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李安眼拙,时值寒冬,草木凋零,地面上干燥异常。数千人马跑起来之后,带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而他本人,向来又是一个非常惜命的,下令全军进攻之后,就放慢了坐骑速度,悄悄躲进了自家队伍深处。结果,大部分视线都被前方的弟兄和腾空而起的烟尘所遮挡,根本看不到对手的动静。等发现有“妖兽”
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想要再调整部署,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当先那头巨大的“妖兽”踏过了三名蔡阳郡兵的尸体之后,脚步丝毫不停,举着犄角就朝第四名蔡阳兵胸口挑去。而紧跟在第一头“妖兽”之后的另外数头精怪,也齐齐低下了头,犄角宛若一排移动的钢刀。
“保持队形!”
刘秀挥刀,将青牛左侧的一名敌军砍倒,紧跟着,将长矛掷向远处一名骑在战马上的校尉。那名校尉正在五丈之外试图组织人手结成枪阵,没想到刘秀居然瞄上了自己。看到长矛忽然凌空而至,赶紧挥刀去格挡,耳畔只听“当啷”一声巨响,紧跟着,整条右胳膊都失去了感觉。随即,胸口处又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低头细看,却发现那把凌空而至的长矛已经戳进了自己小腹,麻线绑成的矛缨,被鲜血喷得倒竖而起,红得像一团火。
“啊——”倒霉的校尉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落马而死。他麾下的亲信立刻失去了主心骨,拎着长矛两股战战,不知道是该继续结阵向前,还是转身向后。而隔空击毙了蔡阳军校尉的刘秀,却根本不给他们思考时间,再度于牛背上挥舞环首刀,直扑下一名拦路者。
那名拦在他去路之前的人,早已吓得目瞪口呆。之所以没有立刻转身逃命,是由于两腿发软,而不是因为胆气过人。看到牛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此子猛地嘴里发出一声惨嚎,双手将长枪高高地地举起,闭着眼睛奋力上刺。
“当啷!” 刘枪在长枪刺中自己之前,将其一刀撩上了半空。胯下的青牛被金铁交鸣声吓了一大跳,四蹄忽然放慢,头颅猛然前挑。
锐利的犄角,瞬间将失去兵器的敌兵开肠破肚,然后远远地摔了出去。所过之处,破碎的内脏和热气腾腾的血浆洒了满地。
“该死!”
刘秀去长安求学之前,经常替家族照看牲畜,对牛马的脾性极为熟悉。发觉胯下的青牛胆怯,立刻倒转钢尖儿,扭头刺向了牛的屁股。
“哞——”
可怜的青牛,几曾受过如此剧痛。顿时被折磨得两眼发红,嘴里发出一声惊叫,再度开始加速。两个牛角如同西域弯刀一般,左挑右刺,遇到拦路的人是一下,遇到战马堵在前面也是一下,沾死碰亡,锐不可挡。
尚未成型的枪阵,瞬间支离破碎。刘秀骑着青牛从枪阵中央趟过,刀光闪动,砍落数颗惊恐的头颅。
“跟上,跟上!” 赵四等人看到刘秀单人独牛,越冲越远。也纷纷调转兵器,刺向胯下坐骑的屁股。“哞——” “哞——” “哞——”
悲鸣声,此起彼伏,所有公牛,都被眼前红色的血浆和臀部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发了疯。再也不畏惧周围的兵器寒光和人喊马嘶,沿着青牛趟开的血路,长驱直入。
剩余的长矛兵,要么被牛角挑飞,要么被牛背上的赵四等人砍刀,彻底溃不成军。而赵四等人,却对自己造成的战果看都不看,继续催动坐骑,紧随刘秀身后。
牛背颠簸,但对于以前终日摆弄农活的他们来说,根本不算回事儿。流矢呼啸,对于早已决定要舍命报答一饭之恩的他们来说,也宛若夏日傍晚的蝉鸣。此时此刻,他们眼睛里只有一个背影,那就是恩公刘秀。此时此刻,他们心中也只在乎一件事情,那就是,千万别从牛背上掉下来,被恩公和同伴们甩开太远。
至于能不能取得胜利,会不会下一刻就战死沙场,他们根本来不及,也不会去考虑。他们只管策动坐骑,向前,向前,继续向前,紧随着前面那个骄傲的身影,挥刀砍翻沿途所有能够得到了敌人,不论其是普通士卒还是领兵的将军。
不知不觉间,赵四等人也把腰直了起来,骄傲得宛如百战名将。有人身体上多处受伤,却咬着牙不肯掉队。有的人手中兵器已经断裂,却拎着半截刀身,继续呼喝冲杀,宛若疯虎。
九头牛一字排开的宽度,足足有四丈半,沿着山坡一路前冲,角如刀,身如电!沿途蔡阳官兵无论骑在马上还是徒步,都如同草扎的一般,被轻松碾翻。而牛头偶尔向上一挑,就会抛起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不仅肠穿肚烂,大多数时候,内脏也被牛角瞬间搅得稀烂,在半空中变成肉块纷纷落下,砸在其他士兵头上,脸上,令他们瞬间魂飞胆丧。
那些侥幸没被挑上半空的,下场同样惨烈。先被牛头撞得口吐鲜血,随后就被碗口大的牛蹄踩得筋断骨折。而还没等他们扯开嗓子向周围的袍泽求救,两百余名刘氏庄丁,已经在严光的带领下冲了过来,手起刀落,将他们砍得个个死无全尸!
