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虽好听,故事也动人,可画心并没被这靡靡之音迷的玩物丧志,忘记此次下山的目的。
画心四下打量着,目测了一下,这个戏台子似乎还挺适合给她做收徒的擂台。
“一会戏唱完了,本公子能否借你们的戏台一用?”画心捏着扇柄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叩着木桌,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问道。
“借得,自然借得。”午七连连点头。
这东家夫人来借戏台子,岂敢不应?
一出戏已近尾声,不知台下哪个风流恶少作祟,往戏台上撒了一把金锞子。画心见那青衣“女子”足底一滑,身姿半倾,就要坠下戏台来,不由救美心切,拍案一跃,踏着乌鸦鸦的人头往戏台上飞去。
午七一惊,欲拦已来不及。
棠舞歌的名角,九儿,全名唤作卿九影。
卿九影遇见画心的时候,他是戏台上浅歌低舞的青衣,她是看座上谈笑风生的恩客,他一出戏未及唱完,已要狼狈落幕,却见她点足一跃,凌空踏步飞上了戏台,红衣飘兮,翩若惊鸿,青丝舞兮,绝色倾城,从此,惊艳了他的整个余生。
画心伸手揽着卿九影的腰,虚虚一扶,红衣公子,青衣名旦,恰好似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台下立即又喝彩连连。
扶罢卿九影,画心勾唇一笑,转身往戏台上亭亭一立,露出她招牌式睥睨众生的眼神。
画心虽穿着一袭男装,轻袍缓带,行姿风流,目藏傲色,眉透英气,并无半点装扮,却仍是生生将一旁的玥城第一名伶比了下去。
台下的看客门见画心救了人后立在戏台上并不下来,又生得端的是风流妩媚,绝色倾城,以为这是棠舞歌新玩的花样,一出戏结束,另一出戏尹始。不由纷纷猜测棠舞歌是否又捧了新人。
“你们说,这位公子会是谁啊,我在玥城怎么从未见过他。”
“没见过,诶,你们有谁见过吗?”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
一人问,其他人接二连三摇头附和。玥城也就这么大,富贵人家也就这么多,有资本且喜欢来此烟花柳巷寻欢作乐的,时日久之都已彼此相熟,结了酒肉朋友。
如今却凭空蹦出一个全然陌生之人,且是如此的姿容出众……
“你们瞧见没,方才棠舞歌的伙计一直在跟他絮絮叨叨,二人相谈甚久。”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概这红衣公子是位贵客吧。”有人猜测。
“胡说,今日雪舞厅与棠轩厅都还空着,若是贵客又怎么会屈尊与我等待在这众堂里?”有人不以为然。
“可若他不是贵客,棠舞歌里那个精明的伙计又怎么会浪费时间搭理他?”
“……”
如此想来想去,众说纷纭,却处处矛盾,终于有人灵光一闪,寻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们看,棠舞歌也有好些年没出新角了,听说玉卿姑娘近日缠绵病榻,也上不了戏台,九儿一人独木难支,这红衣公子肯定就是棠舞歌想捧的新角,方才那伙计与他交头接耳不过就是在一起密谋策划这场新戏接旧戏的新鲜玩法罢了。”
“言之有理,还是楚兄你这脑子转得快。”
“那是……”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
“玉卿姑娘倒是可惜了……”
“……”
这个新奇飘逸的出场以及画心标致可人的模样,让棠舞歌里一时人声鼎沸,喧嚣不止。
“九儿多谢公子仗义相救,不过公子还是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台下那些人皆是不好惹的。”卿九影见台下起哄声越来越高,低声提醒画心道,声泠如玉,悦然动听,却……
却带着点低沉男音的磁性。
画心闻声讶异地向卿九影看了过去,只见他云鬓染墨,香腮晕霞,蛾眉顰笑,楚楚纤腰,原以为是个俏佳人,一张口却原来是个少年郎,立即眼前一亮,对他又多了几分兴趣。
画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男装扮相,不由失笑。
男扮女,女扮男,两两看不穿。
倒还真是雌雄难辨。
“小郎君,爷赏你黄金千两,你给爷唱上两曲,若是唱的好,爷听的满意了,就将你买回去,许你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台下吵吵嚷嚷,抵不住画心绝色倾城的诱惑,渐渐有人色迷心窍地叫嚷了起来。
黄金千两?画心眯了眯眼,哂笑,这可不就是书上说的一掷千金么。画心对钱财多少并无概念,便好奇地低声问了问一旁的卿九影。
“喂,小子,黄金千两价值多少?”
