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韫讪讪地缩回了手, 偷偷打量着荀桢。
荀桢的神色极其疏淡, 唇角温和的笑意消失地无影无踪, 眉目间无悲无喜, 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荀桢如此的举动, 使王韫不由得心生忐忑, 心里七上八下的。
是她太莽撞冒失了?或者是太失礼了?
王韫不禁懊恼, 内心欲哭无泪, 她个是对熟稔的朋友放飞自我的性格,结果荀桢现在就像是兜头给她泼了盆冷水,把她内心一撮小火苗浇灭得一干二净。
荀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猜不透摸不着。
荀桢不说话, 王韫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只是静静地瞧着荀桢,看他拿手帕细致而耐心地擦拭着手指。
荀桢也不看她, 就这么低着头沉默地擦着。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 看得她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被荀桢发现了。
而此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打破了两人间难言的寂静。
门外迎着日光走来了两人,蓝色的衫子, 红色的背甲, 怀揣着铁索,挂着腰牌,正是昨晚匆匆离去的吴四有和施重阳,两人干净的布靴溅满了泥点,面容疲惫, 风尘仆仆,看着不像是缉拿了犯人的精神焕发,更像是扑了个空的无功而返。
两人一踏入客栈,吴四有便招呼小二,吩咐他麻利点上壶茶并一些吃食。
小二凑上前,殷勤地问道,“差爷回来了?可有抓住那两个无赖?”
吴四有思及作日的光景,倍感心烦,此时乍一见小二的神色,更加不耐烦,“叫你去,你便去,哪来这么多话?”
小二被他无来由的怒喝喝懵了,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搭肩上的巾子,转身去了厨下,虽然心里莫名其妙,但碍于二人的身份和腰上乌黑的铁尺,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只悄悄地啐了一口。
不同于吴四有的怒气外露,施重阳面色忧郁地坐下,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在客栈里打转,当眼睛一转瞥见对坐的王韫和荀桢时,他双眼亮了一亮,对王韫露出了谦谦的笑意。
他既然冲她笑,王韫也不意思装作视而不见,也报以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王韫生得本就不丑,也因着出生不错,比乡间的姑娘们保养得都好看上一些,再加之表面上和外男接触顾忌着礼仪,更多了些含蓄朦胧美。
她一笑不要紧,把施重阳笑得心中一阵慌乱,忙低了头,不敢正眼去看她。
王韫见他陡然变得欢欣鼓舞的模样,心里顿时冒出了些异样的情绪,即使再迟钝,也明白了些什么。
该不会真是她想到那样吧?
王韫的脸绿了。
突如其来的桃花?
王韫以前也被男生追求过,施重阳的模样让她不仅想起来曾经喜欢她的一个男生,是隔壁班的,为人特害羞。
他一害羞王韫跟着也害羞尴尬,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王韫实在受不了了,一碰到那个男生就躲着他走,他出现在哪里,王韫就加快步子离开。
要是自己答应了追她的男生们,谈个恋爱,有了点经验,也不至于像现在如此,对个老爷爷费尽心思,不知该从何下手。
这厢荀桢擦拭完了手,未把帕子直接交给王韫,而是揪着帕子低垂着眼帘,对王韫低声道,“小友,你的帕子暂且便放在我这儿吧,待洗干净后,我再交还于你。”
对桌难得安静,荀桢等不到回答,错愕地抬眼,却见王韫扭着头不在看他,而是不知在看些什么,便顺着她的视线一路望去,目光就直直落到了施重阳的身上,不禁微微一愣。
“小友?”
“啊?”被荀桢这么一喊,王韫蓦地回神,如梦初醒地看着荀桢,“怎么了?”
荀桢凝视了她一会儿,移开了视线,笑道“无事。”
“小友是在看昨日二位差爷?”
王韫:“嗯。”
看吴四有和施重阳如此无精打采的样子,十有□□是没逮到人了。
吴四有和施重阳毫无干系,只是萍水相逢,王韫虽然担心刘大姐,但自觉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能拉着荀桢再和她一起。
王韫目光闪了一闪,伸手拉了拉荀桢的衣袖。
荀桢被她拽了一下,无言地看着她。
王韫示意荀桢去看施重阳,“先生你瞧那个捕快。”
“你看他好看不?”王韫笑嘻嘻道。
大不了豁出去,若是荀桢对她也有点意思,总会有点其他反应吧。
荀桢也很给面子的专心看了一会儿,笑了,“你喜欢此类男子?”
