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小时候的时候,家里住着的……是大房子。我记得……我家里有个很大的后园,我和弟弟妹妹在里边玩的很开心。院子里有很多花儿,还有蜜蜂蜻蜓蝉蜕……”绿舞皱眉开口道。
容贵妃在旁轻声道:“家里人呢?记得多少?你爹娘……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绿舞迷茫的看了容贵妃一眼,蹙眉道:“我爹爹……好像很安静的样子,好像天天坐在书房里读书。对了,我爹爹是个什么官儿,我记得有客人来时,叫我爹爹大人。是……什么侍郎大人……对对对,侍郎!那是官么?”
容贵妃脸上露出一种古怪而激动的神色来,连连点头,似乎要掉眼泪下来。连声道:“是官,侍郎当然是个官,而且是个不小的官儿。继续想,你娘呢?长得什么样子?”
“我娘么?……生的很美。她打扮起来非常的美。我记得她坐在梳妆台前打扮的样子,长发一直到腰间,像是瀑布一般。我好羡慕娘啊,我羡慕她的头发那么长,我那是头发才一点点长。……娘说,待我长发及腰时,会嫁个如意郎君。我那时不懂,娘便对我叹气,说我命不好,我也听不太懂。我觉得我命挺好的,我遇到了公子,嫁给了公子,我娘的话应验了,我嫁了个如意郎君。”绿舞喃喃道。
容贵妃眼角似乎流出了一滴亮晶晶的东西,但她很快便拭去。柔声道:“还记得些什么?再想想。”
“还有么……对了,我家门口大街上有个大牌楼,还有石狮子石马什么的,很是气派。早早晚晚还有钟鼓之声。我来京城后经常听到这种声音,难道说以前我家就在京城里么?还有……便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那年冬天,我睡在被窝里,突然间我娘便冲进来了,她抱起我来往外便跑,然后我们上了马车,弟弟妹妹都在马车里。弟弟妹妹都在大哭。娘便用被子将我们全部裹起来。然后我们便走啊走啊,天亮了又黑了,走了很久很久。我问娘爹爹在哪儿,娘哭着说爹爹死了,我们没有家了。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死了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们到了杭州,没吃没喝,娘对我说,她养活不了我了,要给我找个人家送了,留一条命在。我当然不肯,可是我也没办法。就在杭州石栏桥头,主母来了,带走了我。我现在还记得娘坐在桥头伸着手看着我的样子。我……我……贵妃娘娘恕罪,我不能说了,我的心很痛,很痛。”
绿舞回忆起记忆中最为痛苦的片段,痛苦的佝偻着身子剧烈的喘息说,实在没法再说下去了。容贵妃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忽然伸手一把将绿舞抱在怀里,呜咽道:“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好孩子,不要伤心,都过去了。”
不知为何,绿舞被她抱在怀里时,心中竟升腾起一种奇怪的亲切感。不自觉伸手反抱住容贵妃,眼泪也扑簌簌的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绿舞忽然清醒过来,离开容贵妃的身子要跪地磕头,口中道:“贵妃娘娘莫怪,绿舞不懂规矩,又逾矩了,请娘娘恕罪。”
容妃拉起她道:“有什么罪?不必如此,我们在说话而已。在我面前,你以后不要这么小心翼翼。我不会怪你的。”
“为什么?”绿舞道。
容妃笑道:“不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跟你挺投缘的。你……很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绿舞喜道:“哎呀,娘娘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呢。不知道为什么,我适才看见娘娘,就觉得很亲切的样子。”
容妃轻声道:“是么?”
绿舞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容妃笑道:“没有说错话,你我有缘。对了,你在杭州林家过得如何?听你的口气,林家这位公子对你很好是么?”
“是啊,主母对我很好,公子对我也很好。主母把我当女儿看,公子这两年对我也非常的好。他……他娶了我,对我很好。我很满意了。公子娶了郡主之后,郡主也对我很好,总之一切都很好。”
“噗嗤!”容贵妃笑了起来:“你满嘴的好好好的,看起来你是真的很开心,很满意。那就好。你之后再没有去找你的家人么?”
