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消夏至,离我向他吐露心声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中他没有任何音讯,我更是没能再见他一面。大约是被我吓着了吧?更或者他已经再次踏上路途,追求他的逍遥去了?哪里还会记得我?哪里还会知道这世上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整天在想着他?恋着他?
罢了,既已言明,也就无须悔恨。
彼时庆王府老太妃古稀大寿即将来临,她是尹太后的嫡亲姐姐,又是庆王府的老太妃,身份尊贵无比。是以整个王府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寿辰忙活,我也渐渐搁下心事去园子里闲逛。
来庆王府已一月有余,王府上上下下都算打过照面,唯独霜蓉院那位蓝侧妃从未见过。一日我给老太妃请安后正从荣熹堂出来,恰碰上几个清丽的少女陪着一位纤瘦脱俗的女子盈步走来,玲风说这便是蓝侧妃。
我着实好奇,抬眸望去,见她着素雅的青色裙装,头上只一支鎏金玲珑簪,略施粉黛,眉目高冷。我本着礼仪规矩给她行了个礼,她却并不理我,冷眼一瞟便继续前行。难怪都说她孤僻怪异,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玲风怕我心里不得劲,解释道:“小姐别往心里去,除了老太妃她对谁都那样,连王爷都不例外。”
我没有出声,世间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便是一个人字,或痴或癫、或疯或狂、宜静宜动、似善还恶,千奇百态,猜不透摸不清。这位蓝侧妃看似高冷孤僻,谁又知道她心中藏着什么?
老太妃寿诞当日,王府张灯结彩、佳客盈门。宾客连连,姐姐手下得力人手不够,因而挑了玲风和书玉过去,除了几个粗使丫头我身边只剩下代月。我虽不喜喧哗,向老太妃请安祝寿是不可少的,故而携了代月去荣寿堂。
荣寿堂佛堂内老太妃正虔心闭目跪在佛前轻捻念珠口诵佛经,我不敢扰了她老人家,是以去往西阁太妃处。
西阁内满堂宾客,不仅贵妇颇多,还有不少妙龄少女,含羞带涩,端的是环肥燕瘦,娇媚百态。我匆匆扫过一眼便直奔太妃而去,念叨:“太妃,妡儿又来扰您了!”
太妃正与贵妇闲话家常,她本是极祥和的人,见了我一脸慈笑伸手示意我过去,念念道:“好孩子,快快到我身边来。”
我稳步走去福身俏皮笑道:“太妃您不嫌妡儿烦也便罢了,饶是姐姐知道妡儿在您这儿没规没距的只怕又要训我了。”
&姐姐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太妃慈笑依旧,无形中透着她对姐姐这个儿媳的疼爱。几位贵妇也对我含笑,我便象征性给大家见了礼,这才走到太妃挨着她坐下,给她捏肩捶背撒娇道:“太妃这算不算夸妡儿懂事呢?”
阁中顿时一片朗笑,我也愈加调皮,缠着太妃唧唧歪歪不停,逗得她一顿乐。不多久丫鬟来报说二公子来了,那些陪在贵妇身边的小姐们顿时腮染桃花、脸泛霞光,偷目朝大步进来的梓希哥哥瞅去。
梓希哥哥本就皮薄,被这一干妇人小姐打量偷眼脸上已有些泛红,却不理会,大步至太妃跟前行礼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太妃点头微笑,道:“希儿可曾见过祖母?”
&母在佛堂诵经,不曾得见。”
梓希哥哥如实回答,旋即将目光投向我身上,愧疚、羞赧、悸动应有尽有。众目睽睽之下我别了头不去看他,侧眼瞅去他脸上顿时一片怅惘,转而向太妃问道:“母亲,您此时找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太妃和颜悦色道:“也没什么大事,今儿府里热闹,人员紧蹙。母亲想着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领各位小姐四处逛逛,也好过让她们陪着我们这些老婆子。”
诸位小姐闻言又是低首娇羞,我心下了然,原来太妃这是急着给梓希哥哥牵线搭媒呀,也不知这傻小子愿不愿意。我还未想完梓希哥哥便道:“母亲,孩儿刚从大哥那儿过来,还有许多事脱不开身,实在无暇给各位姑娘作陪。”
&能有什么事?真要忙到脱不开身么?”一言如涛卷来,大家齐齐朝门望去,只见蓝侧妃搀着老太妃慢步进来,老太妃面目严肃,阁中一众人等皆起身行礼。我亦不例外,对这老太妃心里多少有份忌惮。
&母。”梓希哥哥低首,老太妃却不理他,径直走到阁前坐下:“阿蓝,着人告诉侨儿和嫣儿,府中诸事无须梓希插手。”
老太妃口中的阿蓝正是蓝侧妃,她并不言语,低首应了一身便朝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
&母,我…”梓希哥哥显然有些怵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老太妃却道:“还愣着做什么?”
