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晨。
永嘉元年春。匈奴汉王、大单于刘渊引兵北犯太原国。数日之间,连下中阳、隰城、邬县、京陵、中都诸城,横扫太原国南部,围攻重镇介休。大晋并州刺史、振威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广武侯刘琨,率领晋阳军主力南下救援,与匈奴大军对峙于汾水之南。双方兵马合计将近四万之众,血战连场,杀气冲宵而起。
一时间,太原国南部的狭小区域之内,成了大晋朝廷与匈奴叛军角力的焦点所在。在这片崇山峻岭中,两支强悍的军队就如同两只闪亮獠牙的庞然巨兽,撕咬、搏击,用最原始的方式决定胜负。
而在两军主力部队战场以外,介休城的攻防战依旧惨烈无比的进行中。在昭馀祁的东侧,则有晋军和匈奴的偏师数千人对峙着。
清晨时分,陆遥几步跃上山巅陡峭的巨岩。只见浓重的晨雾依旧蔓延在起伏的丘陵之间。在山坡下的谷地,雾气甚至如流水般涌入,又翻卷起来。他放眼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座座丘陵的顶端,仿佛许多小岛飘浮在乳白色的水面。如此美轮美奂的景色,几乎不是凡间所能有。
这几天里,陆遥带领部下驻守于祁县境内的碛山与匈奴对峙。此刻他带领若干部下前插至碛山以南二十余里处,距离胡人的麓台山大营只有十里。这场突发的大雾掩护了他们的行踪,使得他们接近到了这样的距离仍未被胡人巡哨兵力发现;可同时,太过浓密的雾气也阻断了陆遥的视线,让他完全看不清胡人的动向。
数日前晋军奇袭匈奴大营,虽然杀死了不少胡人,但是胡人比预料中更快地组织起了有力反击。若不是陆遥见机不对及时收兵,几乎要把全军都陷在那里了。由于兵力实在单薄,陆遥不敢与胡人纠缠,他率军向北撤退,一直到碛山才扎下营寨。
而在胡人那一方面,由于石勒忙于重整兵马,树立威严,因此一时也不忙着发动进攻。他们只是追着陆遥北撤的脚步,推进到了位于碛山南方的麓台山。
令人高兴的是,就在此时晋阳方面派出的援军也到达了祁县。这支援军是近几个月来组织起的新军,一共八百人,由裨将军黄肃率领。这支部队虽然以越石公的老部下为骨干,但底层的将士们都还没有完成基础训练,战斗力相当有限。在与陆遥沟通以后,黄肃率军进占碛山东面的竭方山,与陆遥所部成犄角之势,威慑匈奴军马。
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两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没有发生战斗。当太原国南部诸县血战连场的时候,祁县境内反而呈现出诡异的宁静气氛。这使得陆遥总有几分疑虑的感觉。
沈劲也攀上了巨岩。他眺望了一番,皱眉道:“貌似没什么动静啊。胡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就打算这么耗着,耗到粮草不济退军?”
“介休孤城被围,众寡不敌,支撑不了多久的。若是介休失守,胡人的势力范围可以直抵晋阳城下,这一战我们就算败了!”薛彤提醒沈劲:“他们可以耗,我们却不可以耗。”
“胡人耗不起……”陆遥摇头道:“介休虽小,却城高池深,只须守将得力,绝不是容易攻下的。倒是那些胡人,他们不事生产、不重稼穑,虽聚十余万众于河东,却徒以抢掠为业,他们能有多少积储可供数万大军长期作战?何况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一定耗不起!”
“不仅仅是耗不起的问题。此刻率领这支军队的乃是羯人石勒。他是马贼出身,出名的骁勇狡诈,原是与叛将公师藩接连的冀州大盗之一,贼势最盛之时,几乎攻下邺城。此人善于用兵,绝不是甘心粮尽退兵,无功而返的人。”郭欢补充道。他是冀州广宗人,素来关心家乡的情况,因而对石勒在河北的赫赫凶名颇有所知。
陆遥点了点头,愈发肯定了自己对胡人的判断。他沉声道:“我相信胡人这两天必定会有所动作。老薛,回去以后你一定要安排好营寨的守卫,务必深沟高垒、小心防御。兵法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薛彤肃然应道:“遵命!”
