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艺为人倨傲,自持家世便有些肆无忌惮。但不代表他就真的蠢的不行。
一开始黄宗羲的描述似是而非,显然就是在挖坑。果不其然,公孙艺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训斥黄宗羲的点,却不料被人家带到了坑里。
&素不读书,连班超投笔从戎之事都不知晓,也敢妄论朝政?可笑!”黄宗羲没有多少胜利者洋洋自得的表情,只是一个劲摇头,十分可惜而今京师大学堂不断扩招以后,生源质量的下降。
公孙艺一张白脸憋得通红,却是被这么一句连招打得接不下话。黄宗羲这话太狠了,一句平素不读书就将公孙艺钉的抬不起头。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自己狂妄倨傲,一不小心落了套,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这样的感觉,真叫公孙艺肝火大动,恼怒得不行。
但黄宗羲的厉害他领教过了,怼不过,只能忍。
偏偏这时候,又来一人鼓掌欢呼。
那人虽然是在鼓掌,拍的是自己的巴掌。但落在公孙艺的耳中,却感觉好似在对着自己的脸皮一巴掌一巴掌地猛抽一样。
&在那鬼鬼祟祟!”公孙艺又是转过身,瞪眼看过去,想要找那个鼓掌的人出来。
那人见此,竟是悠悠地站起身来:“阁下喊我?”
台上傅青主,台下李允儿皆是呆住。尤其是傅青主,看了这一幕,顿时明白校长的担忧与紧张缘自哪里。
见连这一位都来了,傅青主既是骄傲,又是担忧。
骄傲的是自己的当代史研究被这一位感兴趣,这是荣耀。担忧的是……若是这一回的乱子惹到了这一位,那自己往后的研究可要中道崩殂了!
&那鬼鬼祟祟干什么?你姓甚名谁,我看着怎么不似大学堂里的学子?”公孙艺别的不怎么样,认人的本事是有点水平的。他交友广阔,加上京师大学堂哪怕扩招也没有招收多少人,于是今秋入学的人里,他肯定这人面生,很可能不是学校里的人。
这也不奇怪,京师大学堂也经常有外人入内。
但既然是外人……那也代表另一个名词:可以欺负。
&下名讳……?”朱慈烺摸了摸鼻子,倒是不知道自己一个鼓掌也能引起这人一顿猛喷。这样想着,朱慈烺倒是将原来一个念头改了,淡淡地道:“事涉衙门机密,自然不用告诉你。我此行来,自然是公干。眼下见傅教授讲学精彩就留下来多停了些许。这位同学有意见,大可往后去枢密院告我。”
&你这俗吏,胆敢欺我!”公孙艺气疯了,他想不到一个区区小官吏也敢怼他。
朱慈烺还没回话,却见傅青主急忙走上前去:“敢问这位大人有何公干?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见傅青主急忙迎上去,台下不少人哄闹了起来。
尤其以公孙艺见此,冷哼医生,终于找到了心理优势:“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傅山傅青主也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才报出一个枢密院的名头,就让他巴巴地迎了上去。”
朱慈烺深深看了一眼,却是又一拍掌,就见左右进来了十数人:“也不是甚么大事。枢密院有感于学子身为帝国精英,应当文武兼备,于是与礼部、教育总署商定了个法子,将天下坤舆图发一份到京师大学堂里。”
说完,就见十几个人招呼着场内的同学,一人来领一分地图。
这地图制作得其实颇为简陋,两尺长一尺款的地图里,将天下各国的大致疆域梳理理了一个轮廓。当然,无法与朱慈烺宫里那个能够占据整片墙壁的巨大地图比拟。
但饶是如此,这一副地图的下发,一下子就震动了整个室内。
这年头,地图可不是简单物件。
往前推两千年,秦国吞并六国前,燕太子丹进献地图,可不是仅仅为了体现一下燕国的地理功底,而是代表着这是一种主权更易的代表行为。
伴随着造纸术与印刷术的出现以及勘探技术的发展,地图自然不至于还像之前那样金贵,一幅地图就代表了一个主权的更易。
但到如今,地图依旧是一个十分稀罕的物件。
尤其是天下坤舆图,光是这五个字喊出来,就足以让人心中好生感慨一番。天下坤舆,多少人连大明三分之一的省份都没去过呢。
这种长见识的东西,想要寻到实在太难了。
因为,这也是军用物资。哪怕到了后世,民用地图也多有遮掩,要将军事目标以及事涉国防地理的地方和谐掉。
明朝也是一样。于是,民间想要有一份地图,实在有些艰难。
原本上课的学生们见傅青主一见随便来了一个枢密院的小官吏就这么热情,心中多少有几分瞧不起。
可见了人家送来的这东西,心中那些心思纷纷不翼而飞。
这事情很简单。
对方送的礼物太好了!
