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没多长时候,承影上来,俯耳和陆仪说了几句,陆仪皱起眉头,轻轻握了握阮夫人的手,示意她安心,用力咳了一声,放重脚步走到秦王和李夏旁边,微微欠身低声道:“皇上口谕,让您即刻进宫,说是,太后年迈,王爷要多尽孝心,不要总想着自己玩笑取乐。”
李夏极轻的哈了一声,站起来,从可喜手里拿过斗蓬,秦王也站了起来,曲膝弯腰让她给他披上斗蓬,低头看着她,“等我回来……”
“也许要到明天早上了,一会儿我就回去了,今年人这么多,花灯也不好看。”李夏将斗蓬带子塞到秦王手里,让他自己系。
秦王笑着点头,“人多,回去路上当心些,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没有。”李夏一边说着,一边推着秦王,秦王转个身,走到楼梯口,顿步回头看了眼,才下楼走了。
李夏重又坐下,暗暗叹了口气,在皇上面前有多艰难,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因为这个,她一直极其佩服金相,能自始至终侍候在皇上面前的,他是唯一一个。
李老爷一行人刚到大相国寺门口,就碰到了鸿胪寺几个官堂,拉着李老爷一处喝酒看灯,李老爷推脱不开,和一群同僚去了旁边会仙楼,李文岚跟着郭胜、徐焕,接着逛大相国寺。
李文岚的兴致全在灯笼上的诗词上,一边看一边评一边乐,郭胜的兴致却在看灯笼的人上,今年的士子比去年可多了不少啊。
徐焕有几分心不在焉,转着折扇,一会儿跟在李文岚后头看几句诗词,一会儿跟着郭胜看几个人,再出一会儿神。
走了小半个大相国寺,郭胜眼风扫到前面的李文楠和唐家贤,急忙顿住,抬胳膊拦住一左一右的李文岚和徐焕。
李文岚眼尖,郭胜刚抬起胳膊,他就看到前面的李文楠和唐家贤了,呵了一声,“那是七郎,他不是说他今年不出来看灯了吗?我请他跟我一起到大相国寺,他说……”
李文岚的话没说完,就被郭胜一脸的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给瞪回去了,“……那个,我是说……”
“一年就一个上元节!”郭胜一根指头竖在李文岚面前,徐焕也探头过来,“是啊,一年就一个上元节。”
“我没说别的。”李文岚一脸讪讪,“那个灯笼不错!”
郭胜哼了一声,抖开折扇晃着,接着看人。
走了半个大相国寺了,他竟然没看到苏烨苏大公子。
苏烨可是年年到这大相国寺闲逛看灯的,成亲后,年年都要带着柏氏来招摇一番,今年,这会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银贵,”郭胜招手叫银贵,等他靠近,低低道:“往那边看看,找找苏大公子。”
银贵答应一声,往另一边过去。
“你找他干什么?”徐焕离得近,又踮着脚凑了凑,听到郭胜的吩咐,奇怪问道。
“士子领袖么。”郭胜嘿笑了几声,没答徐焕的话。
又往前走了一段,大相国寺后面一片灯笼闲人都略为稀疏的地方,银贵赶上来回话,他没找到苏大公子,徐焕呆站着愣住了。
“这苏烨真是刁滑。”郭胜听了银贵的禀报,撇着嘴和徐焕嘀咕了一句,徐焕呆呆愣愣的看着前面树影下,没听到郭胜的话。
郭胜顺着徐焕的目光,看到树影下垂头站着的姜尚文,和姜尚文旁边,双手叉腰瞪着徐焕的姜尚武,哈了一声,招手叫姜尚武,“尚武,过来!”