陆遥又唤道:“何云!”
“在!”何云大步出列施礼。
自从前次郭家坞堡之事以后,陆遥便解除了何云亲兵统领之职,降为寻常的什长使用以示惩罚。何云本人自知其罪当惩,心态倒是摆的很正,行事愈加一丝不苟。这几日他带领斥候们日夜监视敌军,仗着他本人猎户出身,十分熟悉山地潜行诸般技能,因而表现甚为得力。此刻陆遥重又唤他,何云虽然尽力作沉稳之态,却遮掩不住几分喜色。
“你带十名斥候,尽一切可能迫近麓台山,仔细查探。务必要搞清楚胡人的动向!”
“是!”何云大声领命,带人没入浓雾中。
陆遥继续眺望这麓台山的方向,沉吟不语。
他在军中数月以来颇建威严,此刻他不作言语,诸将也不敢多话。一行人便静静地等候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浓雾之中蹄声急响。
何云带着几名斥候骑兵匆匆赶来,隔着老远就叫唤着:“将军!将军!”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声音都有些跑调:“启禀将军,胡人……胡人异动!”
“怎么回事?”陆遥惊讶地问道。
何云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奔到陆遥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往麓台山的方向侦察,沿途避过多股胡人的哨探,一路潜行到麓台山的山脚。乘着大雾掩护,大家干脆抵近去,发现胡人在麓台山的营地已经空了大半!整座营地里,至多只有一千人!”
一时间,几名将领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他们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麓台山的营地里只有一千人?那匈奴大部去了哪里?
众将士的心头无不冰凉。这就譬如两人持刃而斗,若是划定区域、当面公平决战,胜败犹未可知;可是若其中一人身处众目睽睽,而敌手却藏身暗处,这局面可就大不妙之至也。
沈劲急道:“须得快快回营!万一胡人来攻,可就大事不妙!”
薛彤示意沈劲稍安勿躁,随后沉声问道:“何云,你确定敌营中只有千人留守?”
何云满头大汗道:“千真万确!我带了两名弟兄抵近胡人营寨,最近时距离只有五十步,看得真切。那营寨中一应营建俱在,树立旗帜极多,可是至多只有一千人在内!”
薛彤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等昨日侦察敌营的时候,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何云大声道:“薛将军,我们这些斥候轮番监视敌营,并不敢懈怠。昨日敌营毫无异样。”
沈劲气急而骂:“毫无异样?几千兵马一夜之间消失,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
“这并非斥候的过错。”陆遥打断了沈劲的喝骂:“敌军既然借着大雾转移,绝不是临时起意,显然是绸缪多日的结果,必有重大图谋。何云,你干的很好,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要被蒙骗多久!”
他拍拍何云的肩膀道:“且记下了,战后一并叙功!”
虽然军情突变,陆遥却面不改色,他心思甚快,絮叨两句的时间里便已有了几分计较,于是纵身上马,用严厉的语气说道:“沈劲,你带本部骑兵会同何云等斥候,严密巡查麓台山周围五十里,尽一切可能找出胡人主力的动向!”
“许牧,你带十名骑兵,将敌情通报竭方山的黄肃将军,请他加强警戒,严防匈奴偷袭!要快!”
“郭欢,你带本部前去大小道路沿线哨卡,将所有哨卡守把人员增加一倍,所有人都要睁大眼睛盯紧。谁敢疏忽大意,立斩!”
陆遥流水价发令,众军官凛然接令,随即各自奔走而去。
陆遥急驰回军营里,又令薛彤、费岑等人整顿军马器械,防备匈奴来攻。
他本人在大帐中急取了祁县及周边地区的地理图来看,看了片刻,只觉丝毫没有收获。他有几分烦躁地将地图一推,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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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心的事情太多太多。明天休息一天,各位,还请见谅。螃蟹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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