“够普通人家十辈子衣食无忧。”
“这么多!”画心暗暗咋舌。
听到画心小声嘟哝,又见她一身衣着华贵,一副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不知苍生疾苦之态,卿九影不由双眸一黯,叹息道,“也只够富贵人家欢场买一笑。”
画心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书逸,嫁到无心居后她都没盘算过他的小金库,也不知够养几只羽兮那样的败家吃货。
“你听说过冷公子书逸吗?”
“在玥城,谁人不知冷公子。”
“那他算不算富贵人家,有没有钱?”
“额……”
卿九影迟疑,拧眉思索了一番,关于冷公子啊,男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他谋略多么精妙功法多么高绝,女人们茶前饭后笑谈的都是他才华多么横溢姿容多么倾城,倒还真没人探究过冷公子有没有钱。
大概是众人皆觉得,对于他那样一个超凡出尘之人,谈钱多俗,等同于亵渎。
奈何画心殷切好奇的眼神,叫卿九影不好拒绝,他便揣测道,“并未听说冷公子名下有什么产业,不过从他大婚那日的盛况来看,就连铺地的红绸都是上好的玉锦,一尺百金,整整铺了上千里,又何止是富贵可言。”
卿九影话刚说完,就听画心惊叹连连,“啧啧啧,原来那个呆子这么有钱。”
台上画心和卿九影窃窃私语,台下看客们以为二人在商议价位,当初卿九影初次登台,便有恩客为他一掷千金,而这位红衣公子分明更是惊为天人,黄金千两似乎确实有点不够看……
“我出一千五百两。”
“一千八百两。”
“两千两——”
“……”
午七看着堂堂东家夫人竟然在戏台上被一众恩客当做戏伶竞相拍价,不由额上直冒冷汗,此时他觉得纵有十条命怕是也不够向他家公子交代了。
午七苦着脸思忖一番,正打算先清场,再去负荆请罪,突然——
“十万两——”
一道威严霸气的女音立即将众人的目光从戏台上吸引了过去,纷纷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豪气冲天,张口就是十万两黄金,挥金如土的不是没见过,可挥金这么如粪土的……
岂是一般的财大气粗。
凤归凉从棠舞歌二楼的歌月厅缓步而出,顺阶而下,明黄色华衣裹身,肩上罩着月白色纱衣,仿佛将天日流云穿在了身上,裙幅曳地三尺有余,盘龙绣凤,穿珠缀玉,光华流动,熠熠生辉。
凤归凉走到花梯一半处停住,臻首微抬,凤眸横扫,诸人只见她凤髻高挽,金钗玉珠,雍容华贵,贵气逼人。
棠舞歌是玥城最有名的戏园子,一楼是众堂,二楼是雅厅,三楼是贵阁。
贵阁只有一室,唤作浮音阁,向来都是有市无价;雅厅有三间,正对着戏台的是棠轩厅,左右两侧分别是舞雪厅和歌月厅,雅厅亦是非身份显贵之人预定不到。
“一百万两!”
凤归凉见戏台上二人并不答话,红唇一吐,随即叫出了天价,凤目微抬,一个女子竟站出了君临天下的威仪。
在凤归凉强大气场的压制下,堂下几乎已经鸦雀无声。这分明很是匪夷所思,可凤归凉的气度往那一放,诸人便知,她不是玩笑,也不是狂妄,她,能做到!
看来……来者不善!
画心微微眯了眯眼睛,她有自知之明,可不觉得她自己真的价值一百万俩黄金。
瞧着凤归凉行步轻盈,踏地无声,呼吸吐纳都几不可闻,一看便知是行家高手,功力深不可测。画心暗忖,如今她神力尽失,那呆子又不在,若当真动起手来,怕是讨不到便宜。
画心发现凤归凉也同样盯着她审视打量,那眼神带着三分挑丿逗七分玩味,似乎当真对她十分感兴趣,似乎还对她十分不屑一顾,那份轻缓从容之态就连画心也不禁被她摄服。
无所畏惧之人,那是多自信多可怕的存在!
以往叱咤天界的她也不过如此。
画心暗暗握拳,心中喋喋叫苦,她这女气十足的男扮像,平日里招招蜂引引蝶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竟还招来了这么一只闪闪发亮的金凤凰……
画心并不认识凤归凉,应该说,在座之众无人识得凤归凉。
凤归凉见画心不应她,泠泠一笑,那笑声如浪潮般滚滚而来,尚未近身,凌厉的音风已经刺得画心肌肤生疼,可见她内力之深。
四周的氛围剑拔弩张,画心的目光一瞬也不停地盯着凤归凉,思量着对策,她虽不认识这女人,可放眼整个玥城,应该是没有人不知道书逸的名号,于是画心打定了主意,决定先亮明身份,用书逸的威名灭一灭她嚣张的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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