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关位于永平县西南二十五里,而永昌府城恰恰也在永平县城的西南方向,相距一百五六十里,也就是说永昌府城与玉龙关之间只有大概一百二三十里的距离。
这个距离,永历速度需要两天时间,快马不过一天的功夫而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地交通为澜沧江截断,清军追兵需要渡过澜沧江才能进入永昌府城附郭的保山县境内,白文选烧毁澜沧江铁索桥的举动也无形的为明军争取了一些时间。
永历十三年闰正月十五,行在在接到了巩昌王白文选兵败玉龙关的消息后,便在平阳侯靳统武的护卫下匆忙启程向腾越州方向转移。
腾越州位于永昌府城正西方向,但二者之间除了隔着一条怒江外,还有一座高黎贡山横亘期间,并非坦途。
怒江奔腾于深造峡谷之间,落差大,流势急,更多瀑布险滩,沿岸部分地区更有一种名为青草瘴的瘴气,便是本地人也对此避之不及。不过,此时尚在闰正月,来源多以雪山融水和降雨构成的怒江这时候还远没到每年中最为湍急的夏日。而青草瘴亦是出于春夏之交,如今方才是春季,亦是未到其滋生的时节。
那高黎贡山乃是横断山脉中一条南北走向的山地,北连青藏高原、南接中南半岛,面积约一千两百平方千米。其名得自景颇语中是为高日贡,意为高黎家支的山,高黎家族便是景颇族的分支。而在傈僳语中,高黎贡山则是为曲过,意为独龙雪山。能够称之为雪山,可见其高耸。事实也确实是如此,高黎贡山哪怕是相对较低的南段其平均海拔也是在2500-3000米,其雪线之上积雪终年不化,雪线之下则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
若是绕行,必致迁延时日,这便不符合永历朝廷当下的处境,于是便穿越高黎贡山南段的山间小路,直接插向腾越州。
闰正月十八,昨日刚刚渡过了怒江,李定国统领的本部大军仍旧是循着行在的足迹向西挺进。有靳统武在护卫行在,信使在大军之间往返奔波,倒也不怕失去了行在的踪迹。然而一路向西行来,军中将士虽未明言,但余佑汉察觉到了一丝对于前途未卜的迷茫之情正在其间蔓延,只是不知这是不是他有些过于敏感了。
正在行着的小路,乃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坡度倒是不陡,就是略显局促了些,夸张一些说便是仅可供一骑通过,实际上倒也不止于此,起码不全止于此。这条路是南丝绸之路的一条,可以从高黎贡山南部的东侧横穿至西侧,而后过了龙川江就可以抵近腾越州,无须绕道高黎贡山南部边缘的镇安守御千户所,堪称捷径二字。
余佑汉牵着战马,回望过去,入山的山口早已不见了,被千折百转的山势遮蔽了视线,而前方亦是见不得半点儿出山的趋势,只有穿着红色军服的明军将士如长蛇般向远处的山顶蜿蜒前行。
两侧的山势算不得陡峭,但也不见得有多少缓坡,倒是植被已然郁郁葱葱,在朦胧的雾气中仍显得生机盎然。只是天色稍显阴郁,昏暗的云层仿佛是天都沉了下来似的,唯有那云雾变幻间透出的些许阳光,方可让人长舒上一口大气。
约莫行了十余里,路分两道,一条是大军仍在行着的,另一条则是上山的。在山中小径走得久了,长久见不得出山的希望,余佑汉便自顾自的拐向了那条上山的道路,打算看看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出山。
山道向山顶不断地攀升,其间有几处台地。至太阳已经渐渐西垂,他总算是登上了山顶。原本人在山中,身上有些黏糊糊的,这让从小见惯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吹惯了干爽的风的他多多少少的有些不自在。此刻登上山顶,回首俯瞰,是夹杂在绿意盎然中的火色细流,绵延不绝,顺着另一条山道细细流淌。而当他举目眺望,直觉路在脚下、山亦在脚下,胸中郁郁在呼吸间便荡然全无。
“可惜,今天大概是出不了山了。”
这一回,余佑汉却是猜错了,在下山不久,大军便转向了另一条山道,没走多久,他便眺望到了远处的龙川江,而他们这一部人马赶在入夜之前离开了山道,进入到了龙川江的河谷盆地区域。只是再后面的部队,就难免要露宿山道之间了。
第二天一早,明军便匆匆穿过了龙川江的铁索桥。而后,没过多久便抵达了一处叫做橄榄坡的所在。
“殿下有令,大军在此扎营。”
传令兵大声的传达着命令,余佑汉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此间倒也是诚如其名,遍山种满了橄榄树,只是时节未到,不见花果,只有绿叶娇嫩而已。
