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子弹袭来的一瞬间, 楚莫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地附身、出手,那一刻她突然豁然开朗。她明知在这个时间点使用法术的影响,但她还是这么做了。无数的疑问迎刃而解, 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给出了答案。
她居然反而松了一口气,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消失了。她最近一直烦恼于雷亟, 变得都不像自己了,失了往日的随性。
它今日必会降雷下来, 那就让她最后的放纵吧。
“开枪啊!?”有人慌张地喊道,不信邪地朝着对方扫射。
“简直是烂到家的枪战台词。”楚莫不慌不忙, 反而心情不错地吐槽了两句。她随手一挥,狂风竟然不可思议地劈裂了子弹,只落下零零碎碎的残渣。这是何等诡异的状况, 完全忽视了物理规则!?
众人满脸惊恐,竟是产生了一种退意,有了逃跑的冲动。楚莫速度极快, 宛如鬼魅,一脚绊倒后退的绑匪,对方恐惧中开了空枪。楚莫一把将枪夺过, 用风刃绞碎旁人的攻击,将枪口对准倒地之人的眉心,询问道,“好玩吗?”
对方惊惧地望着举枪的俊美男子,白泽目如寒星,似乎下一秒就会开枪。绑匪浑身冷汗, 软倒在地上,结结巴巴道,“不、不好玩……”
“乖孩子。”楚莫将枪口挪开,平静地歪了歪头,“我也觉得不好玩,不过你们总爱用这些小玩意伤害彼此。”
“以大欺小,以恶欺善,残害同胞,制造战争……公道总在流血之后,这就是天道期待的世界吗?”楚莫一脸无奈地感慨道,“我真的不明白。”
这样的世界,她就算牺牲也不会变好。如果她做的事毫无意义,她又为什么要去做?
如果她总归有一天要消亡,为什么又要让她存在?
“无所谓了。”楚莫注视着剩下的绑匪,这些答案不重要了,她面无表情道,“既然你冷漠无情,那就由我来做吧。”
天空中的阴云里传来滚滚雷声,显得声势浩大。天道永远不会身临人间,它高高在上地俯仰众生,用它的规则进行平衡。楚莫却无法忍受,她接受不了善恶不公,从本质上来说她是理想主义者,她希望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好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该是最基本的吗?
如果善者总要在受伤之后才能获得公正,那还叫什么公正。
地上的绑匪哆哆嗦嗦地想要爬到一边,却突然又被枪抵住了。楚莫淡淡道,“你伤害过别人吗?”
“啊?”对方懵了,他一时没有作答,只感觉枪压着自己的力道变重了,忙颤颤巍巍道,“伤害过……”
“哦?”楚莫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对方望着楚莫冰冷的眼神,竟是连撒谎的勇气也没了,老老实实地将多年前的罪行说了。他以前也干过类似绑架的事情,对方是一个富家女孩,最后还被撕票。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诚实,竟连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楚莫神色平静地听完,询问道,“没人抓你么?”
“嘿,这哪儿抓得到,都十几年了……啊!!”对方发出一声惨叫,只感到腿骨一阵钻心的疼,脸色惨白地蜷缩成一团。
“真是个人渣,你考虑过她父母的感受吗?”楚莫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望向天空,语带嘲讽,“天道,这就是你眷顾的对象?”
楚莫像是彻底放松了,颇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但她的这番表现在绑匪们眼中就是神经兮兮和病态。雷雨已成,她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在十几秒中击倒所有人,反而不着急了。
“怪、怪物……”有人颤抖着拔腿想跑,却被毫不留情地扣下。
开枪无用,肉搏打不过,接下来简直是一面倒地碾压。楚莫反剪住对方的双手,淡淡道,“放心,我不会要你们命的,这是他的身体。”
绑匪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是剧烈的疼痛,嚎叫道,“啊——”
绑匪因为胳膊脱臼而额头冒汗,跌倒在地。楚莫漠然地解释道,“毕竟他的身上不该有不干净的因果。”
她不能用他的身体去做低劣的事。
不知不觉中,天空里竟有雨点飘落,雷亟已经锁定了楚莫,马上就要降下,楚莫却逼着每个人阐述自己的罪行。他们倒在地上,像是忏悔一样地口述,不少人身上都曾背负命案,可谓穷凶极恶。不是没有人追捕他们,但每一次通缉都要花费不小的力量,有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更是漫长的抓捕。
楚莫望着上方,挑衅般地抬手朝天空开了一枪,嘲笑道,“看一看啊,这就是你的世界。”
阴云已经积蓄完力量,天色大变,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天道像是回应楚莫的示威。
“不要以为你赢了,我只是没你无情罢了。”楚莫随手将枪丢到一边,趁着最后的时间向赵束招手,“过来。”
“啊?”赵束看绑匪们都倒地了,忙小跑过来,面带疑惑,“神君,这天色怎么了?”