“顶,顶住,给我顶住!”
眼看自家兵马如同遇到烈日的积雪般崩溃,蔡阳县宰李安又急又怕,挥舞起宝剑,大声招呼。“给我顶住,他,他们只有两三百人,还不到咱们的一成!”
“顶住,顶住!”县尉洪震,捕头张兴,也气急败坏,侧动坐骑驱赶着身边的弟兄,让他们舍命去拦截疯牛。
明明稳操胜券的战斗,居然被对手打得豪无还手之力。而对手,不过是一个书呆子带着两百多庄丁和千余流民。其中,那千余流民还只是站在山坡上摇旗呐喊,到现在都没向前挪动半步!
局势如果照目前这般模样继续下去,此战的结果,恐怕与当初的预料要完全倒过来。而万一打输了必胜之战,育水河畔的新野军,下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过后大伙即便保住了蔡阳县城,上头追究下来,县宰李安恐怕也难逃丧师辱国的罪名。而县尉、捕头、游徼等官员,向来跟县宰是一条麻绳上的蚂蚱,全都在劫难逃!
所以,必须有人舍命扑上去,截住牛背上那几个人,力挽狂澜。县宰李安已经看得很清楚,洪震和张兴等人,也看得明明白白。对手的全部攻击力,和大部分战斗力,其实都在那十头牛身上。而随着地形越来越平缓,群牛的速度已经在此变慢,对蔡阳将士威胁性已经大不如前。
然而,看得明白归看得明白,谁去舍命,却需要斟酌。县宰李安学富五车,自然不能有丝毫闪失。县尉肩负协助县宰牧守百姓的重任,当然轻易冒险不得。捕头和游徼,俸禄没有县宰和县尉高,威望也略显不足……
“洪震、张兴、王宝,你三个,带着亲信一起上!”
连喊了十几遍顶住,都没丝毫效果。县宰李安彻底急红了眼,将宝剑朝尉洪震胸口一指,哑着嗓子命令。
“你……”
没想到情同手足的老搭档,居然会逼着自己上前跟“反贼”拼命。县尉洪震大吃一惊,本能地就想拒绝,“你疯了,我连马都骑不好,怎们可能挡得住反贼?!”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李安才不想管洪震骑术如何,手臂缓缓先前发力,“如果你胆敢抗命,休怪老夫……”
“牛群,牛群朝这边冲过来了!”
一句威胁话没等说完,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惨叫。抬头望去,只见捕头张兴拨转坐骑,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继续大声提醒,“李兄,洪兄,快走,快走,牛群冲过来,牛群朝着咱们冲过来了!”
“废物,逆贼,陛下养你们这么多年!”
县宰李安顾不上再逼着洪震去拼命,扭过头,瞪圆了眼睛大声叫喊。“老夫不走,老夫今天宁可死在这里!”
目光所及之处,他果然看见,那个骑在青牛上的叛军将领,带着麾下的所有“骑兵”,改变方向,朝着自己趟了过来。速度虽然远不及从前,但牛角所指,郡兵们却纷纷让开一条通道。谁也没有胆子,再去阻挡此人的脚步。
“李兄,蔡阳不能有失,在下回去组织民壮守城!”
县尉洪震也看清了局势变化,果断向县宰李安拱了下手,随即拨转坐骑,如飞而去。身体随着马背上下起伏,人马合一,骑术让周围所有袍泽都望尘莫及。
“李兄,蔡阳城要紧!”
游徼王宝,反应速度比张兴和洪震两个稍慢半拍儿,也紧跟着调转马头,绝尘而去。沿途遇到几个躲避不及的郡兵,全都毫不犹豫地策马一踏而过。
“陛下,老臣无能,辜负您的洪恩!”
猛然间一阵悲从心来,蔡阳县宰李安放声大哭。哭罢之后,立刻拉转马头,紧追李兴、洪震和王宝三人不舍,“废物,蠢材,站住,回来跟老夫并肩杀贼。老夫今日不把尔等追回来,誓不为人!站住,站住,回来跟老夫同生共死,为陛下……”
“老贼,有种别跑!”
抱着擒贼先擒王打算扑过来的刘秀,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无耻,想要骑着青牛去追,哪里来得及?一愣之后,愤然举起了钢刀砍翻了对手的认旗,“李安跑了,尔等不速速下马投降,更待何时?”
“李安跑了!李安跑了!”
早就累得筋疲力尽的几个流民头目,也纷纷控制住胯下公牛,将刘秀簇拥在中间,举起残破的兵器厉声高呼。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严光领着庄丁们冲得稍慢,听到刘秀等人的呼喝,又发现敌军主将的认旗已经消失不见,也跟着扯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李安跑了……”
刹那间,山上山下,呼喝声响成了一片。原本被刘双强迫留在山顶上的灾民们,也顿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和勇气,手持竹竿,轰然而下。如暴雨天的泥石流,将沿途所有活物,瞬间吞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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