“我找了,找不到了。娘带着弟弟妹妹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活着还是死了。不过公子说过,要帮我找到家人。我想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是命。”
容妃缓缓点头,轻声道:“你会怨恨么?你以前的家里是官宦之家,你本来可以当……大小姐的。却沦为奴婢,嫁人为妾。倘若有人害的你这样,你会不会怪他?会不会怨恨他?”
绿舞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爹爹是因为什么死了,娘为什么要带着我们逃走,我一点也不知道。倘若说是有人害的我们家如此,我一定会恨他的。可是……倘若不是经历了这些,我怎么会遇到公子?我说不清……仇是要报的,可是我却又想,也许不必记仇。总之,我没仔细想过此事。倘若是公子,他必是要报仇的,我知道他肯为我做一切事情。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他。”
容贵妃愣了愣,轻叹一声道:“不说这些了。恩……你能常来宫里跟我说说话么?你我一见投缘,我很想跟你多聊天。你愿意么?”
绿舞笑忙道:“贵妃娘娘吩咐,绿舞岂会不遵。但我可进不来宫中。今日还是机缘巧合,否则我可没造化进宫赴宴。反而出了丑。若不是娘娘大度,怕是要惹事了。公子以后一定不会让我进宫了。公子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怎么骂我呢。嘻嘻,他一定很恼火,嘱咐我那么多叫我小心,我还是闹事了。”
容妃呵呵笑道:“他会打你么?”
“怎么会?他骂我都是轻轻的骂,怎么会打我?他还从没对我动一个手指头。他对身边人很好的。”绿舞甜甜的笑道。
容妃微笑道:“那就好,他若是打你,你便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你进不来宫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若宣你进来,你便进得来。就怕你自己不想来。宫里一定没外边好玩。”
“娘娘放心,只要公子许可,娘娘想要我来说话,我自是来的。绿舞很喜欢贵妃娘娘,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对不住,绿舞不会说话,娘娘怎么会见过我?反正,只要能进宫来,我便来就是了。但是我得先照顾好公子和郡主姐姐,也不能常来。贵妃娘娘要谅解。”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你愿意来便来,不愿意来……总之你方便来便来跟我说说话,难得有个和我投缘的说说话。你那个夫君……应该不会拦着你的。”容贵妃笑道。
绿舞点头道:“我明白。不过……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容贵妃道:“问便是。”
绿舞歪着头皱眉道:“贵妃娘娘适才查看我胎记和胸口的红痣,又问我小时候家里的事情作甚?莫非贵妃娘娘认识我爹娘?倘若知道的话,贵妃娘娘跟我说说如何?我其实还是想记起他们的。”
容贵妃怔怔无语,良久后轻声道:“以后再跟你说这些事,今日不说了好么?”
绿舞咂嘴道:“好吧,我也只是这么一问。”
容贵妃张口刚要说话,忽然门口有人高声道:“贵妃娘娘,有人求见贵妃娘娘。”
容贵妃皱眉喝道:“本宫不是说了么?此刻不见任何人。”
“奴婢该死,不过……是梁王府郭小王爷和林郡马求见,说是来请罪的。”外边的宫女叫道。
“公子来了。”绿舞喜逐颜开道。
容贵妃笑道:“他们是来救你的,还以为你被我怎么样了呢。罢了,今儿就聊到这里,你随他们去吧。”
绿舞起身来给容贵妃磕头道:“多谢娘娘大度,不计较绿舞的无礼。娘娘保重,绿舞走了。”
容贵妃点头微笑:“好好的,以后行事不要冒冒失失的。这是冲撞了我罢了,要是别人,今儿你少不得吃一顿皮鞭。你夫君还要受申斥。去吧。”
绿舞连声称是,转身来到门前掀起帘子。那容贵妃在身后忽然叫道:“绿舞,刚才的事情,你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么?”
