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百余名车夫和苦力卸完二十七辆大马车上的木料砖瓦,搬到西面两座相连小山岗下烧荒烧出的空地整齐码放,还铲除成片的荆棘杂草,修出一条从大路到山脚的八十米平坦道路,砍下几棵碗口粗的杂树在一丈多宽的小溪上架起座临时木桥。
看着衣衫单薄、不少打着赤脚的消瘦苦力们陆续爬上清空的马车离去,朱道临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感慨,钦佩的是苦力们超乎想象的勤劳与坚韧,感慨的是苦力们的贫穷与卑微。
落在后面的应大掌柜再次向送行的朱道临致礼告辞,他与朱道在小山岗上站了半个时辰,然后兴冲冲返回空荡荡的道观里密谈近一个时辰,整个人变得精神焕发,信心百倍。
此刻他怀里揣着朱道临赠送的怀表和借给他欣赏的蓝宝石念珠,手里还捧着个尺五见方的沉甸甸木箱,木箱里不但有一套精美绝伦的九件套水晶酒具,还有五盒朱道临作为礼物送给应昌培家人和孩子的水晶球。
朱道临之所以没有将剩下十串玛瑙和各色黑曜石念珠拿出来,完全是因为借给应昌培回去细细欣赏再次鉴定的那串蓝宝石念珠,要想保持蓝宝石念珠的稀有和高价值,就不能出现太多的同类品。
朱道临已打定主意,今后不再倒卖水晶球和念珠,这些玩意儿不但卖不出多少价格还容易留下隐患,怀表、座钟、刀剑、镜子、琉璃和水晶雕像、平板玻璃、水晶酒具之类的奢侈品可以大胆经营。
这些玻璃物品如今的欧洲都能生产,大明朝的显贵家族时不时能从海外购回一两件,区别只是工艺水平、精密度和总体质量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倒卖起来更为安全。
送走归心似箭的应昌培,朱道临回到屋里坐下喝茶,手脚勤快的师弟们则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做饭做菜,没有半点忧虑,而朱道临看似安逸地坐在屋中悠闲品茶,其实他比谁都累,他的大脑一直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
令朱道临惊喜的是,师叔玄青傍晚归来时,不但带回道观西面两千八百五十六亩土地的契约凭证,还意外拿到了官府签发的灵应观房产地皮契约,盖有官府印鉴和四个红手印的崭新契约的户主一栏,清清楚楚写着朱道临的大名。
愿望达成的朱道临连忙问怎么回事,为何办得如此之快?
老道满脸得色地侃侃道来:“你再看看,看清楚了,上面标识的地皮不止灵应观原来的五亩半,而是九亩三分,多出来的是乌龙潭南岸那片长满芦苇的沼泽地,那块近四亩长宽的地方正好在南北向大道边上,填平了又能建起个宽阔的院子,所以我和灵应观两位道长到应天府衙立下契约的时候,干脆拢在一起换张新的。”
“我人没去,也能办回来?”
朱道临又问,大明朝的不少事情至今他仍然弄不明白。
老道指向契约左下角的一排血红手指印:“看见没有?委托人是我老人家的名字,保人是朝天宫两位执事,按辈分你该叫人家一声师伯,有了委托人、保人和出让人的手印,哪还用你亲自去?”
“明天灵应观里的十几个道人就会搬走,明天早上我陪你去交接一下,该怎么改建,该添加什么全都你自己做主,我没工夫管那么多。”
“行,听您老安排。”朱道临乐不可支地回答。
满面红光的老道优雅地喝口茶,捋了捋飘逸的五柳长须:“今天最让我高兴的是,只花去两千五百两银子,就买下从西面一串山岗直到江边的两千八百多亩荒废地皮,府衙的大人们还客客气气的,哈哈!”
“过几天我再打听打听,看看山下谷地东面那片八百亩荒地在谁名下,只要他愿意卖,多花点儿钱我也要立马买过来,建几排房子安置十几户流民种地,也许今后不用进城买粮食蔬菜了,哈哈!”
“应该的,多花点儿钱无所谓,只要对我们紫阳观有益,我都会大力支持!”
朱道临理解师叔对土地怀有的深厚情结,在这点上,整个民族都一样,所以朱道临不但没有轻视反而极力赞成,完了还请老道帮他保管名下的地产契约,令老道高兴得眉开眼笑,也让一旁的几个师弟看到了榜样的力量。
晚餐非常丰盛,兴致勃勃的老道大方地吩咐点起全部四盏油灯,谁知刚刚举起筷子,就听到寂静的道观下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侧耳倾听的老道还没发话,玉龙、玉虎几个已经飞快离席,抄起唐刀和棍棒冲了出去,朱道临连忙从自己枕头下拿出加长的德国甩棍,跟随老道大步出去看个究竟。
刚走到门外台基边沿还没看清楚,就听见已经跑到下面玉虎欣喜的欢叫声:“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师叔,是我师傅和大师伯、五师叔来了,玉涵师兄和玉源师兄和好多师兄都来了!”