楚莫并未回答,反而冷声道,“起誓!”
赵束只感觉一股庞大的威压袭来,像是泰山压顶,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他手脚发软,眼前的力量像是浩瀚无边,他却只是沧海一粟。楚莫冷声道,“现在发誓,他要是没有长命百岁,你就魂飞魄散。”
楚莫的仁慈太过有限,根本不会吝啬给旁人。赵束这回可以一溜烟跑掉,以后却不能了。
赵束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起誓,“我、我发誓,如果白泽没有长命百岁,我就魂飞魄散……”
楚莫这才放过了赵束,她的周围有大量的灵气溢出,她快要控制不住化形了。楚莫一把扯掉白泽手腕上的缚魔绳,解除了附身。白泽醒过神来,看着倒地的绑匪,讶然道,“结束了?”
楚莫什么都没说,她飘上前,在他唇上落下薄如蝉翼的一个吻,“谢谢你。”
谢谢你,我起码还有一个赴死的意义。
谢谢你,这世界并不是一无是处。
白泽没料到她的突然袭击,怔愣在原地,他还未来得及羞涩,又听到她接下来残酷的话。
“我要离开了。”楚莫轻轻道,“对不起,这回要食言了。”
不过雷亟将至,她曾经的许诺也无所谓了。
楚莫深吸一口气,尽情地释放开浑身的灵气,抽身向天空中飘去。旋风中,她终于恢复原形,探身涌入高空之中,听到了他几乎模糊不清的临别词。
他说,“骗子。”
她反倒笑了,无所畏惧。
“钟山之神,名日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
烛龙撞入雷雨之中,雷亟像是一把闪亮的剑,想要将烛阴赤红色的身躯斩断。凡人看不见烛龙的真身,却能注意到这奇特的异象,天空被熏染成血色,像是晚霞的辉光,竟将乌云的颜色都浸透了。曾有人说烛龙即太阳,或许就是这颜色像极烈日之光。
她并不惧死,只要曾拥有生的意义,她漫长的光阴就没有虚度。
不过即使是结束,她也不会束手就擒。
烛龙深深抗住了那一击,俯身向远处飞去,阴云却如影随形,紧缠不放。这才仅仅是一道雷,直到烛龙完全消失于世间,这场争斗才会结束,就像过去无数神兽的宿命。
赵束被这异象所震撼,喃喃道,“神君飞走了……”
白泽却有些恐慌地望着血色天空,因为他发现自己看不到了。
缚魔绳消失,白泽与里界的联系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又变回了凡人,再也看不到超自然的存在。
楚莫就像是一个绮丽美好的梦,现在伴随着这绚烂的天空,梦醒了。
警方到达现场时,看着倒地的绑匪们深感震撼,谁都不敢想象,这是白泽和赵束两个人的杰作。这群人身上有不少人有案底,现在全都被追拿归案。警方调查着原委,白泽却无心这些,他现在只想找到答案。
白泽第一反应是拨通汤川的电话,质问道,“她去哪儿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么……”汤川得知消息,怅然若失,颇有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哑声道,“这是我们的宿命。”
汤川也无能为力,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白泽从汤川那里得知天道的规则,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自己不算活着,怪不得她拥有无尽寿命,却又是随时赴死的样子。
白泽懒得再听汤川的劝说,挂断电话,直接让郭奇订票,暂停一切工作。
他要回去,即使真的要离别,也该有恰当的告别程序,她那算什么?
他还有话没有说出口。
如果天道真的存在,为何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又失去?
白泽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但他最后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他不想放弃。
暴雨中,白泽独自驱车前往郊外,像是那个丧失双腿的雨夜,他也是这样孤身一人。那天后,他再也没有开过车,身体对这个位置已经有了阴影。如今他却像是麻木了,毫无知觉。
这场雨来得酣畅淋漓,黑暗中白泽浑身湿透,敲响了龙隐寺的大门。
十年前的龙隐寺周围显得相当荒芜,城市的建设进度还没抵达这里,交通并不通畅。僧人开门时,看到门外的白泽吓了一跳,面前的清俊男子浑身湿漉漉的,潮湿的发丝紧贴着脸侧,显得相当狼狈。他的眼睛却透亮,像是绝望前最后的光,“请问道玄大师在吗?”