“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太喜欢体格瘦弱的书生,白白瘦瘦的。”话虽这么说,但王韫其实更偏好温润如玉的书生类型,要是能有点肌肉就更美好了。
王韫留意着他的神色,宛若一汪平静的湖水,带给王韫一种错觉,好似他的眼睛比贝加尔湖都深,深得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是无尽的黑是可怕的漩涡,或者是鱼儿游曳,水草如织?
太难搞了。
“先生,若是我未嫁给你,你爱慕什么样的女子?”此话已经问得直白了。
荀桢错愕地看着她,见她面色郑重,也随即正色,“你打昨日来便和平常有些不同,发生了何事?小友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韫也不慌,既然下定决心她便什么也不怕了,“前不久才和先生谈论起嫁人的事,便多想了些。”
她不催荀桢,只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想不到的是未等到荀桢,倒是把小二等来了。
小二站在他们面前,拿着毛巾,弓着腰冲他们笑,“打扰二位了,”他伸出一只手指头指了指施重阳的方向,“我替差爷向二位传个话。”
荀桢的目光从王韫身上转移到小二身上,面色和蔼,“什么话?”
小二嗳了声,“他二位说,他们赶到时,犯人已经跑了,现下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二位路上的时候小心一些。”
王韫转头去看施重阳。
见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荀桢:“我知晓了,麻烦你来传话了。”
小二:“不麻烦不麻烦,若是给老人家你传话我乐意之极,不像是其他人,”他意有所指地抱怨了一句,“我好心生生被当作了驴肝肺。”
荀桢虽然不懂小二再说些什么,也附和着笑了一下,“许是你心意未传达到,或是此人正忧心其他事。”
小二长叹一声,“我都晓得,也早就习惯,这么多年来不都是看人眼色行事。”
待小二离去,王韫问,“商队的人他们呢?要不要知会他们一声?”
荀桢:“他们一早便已离去,本只是在此处歇歇脚,耽搁了许久已是不愿再耽搁,怕得是多待待出了事端,故而早早便套了马出发了。”
既然商队的人在江湖待惯了,肯定是有些经验的,既然他们不愿再待下去,王韫也生出了些离去的心思。主要是她怕指不定在客栈里待着待到两兄弟偷偷摸入,伺机报复。
摸到客栈报复的可能性虽然低,毕竟客栈里人多又有捕快,但王韫莫名地有些惴惴不安,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走?”
“本想着过了晌午便出发,你想要离去了吗?”
“嗯。”王韫点头,“待久了也没意思,不如早点离去,相必罗安泰他们都处理好了,就等着我们也不一定。”
荀桢闻言,似是想到了自己几个学生,淡淡一笑,“好,我去差人准备一下,晌午我们便出发吧。”
荀桢的话吩咐下去后,车夫的动作很快,其他人也麻利地收拾好了行礼,同刘大姐等人正式作别。
只是一作别,王韫便被缠上了,被留着吃了顿饭,又缠了半刻,直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才堪堪出发。
王韫抱着自己的包裹,落荒而逃似地来到了马车外,顶着身后莫名炙热和失落的视线,施重阳的就站在门槛外望着她,目光刺得王韫脊背发烫。
王韫闭着眼惭愧地想:“我错了,我可能伤害到一颗纯情少年心了。”就希望她走了后,施重阳能早日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施重阳对她的好感,来得莫名其妙,但王韫也能捉摸出一些原因,无非是小地方人少,从未见过像她这款的,她撬棺材板的事可能赢得了他不少好感,在心底给她美化了不少。自始至终两个人都隔着距离,要是真正接触到她本人,估计他就不会这么喜欢上她了。
王韫搂着包裹搂得紧了紧。
荀桢眼一瞥便瞥到了王韫鼓鼓囊囊地包裹,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便问了一句,“小友怎么不让折芳把包袱收拾起来。”
王韫睁开眼,“我想自己带着,里面有我珍视的东西。”
荀桢赠她的砚台,坚丽玉润,好似洒下漫天星屑的砚台。她不管不顾重不重,带着砚台上了路,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止不住地笑。
不等荀桢再问,王韫一咕噜地钻到了车厢中,抱着包裹稳稳地坐下。
荀桢叹了口气也撩起了帘子,在王韫身侧坐了下来。
车夫吆喝了一声,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拉车的马甩了甩鬃毛,车轮跟着骨碌碌地转动着,扬起一地尘沙,把客栈渐渐地在了漫天的尘沙中。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飞地闪过,荒野,小溪,七/八户人家,以及重重树木间掩映着的破败的小庙,
王韫看着小庙,有些晃神,事情真的都结束了吗?
