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弘离开南阳,东去江夏郡的这天下午,一人到袁术府外求见。
这人是李业。袁术召他入见。
到了堂上,李业等了多时,袁术姗姗来至。
李业下边行礼,袁术叫他起身。在赵宦官的陪从下,袁术自到主坐落座,吩咐李业也落座,待侍女捧上汤水、干果等物以后,袁术问李业,说道:“卿前阵子不是感了风寒么?今日又非是上值之日,且天气转冷,日渐酷寒,卿不在家里暖乎乎地歇着,却跑来我这里做甚?”
天气骤冷,李业受气温影响,前两天有点感冒发烧。
看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是不太好,脸蛋呈现病态的红,时或咳嗽两声。
李业叹了口气。
袁术纳闷,问道:“子务,你叹什么气?可是有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么?”
李业恭敬地回答说道:“回明公的话,下吏虽然因为感染风寒,才两天没有得见明公玉容、聆听明公玉音,可不知为何,对明公就极是想念!昨天晚上,下吏还梦见明公了!”
“梦见我了?梦见我什么了?”
李业神神秘秘地说道:“下吏昨夜,忽见金光四射,眩人眼目,稍顷,金光消散,一条宽阔的大道出现前头,而於大道之尽头,有一龙盘旋。其龙也,威压远近,其势也,连通天地。”捻着胡须,仰着脸,李业好像是陷入到了回忆中。
“然后呢?”
李业回过神来,接着说道:“下吏情不自禁,伏拜之,而骤然霹雳声响,如似春雷,恍惚若有空旷之音,响彻寰宇!下吏心神,为之激荡,初不辨其声,后勉强安稳住了心神,细闻之,乃闻得此音所说,是‘代汉者当涂高/也’。”
袁术听得入神,端在手里的汤水都忘了喝,说道:“竟是此语?”
李业说道:“下吏急再视远路尽头之神龙,……明公,那神龙不见了。”
“不见了?”
李业说道:“下吏看到,路尽头的不再是神龙,是明公啊!”说着,起身下拜,继续说道,“是明公威严而仁慈的面容,是明公高大而庄严的身姿,明公冠冕旒而著章服,束玉带而佩金刀!下吏心驰魂动,当时望明公如赤子之望君父也!情不自禁,便三拜而九叩。却……”
“却?”
李业说道:“却下吏拜叩完后,壮起胆子,再去看时,明公已不见踪影,唯大道笔直,贯向浓浓的云雾之中,不见尽头!”回味无穷似的,再三喟叹,说道,“明公,随后下吏就醒了,方知乃是一梦。”
“你这梦做的……”袁术又惊又喜,不知如何评价,好一会儿才说道,“有意思!”问赵宦官,“你觉得呢?”
就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李业这梦是何蕴意,赵宦官心跳如雷,腿软如筛,大冷的天,汗水涔出,借袁术此问,顺势伏拜在地,声音颤抖,说道:“回主人的话,有意思,有意思!”
“明公……”
袁术举起手,制止了李业,眼望向室外,室外多奴婢之流,却是人多口杂,他说道:“子务,你这梦先不必再说了。”
李业今来,也不是只为说他这梦的,或言之,他这梦只是他今天来见袁术所为之目的的一个引子,见袁术不让他再多说,也就不再多说,点到即止,已然足矣,他说道:“是,明公。但正因此,所以业愈发想念明公,见今日天气不错,遂就来明公府上,谒见明公。”
李业的这个梦,让袁术心情愉快,他笑道:“我又非美人,你想我做什么?”
李业正色答道:“设如美人,何处不可见?然若明公者,魅力四射,志怀海内,却天下之大,唯独明公一人而已,这也许就是古人所谓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袁术更是大笑。
李业说道:“说起美人,明公,数日前,明公令业查访的那个美人是谁,业已经探查清楚。她姓陈,本平舆人也,其父曾任郡二千石,后避战乱,因入南阳。”
袁术登时兴趣浓厚,说道:“你这么快就查访清楚了?”
李业说道:“此乃明公亲自下的令,业怎么敢不卖力气?且启禀明公,业并已经亲自去过她家,试探过其父的意思,听闻其女入了明公的眼,其父甚是受宠若惊,如果明公现下仍有意此女的话,业愿为明公再去其家,好事必能成矣。”
袁术抚摸颔下胡须,非常满意,笑道:“好,好,那就劳卿再为我去她家一趟罢!”