老道大喜,连忙拉上朱道临小跑下去,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道士高举的火把下相互见礼,朱道临按照老道的吩咐,恭恭敬敬跪到地上向三位长辈磕头,刚跪下去就被几双大手扶起来。
三位风尘仆仆年纪都在四十五岁以上的道门长辈拉着朱道临的手细细打量,边看边赞非常欣赏,这个说:“果然高大英武一表人才”,那个说“器宇不凡骨相清奇”,听得边上的玄青老道得意洋洋,显然对此评价极为赞同和满意。
相互见礼之后,朱道临和十几个师兄弟稍稍留后,跟随前辈们一同登上台阶返回道观,原本还算宽敞的简陋道观一下聚集十九个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可没人在意,每张脸上都是发自心底的笑容。
之前没见过面的十几个师兄弟一直在悄悄观察朱道临,似乎想看看这位获得祖庭掌教亲自录入金册的师兄弟有何过人之处。
朱道临只顾招呼四位长辈坐下,在老道的大声支使下,先去厨房找出一大筐碗筷交给玉虎几个拿去溪边清洗,又回到厨房搬来提前备下的四坛洋河大曲,跑进跑出哪里有时间顾及旁人。
四位长辈盘腿围着用大木箱加宽的餐桌坐下,满头大汗的朱道临又发现酒杯不够用了,干脆从自己的大柜子里拿出一盒十三件套的水晶酒具,飞快打开木箱包装,逐一拿出光芒闪烁的磨砂花边酒壶、十二个美轮美奂晶莹剔透的高脚水晶杯摆到桌上,引发几位师叔、师伯和一群师兄弟们的巨大震动,一时间满堂都是惊呼声和吸气声。
迟来的晚宴很快在一片欢笑声赞美声中开始,朱道临被指定坐在五师叔玄方道长下首,其余十几个师兄弟非常自觉地前往后面厨房另支一桌,重新烧火做饭做菜,大家齐心协力个个满脸笑容,没有谁脸上露出丝毫不快。
作为地主的老道率先举杯敬酒,三杯之后转向朱道临:
“道临啊,这段日子和你说起过我上清派的不少事情,今天再让你好好认识一下,你大师伯、二师伯、五师叔包括我在内,都是我茅山祖庭的医卜同门,我和你几位师伯、师叔的师傅,就是名震天下的茅山神医广衍真人,他老人家是当今茅山祖庭掌教师伯广德真人座下排列第九的师弟,遗憾的是,他老人家七年前不顾劝阻,毅然前往爆发瘟疫的豫西悬壶济世,没多久感染戾气骑龙飞升了。”
几位师叔师伯放下酒杯一阵唏嘘,脸上满是黯然之色。
玄青老道继续讲述:“如今,聚集在茅山祖庭掌教和诸位前辈座下修行的弟子,不下一千八百余人,其中大多修习经戒、科仪、符箓、斋醮、炼养和金丹,相比之下,加入医卜一门修行的人最少,不到六十人。”
“我这一辈得自祖庭真传的五个人,如今只剩下四个,现在都在面前,厨房里的十几个与你同辈分的弟子,都是你这几位师伯师叔的嫡传弟子,而我福缘最浅,术业最低,二十五那年匆匆下山游荡,转眼二十年过去,竟然一事无成,至今也没有一个弟子,唉!”
朱道临对上清派庞大的规模震惊不已,看到大师伯和五师叔低声安慰双眼发红的玄青老道,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脸色红润身材偏矮的大师伯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又故意摸了摸手腕上朱道临赠送的八卦念珠,对惶然不安的朱道临和蔼地笑道:
“我们几个老家伙之所以抢在祖庭几位执事前头赶过来,是想把祖庭的详细情况告诉你,更希望你能拜入我医卜一门,虽然我医卜一门相对势弱,可所有人一直在坚持,一直在恪守本分。”
朱道临知道今天不表态恐怕不行了,与其被迫拜入不熟悉的其他茅山长辈门下,还不如直接拜师叔玄青为师来得实在,所以朱道临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站起来,后退一步徐徐跪下,匍匐在草席之上:
“一切任凭诸位师伯师叔做主,这是道临的福分,幸运之至!”
如愿以偿的大师伯玄岳和二师伯玄玑高兴得哈哈大笑,动作快的五师叔玄方抢先一步,向热泪盈眶的三师兄玄青连连祝贺。
喜极而泣的玄青低头擦去老泪,向鼻子发酸的朱道临连连点头:“道临,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师叔明知故问,除了您老,谁还能容得下我。”
朱道临的回答引发哄然大笑,五师叔玄方边笑边大呼“此子果然有趣”,玄青老道明知朱道临的德性也乐得不行,最后搞得厨房里的十几个忍得很辛苦的师兄弟全都爆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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