确切地说,大军驻扎在橄榄坡下的橄榄驿,此间始建于元朝,乃是南丝路连通缅甸的重要驿站。明初时对其进行了扩建,随后古道往来马帮人群日趋增多,明廷前前后后又迁来了大批汉回军民至此驻扎,亦有不少百姓到此开店谋生,渐渐地便形成了一个颇为热闹的山间集市。至崇祯十二年徐霞客游滇之时,此间已是“百家当坡而居,夹路成街”。
明末大乱,但云南却是一块儿世外桃源,沙定洲之乱时并未波及至此,而后沙定洲余孽滋扰地方也远在滇南之地。余佑汉一眼望去,集镇里百姓家家闭户,显然是被突然来了一支大军吓到了。不过,明军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大军在集镇外安营扎寨,军官们直接占用了驿站作为临时的晋王府使用。他的身份虽是自由,但也不便参加军议,干脆出了镇子,看兵士们扎营。
橄榄驿内,驿丞等人早已逃似的退了出去,哪敢听半句军机大事。此刻,驿站的大堂里只有李定国和他的军官团、幕僚团在商议接下来的行止。只是没过多久,一骑快马便由西而东进了镇子,在确定了晋王所在,便翻身下马,冲入了驿站。
“殿下,这是平阳侯的手书。”
移跸一路行来,大军与行在始终保持联络,早已是惯例。可是此一回,这信使却略显了几分急躁出来,让李定国不由得眉头一皱。
果不其然,靳统武的手书所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行在在抵达腾越州后,并没有原地驻扎,永历不顾群臣反对,继续向西,说是要到盏达付安抚司那里再做打算。
白文选兵败玉龙关,说是要带着本部兵马先行撤往木邦休整。木邦在永昌府的西南方向,而腾越州在永昌府的正西方向,只是清军并没有咬着白文选不放,而是以主力兵马追击行在。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此前李定国与永历约定的是在腾越州暂驻,现在永历却过腾越州而不入,直奔着盏达付安抚司去了。
更要命的是,因为永历的不顾阻拦,便又有不少官员脱离了行在,就连王应龙父子也自杀了,便是他心中也难免生出了不少忧虑和烦闷之情。
“殿下?”
看出了李定国面有异色,金维新连忙上前问及。待他接过了手书,细细看过,便露出了比之李定国更加难看的颜色来。手书在众将和幕僚间传过,驿站大堂内的气氛也愈加压抑。在座的众人无不是老于兵事,对云南的山川地理皆了如指掌,他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盏达付安抚司,那里可是云南最西边的一个行政区,紧挨着边境线的。
“皇上,皇上不会是要弃国吧!”
“绝不可能!”
直到手书传遍,方有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闻言,李定国拍案而起,威严的目光向在场的众将和幕僚扫过,一个个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一扫方才的颓然。只是此刻,莫说是他们,就连李定国心中也在不住的打鼓——他太了解这位天子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比兔子跑得都快,而且寻常人根本劝不住。若说弃国,搞不好真的会那么干。
天子弃国,一旦想到这个词,李定国就仿佛是被大锤猛击了胸口似的,险些一口气便喘不上来。奈何他不能离开大军,而这支大军又根本追不上永历的风驰电掣,若他不亲自去劝,谁也保证不了永历会干出什么来。尤其是现在,根据探马回报,清军主力距离他的这支大军只有两三天的路程。这么“近”的距离,永历若是不怕了,反倒是有些不太正常。
他很清楚,永历若真弃国了,那么战局便再难收拾。所幸,他本也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既然没办法赶过去劝说,那就必须做一些事情出来,给与永历以暂且停下脚步的理由。
细细的回忆这一道的行止,李定国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重新估算了一下时间,似乎也是足够的。于是,他便让侍卫找出了地图,对着在座的众将、幕僚们慨然喝到:“本王要在这里伏击鞑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众人连忙起身,将书案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手指所指之处,正是他们来时的必经之路,上面写着三个不甚起眼儿的小字——磨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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