叹口气,继续试探:“您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他似乎冷笑了声:“世间香玉数众,某怜惜不过来,县主若太闲,不如去做做善事。”

    听他这一句比一句淡的口吻,怎么也不像霜妤说的,与郑筠情投意合的模样嘛。

    元赐娴高兴道:“我不闲,您我都管不过来呢,旁人与我何干?”

    时卿恰好在翻书,还没抬头看她,光听见这句,手便已禁不住颤了一下,却还是掩饰过去了,继续低着头淡淡道:“是吗?”

    呵呵,那她昨天见的人是谁。

    元赐娴伸手作誓状:“千真万确。若非腿脚不便,我一定日日来探望您的。”

    时卿一声不吭。

    呵呵,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根本没受伤。

    见他态度冷淡,元赐娴就不再自讨没趣了,道:“好了,您看书吧,我看您就好。”

    时卿的手又是一颤。这丫头怎么了,半月多不来烦他,他还道她已死了心,岂料如今一上来就噼里啪啦朝他撂情话。

    这还叫他看个什么书?实在不是他沉不住气,她这样撑腮坐在他对头,一瞬不瞬灼灼盯着他,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人,总也得感到不自在吧。

    更何况,前有元赐娴目光似火,后边高阁上还有道寒芒时不时扫来,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时卿心里不自在,翻书的动作自然就慢了。元赐娴觉,他这会儿看一页书的时辰,放在先前大约都可看五页了。

    今早来前,元钰跟她讲,这欲擒故纵的精妙之处,便在于“若即若离”四字,如今她已冷落了时卿十来日,是时候该向他示示好了。眼下看来,此法果真奏效,阿兄诚不欺她。

    不过元赐娴觉得,时卿还能看书,这火候便仍是有些不够。她想让他连一页书都念不进去。

    她冥思苦想一阵,计上心头,伸手将间一左一右对称的簪子拔去了一支,然后小声叫他:“侍郎,您这是在看什么书呐?”

    时卿闻声抬头,这一眼却见她间少了支簪子,一下便浑身不得劲了,皱皱眉低头道:“《盐铁论》。”

    然后他就再也读不下去了,余光时不时往她头上瞥,哪怕极力克制了眼珠子转动的方向,却因心底存了印象,难以忽视,浑身都跟着躁动起来。

    一炷香的时辰,他就没翻过一页书。

    他受不了了,将书“啪”一声搁在了石案上,问她:“县主,您左边那支簪子呢?”

    元赐娴心中窃喜,伸手摸摸脑袋,面上诧异道:“哎,我簪子呢?我怎么少了一支簪子?”

    时卿沉着脸,深吸一口气:“在您的袖子里。”

    “……”

    这洞察力也忒强了些。元赐娴硬着头皮将簪子拿出,一面碎碎念:“咦,怎么跑到我袖子里去了?”

    时卿打断她,语气隐忍:“请您戴上它,以正仪态。”

    元赐娴不甘心,还想再摆他一道,往四面瞅瞅,道:“可这里没有铜镜,我该怎么戴?要是戴歪了,仪态也不正吧?”

    这是个好问题。如果她戴歪了,他还得难受。

    时卿陷入了沉思,忽听她道:“要不——您给我戴吧?”

    她说着凑过来,身子几乎越过了半张石案,一下便叫他嗅见一股淡淡的花露香气,似桃似杏,直沁心脾,仿佛将他从头到脚淋淌了一遍。

    时卿有心退后,却鬼使神差般没有动,微眯着眼,仰头望进她含笑的双目。

    他可能不得不承认,这双水汽氤氲的眼……真的非常蛊惑人。

    所以,在能够出口拒绝她前,他的手已经接过了她递来的簪子。

    他离府后,元赐娴也被元钰逮了回去。

    兄妹俩前些天因时卿争过一晌。元钰说得嘴都烂了,愣是拉不回这死犟的,眼下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赐娴,你要使这缓兵之计,阿兄不拦你,可张家李家都有好看的郎君,你何必非死磕家?你瞧瞧子澍在长安的破人缘儿便晓得了,就他那个难搞的德性,迟早叫你磕得头破血流!”

    元赐娴摸摸额头觑他:“说得怪瘆人的,哪有那么夸张?”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你说你,偷摸着来也算留了余地,眼下故意讲给了外人听,岂非便是昭告天下?”

    她点点头:“我元赐娴瞧上了谁,就是要昭告天下,尽人皆知的,不一日传遍长安城都不行。”她笑盈盈地扯了下他袖子,“阿兄就莫费口舌了,快与我说说,侍郎平日一般几时下朝,回府都走哪个路子?”

    ……

    翌日,元赐娴就去堵人了。

    对时卿此人,她有自己的打算。阿兄说得不错,倘使单为一时权宜,的确不是非他不可,甚至此人可算下下之选。柿子还拣软的捏呢,她找个硬得硌牙的,自讨苦吃做什么?

    可她接近他,却是为了长远谋虑。

    阿兄闲散在京,许多事无从详细打听,她姑且只得相信梦里的,走一步看一步。

    她算过了,徽宁帝的确有不少偏爱的臣子,但要符合梦里人的那句“最宠信”,眼下看来,恐怕还真非时卿莫属。

    论官职,他是门下侍郎。本朝设此官两名,同是门下省第二把手,为天子近侍,可出入禁中,平日多接触朝廷机要,亦参与诸政务定夺。身在此位,如得圣人爱重,来日很可能登顶相位,成为翻云覆雨的主。

    论事迹,她听说,前些年有一回徽宁帝遇刺重伤,气息奄奄之际,不唤宦侍,不唤儿子,偏偏着人唤来了时卿,足可见其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更要命的是,照前次芙蓉园内郑濯所言,此人还是十三皇子的老师。

    倘使时卿便是多年后参与谋划逼迫徽宁帝禅位,辅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人,那可就非常有意思了。

    时卿下朝后照旧坐马车回府。

    今日非他当差随侍圣人,故而稍微清闲一些,不料正闭目养神得怡然,马车倏尔一个急停,叫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肘一滑。

    他皱起眉,朝外道:“生了何事?”

    车帘外迟迟未有动静。

    他再唤一声:“赵述。”

    一个哆嗦而激越的声音响了起来:“郎……郎君,我,我瞧见仙女儿了……”

    “……”

    “一个骑宝马的仙女儿!”

    “……”

    时卿被他颠三倒四的话恼得一把掀开了车帘,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秋水盈盈,横波滟滟的眸子。

    女子一身俏丽胡装,上穿杏红翻领长袍,下着波斯裤,腰配承露囊,足蹬金锦小蛮靴,正高踞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马,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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