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砰!”
德林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更衣室的门,刚才的那一个“别”字,似乎是托尼向他说的。而且德林也可能知道那个“别”后面还有一个字,但是德林也知道,即便如此,那个“别“后面阻止的事,他还得去做,因为他知道,现在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避免。
所以,德林还是依旧从容地继续抽着他手里的烟,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强烈地反射着休息室天花板上的灯光,此时他的脑海里飘过的,是这八年里他所有经历的手术,以及所有他复盘过的手术记录。对他来说,所有的不可思议都还是可思议的。因为他知道所有的这些外科手术都没有本质性的区别。即便现在的系统设备再智能,所沿革的,不过是旧有的手术理论体系,只不过是把原本人工在或者速度上、或者精度上无法达到的达到了。所以虽然在旁人看来无比庞大的数据,在德林看来,只不过是抽象到理论的几个摘要。或许,为了记忆的真切,还附带上一些手术的场景。当然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止德林一个人是这样认为的,至少德林相信,托尼也是这样认为的,当然还包括那个皮埃尔。
不过,所有那些重要的,所需时间长的大型手术还会有麻醉师的身影,这一个领域可能已经有新的突破。“浩二那小子。”德林不由自主的冒出这么一句,只是声音那么低沉,低沉到都不像是他的声音。因为自从三年前开始,浩二就再也没有通过化学的方法,进行麻醉了,而是在物理层面直接阻断神经信号的传递,从而达到让患者感觉不到疼痛。就比如刚才的那台手术,那种麻醉方法就是由“浩二”在四年前首创的。说是首创,那也只是在理论上,因为在临床上,这种麻醉方法今天才是第二次用,因为浩二在想出这套方案并取得临床成功后,马上采用了更积极的麻醉方案,就是直接引导神经细胞膜间的自由电子流向非神经中枢的体外,这样可以更容易地释放疼痛感。
疼痛感!德林想到这里,紧紧地皱了皱眉头,因为安媞娜的尖叫声才是德林心中永远的痛。他下意识地准备去再抽一口烟,但当他低下头,看到这支烟所剩无几时,忍住了这一口,只不过很快他自己就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中,而两眼也是无神的注视着烟头的红光。
安媞娜还是8岁的时候,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我不要!”安媞娜前倾着腰,冲着安珊瑚做着鬼脸。
安珊瑚微笑着摇摇头,在汝窑的笔洗里洗着毛笔,羊毫带着墨汁在笔洗里飘动着,慢慢松散开,如絮如缕地勾勒着水流的轮廓,印在雨过天青色的笔洗里,总有说不清的韵味。安媞娜上前两步,两手撑在画案上,又撒起娇来。
“妈妈,你的画展我真的不想再去了。”她撅着嘴,而且嘴角愣是给挤压出两道深痕,连下巴都被挤得坑坑坑洼洼。
“你看你,怎么变得那么丑了?”安珊瑚把左手伸过来,用勾起的食指在安媞娜的鼻梁上挂了一下。
“咚咚”,安媞娜刚想继续磨她妈妈,希望她妈妈吗能够同意她一个人呆在家里。这时德林敲了敲门画室的框,“要不然更跟我再去一趟?看看手术?”德林只是随口一说,两条眉毛还稍稍向上吊了吊。还没等安媞娜回答,他又继续说道:”珊瑚,今天我们安排了监控十二台常规手术,可能时间不长,而且连着,你几点过去?”
“三点半开始吧?还有十分钟,来得及。”安珊瑚边用棉布吸了吸刚洗好的毛笔,挂到笔挂上,边随口回答。
“那孙勋呢?他也去吗?”德林也是随口一问,顺手拿起珊瑚还没洗的小楷笔,蘸了些墨汁,在一旁的夹宣上写着。
“肯定去啊!像这种机会,他还不过来损我啊?”珊瑚说着,眼睛还演着上眼睑半兜了个圈子,瞟了德林一眼。
“啊!?”安媞娜在一旁尖叫起来,“我真的不想再去了,那个孙叔叔太坏了,我不想再看到他!”
德林和珊瑚突然停下手里的事,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大声地笑了起来。
安媞娜看到爸爸妈妈取笑自己,“哼”了一声,一转身,跺了一脚,径直走出了“随息居”。
随息居是德林给珊瑚的画室取的名字,珊瑚非常喜欢,所以虽然是画室,但还是在博物假最显眼的位置放了《温热经纬》和《霍乱论》这两本书。
德林看到安媞娜气得走出房间,也顾不得笑了,放下小楷笔,起身追了出去。珊瑚接着洗笔,挂笔。顺眼看了一下,德林留在夹宣上的字。
“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珊瑚看了许久,不知不觉,食指跟着德林的笔迹,笔划了起来。
“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你必须跟我去手术室!”德林突然的说话声让珊瑚回过神来。
“德林,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出发了。”德林这时已经抱着安媞娜回到了随息居。
“去吧。”德林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我带安媞娜就好。”转过头对着安媞娜说:“亲亲妈妈。”
珊瑚把脸凑进德林和安媞娜中间,两边的脸颊都轻轻地晕上了嘴唇。
她走出画室,抬腕看了下表,然后就出发了。
“爸爸带你去手术室了,好不好?”德林依旧用右手抱着安媞娜,用腰部的力量微微地转了下,以此来抖动着她,然后把鼻子凑到安媞娜的耳边,深深吸了一个口气。
“嘻嘻嘻,哈哈哈……”安媞娜娇嫩的笑声把整间画室充盈的像是洒满了阳光,虽然画室本身也非常地明亮。
“随息居啊……”想到这里,德林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声,然后欠身站起来,随手把椅子推回原来的位置,漫步像休息室门口走去。虽然他的脚步很慢,但是那天在手术室的场景却飞快地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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