姜尚武不情不愿的放下胳膊,不情不愿的挪到郭胜面前,揖了一礼,脖子拧到一边,一幅不打算和郭胜说话的模样。
“过去说几句话,把话说清楚。”郭胜抬手推了徐焕一把,低低道。
徐焕嗯了一声,往树影下过去。
“你是姜尚武姜大郎?先生和我说过你,我姓李,名文岚,行六。”李文岚冲姜尚武拱着手,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
姜尚武斜着李文岚,“我知道你,我当值的时候,见过你好几回。”
“咦?真的?哪几回?我怎么没看到你?”李文岚惊讶了。
“你当然看不到我,我是最外头的护卫……”
……
郭胜没多理会说的十分开心的李文岚和姜尚武,只远远看着树影下,低头看着姜尚文的徐焕,和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姜尚文。
树影下,徐焕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干巴巴的问道:“你在这里,等我?”
“嗯。”姜尚文低着头,认的爽利无比。
徐焕又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和弟弟,出了正月就走,回明州,以后,再不来京城了。”沉默良久,姜尚文低低道。
“噢,”徐焕一个怔神,“王爷知道吗?和王爷说过了?你父亲?”
“不知道,还没说,先和你说一声,阿爹他们,不用我们管,我们只管自己。”姜尚文看着自己的鞋尖,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几乎要掉落下来。
“老郭说,你爹他们的赏赐,进京城前,就拟定了的,没想到皇上一直拖到现在,老郭说,原本的任命,只怕要打折扣。”徐焕声音压的极低。
姜尚文抬头看向徐焕,脸上的伤心被担忧掩盖,阿爹想的更不好。
“你别多担心,老郭看朝事极准,他说只怕还要拖一阵子,不过没大事,也就是从三品往下抹一抹,或是从三品虚职,实领的差使上打折扣,别的不会有什么,你放心。”徐焕看着姜尚文脸上的担忧和惊悸,急忙安慰道。
“嗯。”姜尚文垂下了头,低低应了一声,阿爹也这么说,性命总是无碍的,邱叔说,只要有条命在就行了……
“你的事,我和太婆说过了,太婆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之所以……是老郭说,最好等你阿爹他们的事落定,走了,再议,你别急,不是你,是我这头,阿夏,你知道,王爷十分艰难。”
徐焕的话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姜尚文猛抬头看着徐焕,嘴唇抖了片刻,用力咬紧,片刻,再松开,已经平静下来,“我没……这些,阿爹跟我说了,我走,也是……从前我太任性了,一点儿不替别人着想,我和弟弟,这小一年,添了多少麻烦,不光王爷,还有你,你的前程,我都知道了,出了正月就走,你放心,我……我和弟弟……”
姜尚文垂下头,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到地上。
“别走……我是说,不用走,”徐焕有几分手足无措,“老郭说,你们姐弟来了,就走不脱了,说你们……”
徐焕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接着道:“是自投罗网,要么你们姐弟留在京城,要么,你阿爹和……留在京城,我没什么前程,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命无运,两场春闱都误了,往后……我不想这个了,你不嫌弃就行。”
姜尚文猛的抬起头,呆怔惊愕的看着徐焕,一小半是因为后一句,一大半是因为前一半。
“是我害了你和尚武,你们……柏小将军给老郭递了话儿,你和尚武,说是邱的侄女和子,柏帅递的折子,你们当初进京,是他让你们来的,你们在京城,皇上才能……”
徐焕垂着头,“老郭说,柏帅这是一番苦心,你和尚武的事,瞒不过那些明眼人,要是,议了亲,就更瞒不住了,不如上份暗折,先在皇上那里挑明,有你们两个在京城,你爹他们,也就能出了这京城了。”
姜尚文呆呆的看着徐焕,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都说江湖凶险,跟这里比……我听你的。”
“嗯,别担心,也别想太多,有人心的地方,都凶险。等你阿爹他们安顿好了再说。”徐焕声音低低。
姜尚文呆呆看着他,半晌,嗯了一声,“我先回去了。”说着,往后退了几步,扬声叫姜尚武,“阿武,我们走。”
徐焕站在树影下,看着姜尚文和姜尚武走远了,才垂着头背着手,踱回到郭胜旁边,迎着郭胜的目光,点了下头,“都说了。”
郭胜抬手拍了拍他,“放心吧,一时的艰难而已,咱们往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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