却是小半个月前,袁术在府中无聊,遂出门游街,於街上的百姓人群中,见到了一个美貌出众的女子,立刻就如被磁铁吸住了一般,他的眼睛转动不得,而被李业发现。於是,李业私下问袁术之意,知道袁术是看上了那个女子,就自告奋勇,去为袁术打听那女子的姓名和来历。他办事也确实麻利,尽管随之他即染了风寒,可亦只不过七八天功夫,就已然查探清楚。
如前所述,那对双胞胎少女,是李业送给袁术的,前天晚上喝醉了酒,袁术什么也没干成,但昨天晚上他没喝酒,却着实是满意了一次,便就笑与李业说道:“子午,这陈家女且先不说,你献给我的那一对王家姊妹,果真是妙不可言!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我无不给之!”
“明公为我等之主,是我南阳百余万士民的遮蔽,凡军政两务、大小事宜,无不得明公决断,明公为此,日夜操劳,下吏等每言及此,无不为明公感到心疼。只要那对姊妹能够稍解明公之劳累,业之心愿就也已足!将彼姊妹献明公,是业对明公的一片忠心,不图明公的赏赐。”
袁术与赵宦官说道:“我是不是一直对你说,我府中诸士,只有子务最为赤胆忠心,最能体谅於我?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赵宦官也是李业献给袁术的,他的情绪还在起伏中,颤声答道:“是,是,明公说的对!李公对明公的赤诚忠心,无人可及。”
“你也不能及么?”
“……,小人是个废人,哪里敢和李公相比!”
“哈哈,哈哈,你怎么还跪着?起来罢!”
赵宦官从地上起来,拼尽全力,使自己的腿不再那么抖。好在袁术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袁术与李业又说笑了几句,李业话入正题,说起了他今日求见袁术的原因。
他问袁术,说道:“明公,业今天上午的时候,听说长史杨弘去江夏郡了?”
袁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德业他昨天求见於我,与我说了两件事,我因此便劳他代我往江夏郡去一遭。”
李业虽得袁术之宠幸,但若论袁术府中诸吏的尊卑,杨弘作为长史,却是诸吏之首。李业这般阿谀袁术,他当然是有上进心的,他如今最想的,就是把杨弘从长史的位置上拉下来,换他来做,所以对杨弘平时的举动,他一向来都很关心。也因此,杨弘上午才出宛县城,他下午就知了消息。听了袁术的回答以后,李业说道:“业冒昧,敢问明公,不知长史昨日求谒明公,与明公都说了什么事情,以致明公令他今往江夏?……明公,是令他去见吕布的么?”
袁术颔首说道:“不错,我正是叫他代我去见一见吕布。昨天他求谒於我,共与我说了两事。他从他一个故交的来书中猜料,荀贞有可能会用兵我南阳,此一事也;再一个,是吕布居然起意入朝中,参加明年的正旦朝会!”
尽管是昨天听说的消息,袁术这会儿说起,仍然是忍不住的一阵气恼。
李业赶忙安慰袁术,说道:“明公,吕布鼠目寸光,愚蠢之徒也!他竟然会生起此念,诚然是不可理喻,然盼明公却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如果因此生气,气坏了身子,那可就不值当了!”
袁术喝了两口茶汤,气恼的情绪稍作缓解,接着说道:“另外,德业他又再一次地向我提出了转图扬州的此个建议。”落目在李业身上,说道,“你今日便是不来,其实我也打算这两天召你来见一见,和你说说此事。”
杨弘昨日见到袁术后,都和袁术说了什么,李业实际上是已经知道的了。
他消息的来源,非是别人,正是赵宦官。赵宦官既是李业献给袁术的,袁术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的事,他自都会第一时间,秘报给李业知晓。
故而,对杨弘昨天给袁术说的这么几件事,李业已有心理准备,闻袁术说罢,他内心毫无波澜,按照预先想好的“今日向袁术进言之内容”的次序,袁术话里说“想和你说说此事”,“此事”明显指的是杨弘建议袁术转图扬州,但李业应了“声”后,却没有立即就此事发表意见,而是先从“荀贞有可能会用兵南阳”说起,说道:“明公,长史担心荀贞之也许会用兵南阳,以业之愚见,这委实是杞人忧天。”
袁术说道:“此话怎讲?”
李业说道:“明公,
业以为,荀贞之或有图谋南阳之意,但放到具体的用兵上,却至少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是没有能力图谋南阳的!他之所以现在不能图谋南阳,其原因有二。”
袁术问李业,说道:“是哪两个原因?”