怎么她心里这么慌呢?
搂着的砚台坚硬地有些咯手,在手臂上留下淡淡的粉色印子,王韫在心中和山神菩萨什么的许了个愿。
刚许完,突然马车车身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整个车厢晃动了一下,能听见车外折芳惊慌失措的叫喊。
王韫手里的包裹未来得及搂住,摔在了地上,骨碌碌地往前滚了一滚,王韫和荀桢也都跟着颠簸的马车往前扑去。
就差摔个面朝地时,荀桢忙伸手按住了车厢内壁,稳住了身子,见王韫往下扑,又在情急之下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了王韫,王韫一头砸在荀桢的臂弯中,鼻头被猛烈的撞击砸得一酸,眼泪花顿时从眼眶了冒出来。
“疼!”王韫捂住了被撞得发红的鼻子,痛呼出声。
卧槽好疼!鼻软骨好像都被撞歪了!
“小友无妨吧?”荀桢闻言,忙松了手放开了王韫,见王韫捂着鼻子眼泪闪闪地不说话,眉头顿时一皱,抬手就去掰王韫的手,“松手,叫我看看。”
王韫捂着鼻子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荀桢瞧见王韫眼中的泪水,刻意地放柔了嗓音,“让我看看,莫怕。”
荀桢的声音太温柔,王韫好似被蛊惑了似地渐渐地放下了手,酸痛不再,眼睛里只有荀桢焦急的神色和温柔得好似在哄孩童一样的嗓音。
他好像挺担心她的。
刻意保持的距离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荀桢凝神皱眉观打量着王韫的面容,见王韫只是鼻子被撞红了,荀桢舒了口气,轻轻地笑了,“看来是无妨。”
“怎么了?”王韫揉着通红的鼻子,茫然地看着身侧的荀桢。
荀桢显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我去车外看看。”
王韫一手捂着鼻子,捡起滚落在地的包裹,跟着荀桢一起下了车。就见马车像瘸了腿的人不正常地歪在一侧,而车夫愁眉苦脸地对着马车发愣。
折芳待在原地瞪着眼,见王韫出来,冲上去扶住王韫,虽是扶着王韫,手却搂着王韫搂得紧,心有余悸地看着马车。
荀桢上前问车夫:“发生何事?”
车夫闻声抬起头,一抬眼看见荀桢和王韫,眉头皱得更紧了,“回郎君的话,”车夫苦笑,“车坏了。”
荀桢:“好好的车怎么坏了?”
车夫苦笑着抬手指了指车轮,“车轴好好地不知怎么地断了,好在及时温住了马,未发生什么大事,郎君和娘子未受伤吧?”
荀桢见他忐忑,当下便安抚道,“我们无事,究竟发生何事,好端端地马车怎么会坏?”
车夫懊恼:“是我不想着检查马车,叫郎君和娘子受惊了。”他在歪着的马车旁绕了一圈,低着头摸了摸车轴,“我也想不到这车轴怎么好端端地就坏了,从府上出发前本检查了一回,昨日临歇下的时候又查了一会儿,今日就未查了,想不到偏偏出了事。”
荀桢光看看不出个名堂,便一撩袍子,蹲下身子,自己钻到了车底。
车夫看荀桢钻到了车底,大惊,赶忙就要去扶荀桢,“郎君叫我来便是!这样像什么话?!别弄脏了郎君的衣服!”
荀桢未回头看车夫,只是冲着身后摆摆手,便专心致志地去看车轴,宽大的衣摆散在地上沾了一地的尘土。
王韫见状,也弯着腰低头凑上去看。
车夫急得团团转也不知怎么拦住王韫和荀桢,实在拿荀桢和她毫无办法,只能愁地直叹气。
荀桢眼神平静,看了一会儿便抬手去摸了把断面上的木刺,摩挲着断面,他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神色。
王韫见荀桢神色不对,心下更涌起不好的预感,“先生,可看出些什么?”