梓希哥哥没有听她,闷声道:“孙儿不敢忤逆祖母,但孙儿却是有事,还请祖母见谅。”
说完梓希哥哥退了出去,见此诸位贵妇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那些个小姐们也有些黯然,而太妃已然开始责怪梓希哥哥不懂事。
老太妃一声道:“无碍,我这孙儿素来皮薄,大家切莫见怪。”说完又婉声向着我说:“妡丫头,你哥哥素来听你的话,还不快去劝劝?”
我着实哑然,不愧是太后的嫡亲姐姐,手段实在不容小觑。她分明知道梓希哥哥对我的心思,这会子要我去劝是何意思?我若不去便是无礼,我若去了,要我和他说什么?
心中苦闷非常,却不能违了她的意思,低低应了声便退出阁去。代月知道我处境尴尬,是以劝道:“小姐,老太妃这么做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您亲自去劝无不是为了断二公子的念想。您对他并无情愫,想来和他说清楚也是好的。”
&到如今只能这么办了,我只是怕…”我怕和梓希哥哥开口,更怕话说绝了会伤着他,毕竟他对我不错。
梓希哥哥步子甚急,显示生气的缘故,直至出了荣寿堂才放慢步伐,我不知如何与他言语,只好慢腾腾跟在身后。
走不远时他蓦然停驻脚步,待我走近时忽的一拳砸在回廊柱上,头压手抵着柱子沉吟,许久才愤愤出声道:“妹妹若要劝我大可不必开口。”
我酝酿的话语一时全缩了回去,他转身又道:“祖母心里什么盘算妹妹心里想必心知肚明,何必来走这一遭?难道妹妹也与祖母她们一般,盼着我早日娶妻生子?”
&家治国平天下,家为根本,如哥哥能成家立业泰然安乐,妹妹自然替哥哥高兴!”我双手绞着丝帕低头不去看他:“老太妃、太妃盼着哥哥好,妡儿也不例外。”
&道妹妹半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思吗?”他情绪激动,双手紧扣着我双臂问。我退避两步道:“哥哥说的心思妡儿实在不懂,妡儿只知梓希哥哥对妡儿好,妡儿也会像妹妹一样对梓希哥哥好。”
&哥?”他自嘲道,我不去理他,继续说:“梓希哥哥乃皇室贵胄,叫你哥哥实是妡儿高攀。可妡儿之言句句出自肺腑,如惹得梓希哥哥不痛快,妡儿以后识趣也就是了。”
我转身便要离开,他忙叫住我道:“若我愿意等,你会给我机会吗?”
&儿不知梓希哥哥要什么机会,只知道你永远是我敬重的梓希哥哥。妹妹还有事,就此告辞,哥哥保重。”我背对着他微微福身,不愿再听他说些痴话,这已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大设想。
代月知我心情不畅,一路也不言语,默默伴我在园中信步。
我早已和他说得明白:只把他当做哥哥,他却还要说出这些无理言语。虽说他出身王室,到底没入我的眼,叫我如何等他?
&姐,您何苦拿那柳枝撒气?二公子固然言语失礼,到底一片真心,小姐不肯接受也便罢了,左不过远远避开。”
我淬她道:“要你多嘴,不过几根柳枝,你心疼只管拿去!”
我没好气将柳条塞到代月手中,却见一行人阔步走来,其中还包括那袭熟悉身影——安王!
他不再是一袭青衫,身上裹着件杏仁色的锦缎长衫,上面绣着淡雅木兰镶边,腰带镶着莹润的素玉。剑眉横飞、额宽鼻正、明眸清水,簇在人群中亦分外夺目。
一见他我的一颗心就猛地跳动起来,如平静之江湖掠过春风荡起阵阵涟漪。人前我自不会问他许多,因前番之事更是羞于向他开口,不过毕竟是相识,想来行个礼总不会错。
我抬眸向人群望去,眼光最终落在他身上。然而却没想到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淡然和身边几位客人闲聊踏过。
生来第一回我尝到了那种跌落悬崖底端的绝望与失落,对众人微微一笑便避身让开,他既装作不认识我,我又何必恬不知耻去缠着他?
人群从身边经过时有人对他说道:“安王爷闲云野鹤,总归是老太妃的面子才请得动您。”
安王爷?我唏嘘冷笑出来:是呢,什么故人之情?什么患难之义,不过是拿来哄骗小孩的戏谑之言!他是帝室贵胄、赵太后的亲儿子,我又算作什么?
代月对他并无过多印象,也不清楚我心中所想,还以为我仍在和梓希哥哥置气。
我心中苦悲,半个字也不想多讲,只是埋头走路。这会儿客人或在荣寿堂、或在园子里逛游,独独我这铭香水榭僻静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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