李业说道:“荀贞他一直以来都在州郡为官,从来没有仕过朝中,其在朝廷无有根基,圣上和朝廷又迁到许县才有几日,这么短的时间,恐怕他连在朝中站稳脚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有余力图谋我南阳?此其一不可能也。长史在朝中有故交,明公在朝中的故交更多,便是下吏,在朝中也是有一二故交的,自圣上和朝廷迁到许县以后,下吏与下吏在朝中的旧友亦都已取得联系,这些月来,书信不断,下吏旧友在给下吏的来书中,凡是提及到荀贞的地方,通常都会着重两点,一为他而下正投入到屯田和明年正旦朝贺这两件政务之中;二为太尉杨彪、董贵妃之父董成等对荀贞是越来越不满,对他越来越敌对。总而言之,还是业此前向明公所进禀的那些一样,荀贞於今在朝中,立足犹为稳,复精力皆在屯田与大朝会上,他又怎么可能会有余力寇犯南阳?是以长史所言,杞人忧天。敢问明公,却对长史的这些话,是何意也?”
袁术便把他准备接受杨弘的建议,分别叫郭汜、张勋两人进屯到南阳郡的北、南边界,以做防范的打算,与李业说了一遍。
李业微蹙眉头,说道:“明宫,以业愚见,既然荀贞现下入寇南阳是不可能的,那调郭汜进屯南阳郡北界,似亦就大可不必。”
袁术知道李业为何会反对把郭汜调到南阳郡的北部,抚摸胡须,笑与李业,说道:“卿是在因此担心,若把郭汜调到南阳郡北,会使你建议我西取关中此策,受到影响。”
李业确是这个心思,此时被袁术说破,也并不尴尬,他说道:“明公英明!业确是有此担心。”
却要想得到袁术真正的重用,成为袁术不可缺少的谋主,只靠吹捧拍马,明显不够,还得为袁术献上能够为袁术开拓地盘、发展势力的可用之良策才行。就如杨弘,向袁术献上了可以转图扬州的这个发展策略。李业於苦思冥想之后,针对当下袁术所面临的局势和因为荀贞勤王功成,把刘协、朝廷迎到许县而给海内大局造成的一些随之出现的变化,却还真是给他想出了一个“可以破局”,同时还能“帮助袁术进一步发展,以成大业”的谋策出来。
他的这个谋策,正好与杨弘所提出的向东进兵,“转图扬州”背道而驰。
便是他建议袁术,可以向西出兵,往关中发展。
在给袁术献出此议的时候,他与袁术说道:“明公,较以‘东图扬州’,业愚以为,却是‘西取关中’,更有利於明公!出南阳,经武关,即可入关中,荀贞在弘农郡北虽有驻兵,然鞭长莫及,只要我军兵行神速,其定难阻挠,道路畅通,此利之一也;随着圣上和朝廷迁到许县,以及李傕败亡、郭汜投附明公,长安现而今正是空虚之时,值此空乏,取长安易如唾掌,此利之二也;明公族望高於海内,关中无可与明公抗衡者,闻明公至,必皆来投,纵有胆敢不从者,郭汜悍勇,兼以熟悉关中、长安情形,以其为先锋,亦可败之,此利之三也。”
因为李业构想此策的时候,是在袁术告诉了他杨弘提议“东图扬州”之后,故此他在献策时,乃有把自己的这个谋策与杨弘的谋策相作对比之语。
还真是别说,比之杨弘“转图扬州”此策可能会遇到的重重困难,李业的“西入关中,占据长安”,相比之下,好像还真是容易许多,并且前途更加光明、远大。
本来对杨弘的献策,袁术就兴趣不大,在闻了李业的此策之后,他对杨弘之策就更缺乏兴趣,亦是因为此故,昨天他听到杨弘又向他进献此策之时,干脆就王顾左右,不肯与他在这方面多说了。
这时堂上,李业说道:“明公,欲要西入关中,郭汜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因业不敢隐瞒,对明公欲将郭汜调至南阳郡北,确实是并不赞同。”
先打消袁术对荀贞用兵南阳这块儿的顾虑,继而再次提出自己“西取关中”的建议,这就是李业想好的今日向袁术进言内容的顺序,话到此处,不但是再次向袁术提出了自己的谋划,而且也算是回答了袁术刚才问他的“对杨弘二度提出东取扬州此议怎么看”的此问。
袁术沉吟说道:“子务,卿向我提出‘西取关中’此谋后,我反复思酌……。”
李业提起精神,问袁术说道:“业斗胆敢问明公,不知明公现下是否心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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