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蹲在侧边巷子,墙根下,一直哭,哭到不能自已。然而这一幕是最被忽略的,根本无人察觉。
她是个小人物,哪怕心底最大的感激,都渺小得微不足道。
褚涟漪回了办公室,准备让人安排记者们吃饭,打点一下,看了一圈没发现安红,就另外叫了个人去做。
至于郑书记本人,有个词,叫做入戏太深。
刚刚是一幕大戏,剧情有递进层次,人设丰满,而且讨好,动作戏有震撼力,情感表现方面,更是发挥空间巨大,既有压抑,内敛,也有爆发和余韵……
做为一个戏精,郑书记感觉过瘾,酣畅淋漓,但是当然还是停不住的。
他没走,就留在了店里,到处晃,和老员工们一起回忆宜家初创时候的送货三轮,艰苦的岁月,和新员工们谈笑,说,印象中好像是我招的你……曾骂你几句,也是想你争气。
场面有点感人。
“宜家,永远都是我的家啊……以后,这个家就拜托了。”郑忻峰拱手,说:“我会常回来看望大家的。”
“那,郑总你以后要去哪啊?”有员工站那儿,关心问。
这一问的标准答案其实就摆在那里茶寮或者港城。
宜家经过这一年多的发展,高度重视人才招聘和培养,最早实施管培生制度,现在是江狡兔的三窟之中,最不缺人手,也最成熟稳定的一窟。
这种情况下,还放两个这么重要可信的人在这里,显然已经有点浪费了,郑书记走,其实也就差嘴上说不说这一句而已。
但是,郑忻峰想了想。“大概,下海自己扑腾扑腾吧”,他一副很装的样子说,“从此江湖再见。”
晚饭都没吃,郑忻峰买了啤酒和一群人在仓库里告别,一直演到江老板从南关回来。
江老板现在有一个铁腕、无情的老板形象了,连他最好的兄弟,一起创业的郑忻峰犯了事,他都能忍痛开了,将来还有谁敢乱来?
办公室里,只有郑忻峰和江澈两兄弟在。
员工们看见,表面故作不经意,实际却都十分关注,会不会打起来?
“老彪,你那边传真收到了吧?”郑忻峰对着电话说:“对,认准这个人,叫王德发,我估计他身上带的钱,超过500万。”
胡彪碇那边说:“放心吧,我全都已经打过招呼了,只要他是走这边出境,就一定喂鱼。”
他们口中这个王德发,就是那个卖劣质彩电给宜家的国企销售科长,本身就是已经被举报的一个情况,这一笔,应该是跑路前顺手捞的。
这就很悲剧了,同学们以后要是计划当坏人,一定要记住一件事:顺手做的小坏事,往往最容易出事。
真正的高明的“坏人”,都只做一件坏事,其余的时间,他们比普通人做更多好人好事。
这一点现在的钟放知道。
至于王德发,他要出境,大体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陆路南出,经越南,去东南亚;另一条由海路入港城,然后天高任鸟飞。
考虑他人是在越江省附近失踪,而且不差钱,走湖建、粤省沿海这条线的可能,几乎能到百分之九十。
那里有个人叫胡老大,在等他。
电话挂断。
“所以,下一步,郑总计划去哪?”刚下飞机不久的江澈笑着建议:“要不,你去茶寮?”
“那我不去。”郑忻峰第一时间坚决拒绝,然后解释:“茶寮虽好,但是我肯定呆不了,我呆久了要闷死的。”
“怎么会?”江澈戏谑说:“那里不是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杏花婶吗?”
郑书记悠悠叹口气,“杏花婶一家,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我朴实、一根筋的杏花婶了。”
江澈:“……”
“其实我有个计划。”郑忻峰又凑过来,猥琐加兴奋说:“老江,咱们在港城投点钱,弄个辉煌夜总会吧?”
又是辉煌,这个江澈就不怼他了。问题夜总会?入秋了,我要光明、正义、高大上好吗?
“滚。”理由都懒得讲,江澈说。
郑忻峰哀怨说:“别啊……”
“别个屁,想都不要想。”为了表示态度坚决,江澈不自觉提高了嗓门,笑骂道:“滚,你一毛钱都别指望我会投。”
这是办公室里的真实场景。
但是,在办公室外,那些听到了这些话的人,他们的想象中,剧情就不是这样了。
大概是这样:
这一话,【最高(爆発)兄弟反目の大决裂】
然后,就在女声优嗓门不断拔高的旁白,“ぺちゃくちゃ”中,郑忻峰独自走出了办公室,关门,转身,背影落寞地离开了宜家。
配乐会消失,关门声和脚步声会在一片寂静中被放大,显得冷清,郑总的背影,会被拉长。
然后某个小辣椒谢雨芬收买拉拢,用来监视郑忻峰的中层员工,她应该戴眼镜,镜片右上角,会闪过一团星形的光。
…………
郑忻峰为什么会离开呢?
因为他得回家啊。
哼着小曲打开家门,家里桌上有葱花炒鸡蛋,有花生米,有切猪耳朵……还有两瓶酒。
谢雨芬也是能喝一点的,她坐在桌边,已经把酒倒上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郑忻峰讪笑着,有点慌,这样的场景,刚开始有过,后来很久没有了,而今天,它也不是什么节日啊。
“就说说话。”谢雨芬说。
“哦。”郑忻峰有些忐忑地坐下来,吃一口菜,举了下杯。
小辣椒低着头,没注意,自然也就没和他碰杯。
有些尴尬,郑忻峰怕点着火药桶,只好放下来,自己默默慢条斯理地吃着,喝着,等谢雨芬先说话。
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把火药桶引爆了。
“吃。吃!吃……我让你吃。”一直沉静,低头吃着的谢雨芬声调从低到高,再到咆哮,突然一下,伸手去扫桌上的菜。
几块炒鸡蛋落在郑忻峰腿上,盘字也在他腿上,但是正在往下滑……
他伸手捞了一把,没赶得及,盘子落地,“乓”一声,碎了。
谢雨芬安静下来。
“这是又怎么了?”郑忻峰手上还拿着筷子,说不出是什么语气,但绝对不是对吼。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良久,谢雨芬才道,然后她一边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不看郑忻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温柔,应该安慰你,支持你的,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做不到。”
郑忻峰困惑一下,大概猜到了,笑着说:“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是吗?”完全无法琢磨,谢雨芬的语气突然又变了,“卸磨杀驴……你说没那么严重?”
“谁跟你说的啊,你不了解我,还不知道江澈吗?”
这一句在逻辑上的错误,里头隐藏着多少问题,谢雨芬没听出来。
“江澈?他当初和我们合伙卖饰衣链,分完钱,一个人自己跑去卖原材料,我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所以我暗示,明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跟他要股份,让你跟他要股份,你呢……你听进去过吗?”
“……”
“我不会跟你去那个什么茶寮的。”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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