绿舞脸上一红,心道:我才不说呢,可羞死人了。
……
半个多时辰之前。绿舞被从宴席上带走之时,小王爷郭昆的夫人马氏全城目睹,焦急万分。虽然跟绿舞并没什么交往,但她毕竟是王府姑爷的侧室,闹出了这么大乱子来,恐要受罚,自然不能不管。
只是在宴席之中不便离开,等了好久,才瞅了个空子离席,请一名内监到另一边男宾宴席处禀报小王爷郭昆。小王爷得知之后立刻告知了林觉。在首席上正被大皇子郭冕缠着说话的林觉当即便离席而去,连告退的话都没说。好在太后皇上皇后正被一群皇亲国戚围着敬酒拍马屁,也没空看到林觉和郭昆的离席。
两人弄清楚了情形,郭昆连声的抱怨林觉不好好的嘱咐自己的小妾守规矩。那容妃是太后的侄女,某种程度上身份比其他人都高,后宫中就连梅妃也不敢对她造次,冲撞了容妃,便是被打死也是不会有事的。
闻听此言。林觉更是心急如焚。两人一路来到荣秀宫中求见,却被挡在了二进。郭昆亮明了身份求见,宫女才答应通报一声。
此时林觉正跟拦门的内监理论,嗓音大的很,有些失态。忽然间,看到绿舞从回廊下走来,林觉顿时大喜过望,大声叫道:“绿舞。”
“公子!”绿舞喜道,把足飞奔而来。
“谢天谢地,你没事吧。可急死我了。”林觉大叫道。
“没事没事。”绿舞笑道。
林觉一言不发,拉着绿舞转了个圈,又检查手脚胳膊,发现确实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沉脸斥责道:“怎么搞的?不是说了要你小心在意吗?怎地便闯祸了?这是宫里啊,出了事都是大事。你呀。”
“对不起。”绿舞噘嘴道。
林觉一把搂住她在怀里道:“没事没事,没事便好。”
一旁的郭昆翻了翻白眼,心道:你在自家也这样么?我妹子比你这小妾不美?也没见你如此?难道跟我一样,偏爱疼小妾?
“到底怎么回事?贵妃娘娘没有责罚你么?”林觉问道。
“没有,贵妃娘娘人很好,一点都没怪我。”绿舞道。
“难得啊,没事就好。请代我们转达对贵妃娘娘的感谢。谢谢娘娘的大度,改日再来谢恩。”郭昆拱手向跟着绿舞前来的一名宫女道。
那宫女行礼道:“小王爷客气了。”
林觉也拱手行礼道:“多谢娘娘开恩。”
那宫女看着林觉笑道:“你是林大人?”
林觉道:“是。”
“娘娘有几句话告诉林大人,娘娘说要林大人好生待绿舞,否则娘娘会责罚林大人。”宫女微笑道。
林觉愕然无语,这没头没脑的,怎么说这种话?自己的老婆自己还不疼么?这娘娘倒也奇怪,怎么管起自己的家务事了?怎么就忽然成了绿舞的靠山了?
“遵命!请娘娘放心便是。”林觉行礼道。
……
虽然答应了容贵妃不将在荣秀宫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但绿舞怎么可能对林觉隐瞒此事,那会让她产生负罪感。这世上最亲的人便是林觉了,她可不能对林觉隐瞒什么。所以从宫里出来回到家中之后,林觉一问,绿舞便全说了。即便林觉不问,绿舞也还是会说的。
林家后宅暖阁里,当林觉听完绿舞的叙述之后,惊讶万分。
容贵妃没有责罚绿舞,这或许是她的大度。但她对绿舞所表现出的行为,却让林觉觉得事情绝对不简单。林觉当然知道绿舞身上的胎记和胸口的那个红痣。林觉曾经跟绿舞开玩笑说,凭着绿舞身上的胎记和左乳上的红痣,就算将来丢了,也可以轻易的找到。
问题在于,手臂上的胎记或许显眼,可以被别人看到。绿舞左乳上的红痣怕是只有绿舞和自己知晓了。这种女子最隐秘位置的标志,谁可知晓?
