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南通州码头。
南通州与北通州相比除了同样有完备的驿站系统和发达的交通之外,就是多了一个开阔的水运码头,这儿,便是直通勾连南北的大运河的终点所在了。
京杭大运河自隋朝开凿以来,便是中原地区最为重要的一条交通枢纽。水运有着陆路所欠缺的安全和舒适,再加上船只的装载量远远胜过陆地上的车马,所以在之后南北各种货物的往来里,运河就扮演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并因此产生了大量的漕运行业,以及随之附生出来的天下第一大帮会漕帮。
除了大宗的货物贡品之类的会打从运河起运之外,不少朝廷官员和往来客商在进出京城时也会选择这一条更加便捷的通道,这让南通州这边的忙碌程度远超北通州,尤其是码头上,每日里更是人头攒动,千帆往复。
当日上中天时,陆缜将楚云容和翠眉二女,再加上两名县衙的公人送到了即将起航的一艘插着官府令旗的客船的踏板之旁。这艘船乃是户部一名前往江南催收税款官员的座驾,陆缜是通过胡濙的关系才把二女送上的这艘官船。
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但京城以外的情况依旧是复杂的。若让楚云容二女就这么孤身上路,陆缜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心。现在能把她们托付给同在朝中为官的同僚,安全性上便不再是问题,那些盗匪胆子再大也是不敢打官船主意的。
在把二女送上船之前,陆缜突然叫了一声“云容……”
楚云容应声看向了他,眼中满是不舍。自己和这个男人刚刚才互相表明心迹,却又要分离了,这让她的心里也满不是滋味儿。在两人目光交汇了一阵后,陆缜终于伸出手来,把一只钱袋放到了她的手上:“此去苏州一路珍重,这点钱你带着傍身,若回去后有什么变故,记得给我送信。我纵然远在京城,也一定会想法帮你的。”
情深意切的一番嘱托让楚云容的眼眶为之一红,心头的依恋之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但母亲有恙,她这个做女儿的岂能不赶回去?所以便只是轻轻点头:“我记住了,你在京城也要照顾好自己,遇事莫要太过强硬,有些事情能让便让了吧……”
陆缜点了点头:“那你此去一路顺风!”就在这话说完后,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去,一把就将面前的女子搂入了自己怀中。
这一下突变不但楚云容所料未及,周围众人也是大吃一惊,尤其是翠眉,更是呆呆地站在边上,全不知该做何表情才好了。
楚云容突然被陆缜这么当众搂住,脸上的离情愁绪顿时就变作了一片惊慌与羞涩,下意识地便欲挣扎。可随即,在感受到那怀抱的温暖和坚强之后,她的动作又为之一缓,本来有些发僵的身体也慢慢地软了下来。这种安心与舒适的感觉,让她浑然忘了羞怯,只想在这个怀抱里多呆一会儿。
陆缜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好一阵后才放开了双臂,轻轻地道:“一路要好好的,记得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离开这个怀抱,楚云容的脸已红得差些滴出血来,半晌才如蚊蚋般应了一声,继而低了头,转身便往船上而去。一旁的翠眉这时才回过神来,既惊讶又有些欣然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和姑爷,这才朝陆缜福身一礼:“老爷我们去了。你请保重!”这才急忙追赶了自家小姐上了船去。
一阵喧闹之后,船终于撤走踏板,升起风帆,离开码头缓缓朝南而去。船尾处,两条倩影一直矗立在那儿,不断朝着陆缜挥手告别。而陆缜,也一直站在那儿挥手相应,直到那船最终成为一个小黑点,再也不见。
在目送船只远去,放下手来之后,陆缜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而面容渐渐冷却,将刚才的温暖和留恋彻底扫去,换上了一副刚毅而决然的表情:“你们这时离开京城也好,这样我就没有了太多的后顾之忧,有些事情也不必束手束脚了!”