僧人为白泽拿了干毛巾,同时带着他进入了龙隐寺。寺里跟十年后相比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在雨中显得冷清多了,只有最里面的屋内亮着暖黄的光。僧人带着白泽进屋前,说道玄大师已经恭候多时。
道玄僧人的相貌没有丝毫改变,他并未年轻一分,也并未衰老一分,甚至连身上的衣着还是如此,竟让白泽有了回到上辈子的感觉。道玄见白泽进屋,抬眼望了他一眼,将经书放到一边,行礼道,“施主,好久不见。”
白泽回礼后,刚想要开口询问,便听道玄语重心长道,“施主,无常故苦,常乐我净,一切有为法,皆为因缘,请回吧。”
道玄说完,竟然又重新拿起经书,做出送客的样子,仿佛他等待多时,就为了对白泽说这一句话。
“大师究竟是渡我,还是误我?”白泽强压住情绪,努力平静道,“您曾问我为何来寺中却不上香,因为我想寻求一个答案,可惜我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这个答案的存在。”
“我本以为大师赠我的红绳就是答案。”白泽注视着道玄,一字一句道。
“凡夫不知一己与世界之真相本为无常、苦、无我、不净……去除四颠倒,才有涅槃四德,真正的常乐我净。”道玄无奈道,“施主已重获新生,何必执着于此?”
道玄极为感慨,白泽本该是最了解这个道理的,他跟他们都不一样。
“大师当初是可怜我吗?”白泽反而淡淡地苦笑了,恍然道,“过去我只是身死,现在却是心死了。”
道玄沉默不语,白泽见他不为所动,终于忍不住彻底失望,喃喃道,“天道不仁……”
轰隆——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道玄沉声道,“这话只有施主说不得。”
倘若最后的信徒都消失,这世间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一切有为法,皆为因缘,我既特意到此,大师不也该顺从因缘?”白泽目露恳求。
道玄踟蹰良久,终于叹息一声,“罢了,施主去缘起之地吧,倘若赶得上……”那就真是因缘了。
白泽离开龙隐寺,一时有些茫然。如果缘起的地方不是龙隐寺,那又是哪里?他驱车前往十年后居住的地方,这里还未建起高楼,只是圈出了一片空地,似乎要开始施工。车祸的道路,他在前来时就曾途经,剩下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暴雨中,雷声阵阵,这片荒芜的空地没有任何灯光,世界像是黑色的。白泽翻墙而过,寻找着楚莫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孤身站在雨里,一时茫然无措,世间仿佛又只有他一个人。
白泽突然醒悟,他就算找到也看不见了,他只是凡人,并不是赵束或龚平申。
“我做错什么了么,你要这样惩罚我?”白泽擦去脸上的液体,终于忍不住苦涩道,“我上辈子造了很多孽,所以报应在这辈子?”
“既然总要失去,为什么让我曾经拥有……”他的声音在阴雨中极为无力,“回答我啊,天道。”
雨势渐弱,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甚至连雷声都远去了。
白泽突然绝望了,他一时怔愣在原地,像是最后一根绷紧的弦都断了,浑身使不上任何力气。他感到自己仿佛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尝试着拥抱这个世界,回应却永远是沉默和寒冷,直到点点银光融入他的身体里。
绵绵细雨中,磅礴的灵气彻底爆发,像是海浪般倾泻而下,让人神清气爽。躲藏在城市中的小妖们似有所悟,感受着这份恩泽,如同久旱的人终逢甘露,他们怀着感恩的心情接受着馈赠。
白泽追随着星星点点的银光回头,这才发现背后原本漆黑一片的空地,此时却宛如星河。无数灵气宛如雪花飘散,从正中心最亮的银白色处涌出,在风雨中飘向远方。他并未发现银光融入自己体内,只是下意识地往正中心跑去。
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像是终于找到了答案。
白泽越往里面走,飘舞的灵气越多,等到快接近中央时,竟像是走入了一个明亮的纯白世界,不带一丝污秽。光芒的正中心,正是一袭白衣的楚莫,她像是静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在这里断章,怕你们说我是小狗=_=所以这章比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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