荀桢专心地又翻看了片刻,才松开车轴,从马车下钻出来,直起身,“车轴不是自己断裂的,是被人破坏的,看着像是用的斧头。”
王韫看着断裂的车轴,神色复杂,不知该作何反应,刚才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好似得到了什么验证,虽然吃惊,但未出乎她的意料,她好像早已料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今事情真的发生了倒使王韫长出了一口气,好歹不必一路提心吊胆。
不过此事是谁干的,就耐人寻味了。
王韫抬头去看荀桢的神色,“先生可知晓什么人会无缘无故去砍我们的车轴。”
荀桢垂眸思忖,“我想或许客栈里的女子。”
“她?”
荀桢颌首,示意着王韫去看断裂的车轴,他摸着车轴截面,“此处的痕迹砍地杂乱无章,似乎是破坏车轴的人没什么力气,硬生生地胡乱砍了些,许是怕我们去驾马去追那两兄弟,便偷偷拿着斧头砍坏了车轴,马车行驶了一会儿,车轴便从此处裂开。”
王韫:“她从哪里找到时机去砍车轴的?”
荀桢轻叹:“正是我们去找刘娣时,她生得好,我瞧着小二对她有些好感,若是随便编造个谎言换取短暂的时机,小二或许会同意了。”
“这痕迹又急又乱,正是在紧急的情况下做出的。”
王韫看着完全断裂的车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车坏了,他们被困在路中间,走了走不掉,回也回不去。
王韫简直想把女人拖回来打一顿。
荀桢不答,而是望向车夫,温言问他,“可能修好?”
车夫叹气,“现在在这个地方,哪里能修得好?”
荀桢面色未变,“现在离客栈多远?”
车夫答:“走得远了,有段距离,要是能回客栈到也有法子。”车夫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扬,“我刚才在路上瞧见一座小庙,现在太阳大,晒的厉害,郎君和娘子不如去庙里歇上一会儿,我骑马回客栈走一趟。”
荀桢闻言转身看着王韫,征求王韫的意见。
王韫也想到刚才见到的小庙,她刚刚还默默跟菩萨山神许愿来着,结果下一秒车就坏了,也是天意。
王韫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车夫的提议,“我无事,不如就照他所说的做吧。”
此时虽然是四五点钟的样子,太阳依旧高高地挂着,晒得厉害。暴露在日光中,不一会儿就晒得人头顶发烫。
王韫甩着两条腿走得苦不堪言。
又晒又累。
比军训的时候都累。
走到了一半,王韫才发现自己下车时把包裹一起带上了。
王韫现在才想给戴着砚台的自己一巴掌,重死了。
刚才见到的小庙此时离他们好似特别远,任凭人怎么走也走不到。
王韫担心的是身侧的荀桢,她年纪正轻身强力壮地都嫌累,荀桢年纪大,昨日刚喝了药神色才好些,现在又要如此折腾。
荀桢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一粒粒从面上滑落,砸在土地上。
“先生,”王韫挽着荀桢的手臂,小心翼翼,“我扶着你吧。”
荀桢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未逞强,“麻烦你了。”
三人一路走来,终于走到了庙外,山庙已经破败了,和王韫在电视上见到的破庙差不许多,荒凉冷清,,歪着的牌匾蒙了层灰,字迹斑驳,辨不清写着什么,庙外种着一棵参天大树,撒下一地不少阴凉,清风徐来,便倍感清凉。
王韫等人入了庙,才发现庙里有其他人,两个大汉靠着斑驳的墙壁对坐着,正在庙内低声交谈着什么,见有人入内,两人警惕地抬头看了王韫和荀桢一眼,眼神凶恶,看得王韫莫名的慌了神,想再看清楚两人又已垂下了头继续交谈,甚至歪了歪身子,将头埋得更深。
他们生得凶恶,但王韫看着却有些莫名的熟悉。
王韫有些怕,也不敢再看,吩咐折芳胡乱地打扫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和两个大汉各占一块地方。
王韫强忍着恶心,又把蛛网拨弄开,拍了拍厚重的灰尘,才扶着荀桢坐下,从包裹中翻出了水囊。
一想到水囊是牛或羊的膀胱做的,王韫拿在手里情绪复杂,但出门在外顾及不了这么多。
出门前她不愿带上水囊,但多亏了雪晴硬要她拿着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荀桢刚才一直被王韫挡着视线,此时才留意到两个大汉,“他们?”
王韫摇头,“或许是行人来躲躲日头吧。”
荀桢不言,而是凝神看了看两个大汉的侧颜,眉头渐渐地收紧。
“先生在看些什么?”
荀桢头轻轻靠着墙壁,疲惫地合上了眼,“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赶榜好痛苦,明天继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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