在心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缩在衣袖中的右手捏住了一张纸,上面赫然是一道来自刑部衙门的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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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昨日,当陆缜从胡濙处得到确切的消息,有官船能载二女前往江南后,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一名差役便送了一份刑部的文书过来。
当时陆缜并没有太过在意,作为京城里的衙门,大兴县虽然地位不高,但每日里也是能收到许多各衙门文书的。但在随手展开文书一看之后,他的神色才突然变得严峻起来,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让他重审今年三月时发生在县治内的一起杀人命案,并附上了一些案件卷宗。
其实照道理来说,刑部把某件案子打回县衙让人重审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也多有发生。但要知道,陆缜这个大兴县令可是七月才上任的,三月时的案子和他可没有任何关系哪。
现在刑部居然发回案子让他来审,这其中自然就值得让人咂摸滋味儿了。再联系到之前刑部郎中李固在县衙吃瘪,他儿子李环受刑示众最终黯然离京的事情,自然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了。
而当陆缜在文书的最后看到李固的印鉴之后,就彻底落实了自己的猜测。显然,这是来自李郎中的报复,也就是说,这起让大兴县重审的案子一定不寻常,其中必然藏着什么可怕的危险和陷阱。
在明白这一点后,陆缜立刻就把曾光和岳离秋两人给叫了过来询问详细情况。这两位当时都在县衙,自然是对这案子有些印象的。尤其是岳离秋,那时的他还是掌管县衙刑狱之事的典史,各种大小案件总是要经他之手的。
被陆缜叫来,听说此事后,两人也显得很是郑重。在传阅看了那些案件相关文书后,岳离秋的面色就变得更加凝重了:“大人,这案子确实有些蹊跷。”
刚才陆缜也草草地翻看过那案子的卷宗,但上面的描述却很是简单。只说三月初七的早晨,一名早起的小贩在某处巷子口发现有一倒毙在血泊中的男子尸体,随即便报了官府。
因为这案子发生在大兴县境内,所以县衙率先出动人马对现场和尸体进行了勘察,随后发现死者乃是京城一座叫聚春楼的青楼老板,名叫冯长春。而从其身上的伤口,以及陈尸的环境来看,似乎也只是一起寻常的劫杀案而已。
唯一让陆缜感到奇怪的是,这么起劫杀案居然几个月都没有告破,现在甚至差点被刑部封存,并最终被李固拿来针对自己。所以,当岳离秋说这案子有些蹊跷时,他虽然皱了下眉头,却并不感到太大的意外。
“这案子蹊跷在哪儿?你且说来听听。”陆缜一愣之后方才说道。
岳离秋点头道:“其实刚接手这案子时我们都当它只是一起寻常的劫杀案,也是照着一般案子进行查办的。虽然死者身份不算低,但终究只是个商人,所以该问的事情也都没有落下。可结果,仔细一查才发现,那聚春楼很不简单,似乎背后还有大人物照顾着他们。”
陆缜轻轻点头,这一点他很能理解。这个聚春楼他虽然没去过,却也是久闻其名的,那是个能位列京城前五的销金窟,虽然不算教坊司的产业,但其中的姑娘却也不比教坊司出来的差。
像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好买卖,若说其背后没有靠山才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呢。
岳离秋继续道:“这事情奇就奇在他们身后明明有人,可在这位冯老板被杀后,我们县衙居然没有受到上面的压力,就是刑部或顺天府都没有派人来让我们限期破案,就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寻常百姓。”
陆缜闻言眉头也是一皱:“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看来他的死确实很不一般了。”
“正是,但这案子毕竟事关人命,下官和李县令都不敢轻慢,所以便几番查访,甚至还寻找了一些宿在那附近的百姓以及乞丐……”说到这儿,他的面上显过了更大的迷惘来:“可就在下官找到了一名夜宿附近关帝庙的乞丐,听他说记得曾见过这么个人时,顺天府突然就派人过来,把案子给彻底接了过去。”
“竟有此事?”陆缜一愣:“案子才刚有头绪,他们就接手了?”
“不错。因为是人命案子,李县令和吕途都觉着能撇清关系对我们大有好处,所以便也没有再作坚持,把所有相关案卷和人证都送去了顺天府。之后案子如何查,就与我们大兴县不相干了。”岳离秋轻声说道。
陆缜看了手中的卷宗一眼,越发的好奇起来:“这事情就更加奇怪了,明明县衙已查到线索,为何现在却成了这么桩悬案,差点就要封存起来呢?这案子,到底隐藏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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