翻开地图,大明各省,主要城市,天下各国轮廓,国明,首都以及国主。这些信息量的披露,对于许多人而言不啻于一种全方位的升华。
在没有信息化冲击的古代里,人的眼界想要开阔起来,实在需要太多的机缘。
眼见众人热热闹闹地去看天下坤舆图,刚刚发作的公孙艺一下子就显得格外郁闷。就仿佛是一拳打出去,力道全部落空一样,心中分外不爽利。
只不过,他也心知,这种情况之下,他再想去单挑那小官吏是没机会了。他只好暗暗记住这人的相貌,回头遣人去打听。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既然领了任务来枢密院公干,回头遣人去问一句,名头不难拿到。到时候想怎么整治,他有的是机会。左右这二十来岁的年纪也差不多就是个刚冒头的小吏。他堂堂官宦之家,京中不知多少旧友,回去找老太太哭诉一番,长辈定然会为他出头!
这样想着,公孙艺心中总算好受了许多。
忽然间,公孙艺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急忙去寻黄宗羲的踪迹。只见这会儿的黄宗羲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身边更聚拢了一帮子地理迷。
&竺原来已经不叫天竺了……”
&经的交趾郡,现在竟然被三家分了,真是大大的惊异……”
&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多国家?”
&是将眼光局限在了国内,可真有些可惜了……诸君,我今日方才知晓,这天下之大呀……”
……
众人议论纷纷,黄宗羲显然没有精神去找公孙艺的麻烦了。
眼见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没有功夫搭理自己,公孙艺眼珠子转悠着,当即就想遛了。这些年来仗着家里势头无往不利,倒是第一回吃瘪。
可是……朱慈烺会这么简单就让他轻松走掉么?
果不其然,忽然间,有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地大喊:“诸君快看,这各国领土的色块标志,可是截然不同呀。这……这东瀛列岛,而今与朝鲜蒙古琉球一般无二,都是我中华疆域了!”
&看,果然是真的!中华上国,疆域万里,果然不虚!”
&等功勋,就是比拟当年的班超出西域又如何?算起来,那西域之国,还未必有而今的日本国大呢。还别提还有这么多海面!”
&真是比拟当年班超平定西域之功呐!”
&哈哈,方才是谁,还指指点点将士们在日本征战呢!”
柳如是笑吟吟地看向公孙艺,果然见这会儿公孙艺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原本开疆扩土,还只是一个有些抽象的名字,大家知晓厉害,可不知具体是个怎样的模样。
现在,地图之上,骤然之间中华疆域延伸了一大截,顿时就显得形象生动。
落到公孙艺的身上,就越发衬得他刚刚无理取闹,攻讦功臣,嫉贤妒能,没事乱喷……
总之,有了这么一出,公孙艺想要跑,却是要迎着满场同学们的奚落与嘲弄了。
&公孙艺憋了良久,终究是急忙丢了一个眼神给身边相交的几个同学,想让他们掩护着自己离开。
但眼下公孙艺惹了众怒,哪里还会有人帮他挡风险。众人自然是纷纷离开,都不去看他。
公孙艺傻了眼,却是没办法。
他很清楚,自己惹了众怒,若是还继续待下去是绝对没他好果子吃的。
想到这里,他也不管身边人怎么说,一双宽袖捂着脸,在两旁奚落与嘲弄之下,大步离开了。
见朱慈烺来此,傅青主哪里还游新思教课,急忙喊了下课去迎接朱慈烺。
柳如是原本也是要跟着同学们一起离开教师,但他却发现傅青主与李允儿都变得有些鬼鬼祟祟了起来。
傅青主去迎接枢密院官员他能理解,但李允儿凑什么热闹?