但从绿舞口中说出的情形,那为容贵妃要绿舞脱了上身的衣物,很明显便是冲着那颗红痣去的。给林觉的感觉是,她的行为就是为了验证什么。
除了这一点,她查问绿舞小时候的事情那么仔细,这也非同寻常。绿舞跟她可没见过面,就算她对绿舞有好感,也不可能查问的这般仔细。给人一种要查验绿舞身份的感觉。
对于绿舞的出身,林觉并非没想过去帮绿舞去查找一下家人。绿舞是被自己的母亲在六七岁的时候便买回来的,绿舞来时,她的亲娘和弟妹还活着。林觉觉得自己有责任帮绿舞找到失散的家人,否则那是对绿舞的不负责任。在杭州时,林觉也曾留意过,只是年代太久远,当年的事情实在线索太少。绿舞的家人流落到杭州,也没有根基,更无从查问去处,这实在太有难度。
而且绿舞自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家乡在何处,这种查寻便如同大海捞针一般,需要有极大的耐心和长久的时间。偏偏林觉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主要精力也不在于此,所以一直也没什么进展。
但从绿舞模糊的记忆之中,林觉依稀觉得,绿舞的出身应该不低。她说家里有大宅子,还有仆人。父母也很体面,父亲是读书人,可见并不是普通百姓之家。但这一点点的线索却无从引导出真相来。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容贵妃的所作所为,却让林觉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容贵妃一定跟绿舞的出身有关。否则她凭什么便可知道绿舞胸口的红痣,并且直接直奔主题,叫绿舞去脱衣查验。而且从绿舞的叙述中,林觉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为容贵妃问了绿舞的爹爹是不是姓陆。绿舞虽然没记起来是不是姓陆,却联想起了他爹爹是个侍郎,是个当官的。而且家门口有牌楼石马石狮子这些旧物,还说每天都听得到钟鼓之声。
所有的这些都是极为有效的线索。倘若绿舞的记忆无误,而那位容贵妃不是随口说出姓陆这个信息来,那么便可断定,绿舞小时候的家就在京城之中。因为既是侍郎,必是京官。那么只需要查一查十年之前,在京城有没有一个姓陆的侍郎便知道了。
本来查找绿舞家人的事情宛如大海捞针一般的渺茫。忽然之间,像是突然找到了一条路,指向了正确的方向,这让林觉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很是兴奋。无论有没有结果,这总是有迹可循了。
倒是这容贵妃为何对绿舞的身份这么感兴趣,怎么就知道绿舞胸口的红痣的,这便奇怪了。倘若说容贵妃十年前跟绿舞家中有交往,知道绿舞的胎记和身上隐秘处的红痣,倒也能说得通。但是绿舞家中遭遇不明的灾祸,举家逃往南方,这位容贵妃为何没能相救?就算是她没法相救,此刻才认出绿舞是故人之女,为何她没有和绿舞明说,也没有任何要告诉绿舞她的身世的表现。她所有的行为都是反复的验证绿舞的身份,确定绿舞的身份而已。这又是为什么。
简单来说,倘若你认出一个失散已久的故人之女出现在眼前,验明她的身份之后,你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验证她的身份又是为了什么?
林觉给出的答案是,这其中必有隐情。也许是绿舞的身份不能曝光?又或许十年前绿舞家遭受的不明灾祸不能重新提及?为了保护绿舞所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总之一句话,此事必有蹊跷。
所有的这些疑惑和线索,激起了林觉的兴趣。林觉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查一查。别的不说,那条十年前陆侍郎的线索应该查一查,或许有所收获。
不过,十年前京城中的事情,林觉自认为是没法查出来的。但有一个人必定能查出来,那便是在皇城司任职多年的义兄马斌。这件事倘若不拜托他去查,便是看不起他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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