柳如是想了想,心中疑惑又担忧,决定跟了过去。
却不料,刚走几步,就被刚刚那几个发放地图的武士拦住。
&是姐姐是清白人,陛下就放她进来吧。”李允儿一双眼睛瞧着朱慈烺,介绍起了这个在京师大学堂有极高人气的美女学姐。
朱慈烺嗯了一声,随后继续与傅青主谈了起来。
&代史其实是一个宏大的命题。要治学,记录史书,也不能只讲目光与视线落在国内。而今大明的胜仗一仗比一仗多,大家都平静了,从容了,喜乐平安,朕是开心。但就向今日这天下坤舆图一样,天下百国林立,中华虽强,若是子孙骄狂自大,难免亦是步欧罗巴后尘。”朱慈烺知晓傅青主是个眼界开阔的,明白欧罗巴的例子。
&想到,强秦之时,欧罗巴就有地跨千里,人口千万的大国。”傅青主知道朱慈烺说的就是罗马帝国。罗马帝国一步步衰落,以至于欧洲现在都没能大一统。
&是换个角度来想,秦皇若是未能一统江山,这九州境内会是怎样的光景?年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一石外敌强盛入侵,则吾辈尽要披发左衽,社稷沦陷,文明断绝。”朱慈烺感慨了一下,随后与傅青主谈起了外国史的课程增加。
&下要修外国史,臣定然竭心尽力。就如这日本国,若是有二三能吏熟知日本详情,也不必陛下亲赴了。”傅青主说了一大堆,还是不免如大多数士子一样,不希望朱慈烺跑出去太远。
朱慈烺哈哈大笑:“所以京师大学堂教化重担,得卿家们担起来呀。”
这是他的心血,就为了培养出一批开启大明近代化门槛的种子。只不过,公孙艺这等家伙的出现还是让朱慈烺心中叹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很正常,但难免有几分气馁。
&下……?”柳如是被获准进来以后,就被李允儿拖着,一直不敢说话。这会儿见朱慈烺与傅青主闲谈差不多了,这才缓过来:“陛下竟然会偷听我们讲课,怪不得,我怎么感觉好眼熟……”
李允儿吃吃发笑,这位聪明美丽的小姐姐还不知道自己曾经正面刚过皇帝陛下呢。
&实,如是姑娘我也是很眼熟的。”朱慈烺接过话头,仔细看了一眼柳如是,发现这鼎鼎大名的秦淮八艳已经有十九岁了。十九岁的少女,模样长开,身姿发育成熟,再加上京师大学堂的生活熏陶,浑身上下既是洋溢着青春韶华无限好的气息,又是绽放着成熟睿智女性那种复合型的吸引力,让人很难转开眼珠子。
怪不得公孙艺那家伙智商掉线。
只不过,一想到柳如是被自己当初那个比喻击落得落花流水,朱慈烺就忍不住发笑。
柳如是一头雾水,还是傅青主看不过去,将朱慈烺还偷偷讲课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见此,柳如是没有如平常小姑娘一样羞涩地低头说不出话,而是眼珠子一转,低声道:“既然是学生的不是,那学生先给陛下赔礼道歉,请恕学生不知之罪。另外,学生亦是有心报国赎罪,比如检举那等动摇国家根基之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呢?”
旁听了一会儿,柳如是心底里肯定,朱慈烺是大明罕见的明君,而且是那种极富责任心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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