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军事上的考虑,一旦在东线反击得胜,齐国实际上也就没有什么抵抗力量了,墨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用南郑和高柳云中做牺牲,来换守住江汉和东部扩张。
齐国的军事力量虽然尚可,但都是些一次性的军队,一战消灭主力,剩下的就只能征召农兵了,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最为亲墨的齐西南地区甚至可能会直接起义拒绝齐侯的征召。
如果东线得胜,其实优先选择有很多个方向,各有优势。
楚国剩余的城邑,可以直接稳固淮北中原一线,而且可以直接兵临郑地,那里的民众基础也不错。
魏国则是在东线失败之后,可能就真的连一点兵力都组织不起来了,加上情报上说魏击重病,估计要死,其实是最好打的。
不过适的意思很明确,一旦东线获胜,不管其他,先打齐国。
因为打了齐国之后可以慢慢吞掉楚国的剩余城邑,使得整个华北平原几乎大半在墨家手中。
到时候如果高柳云中和南郑真的丢了,那也不要急。
墨家坐拥太行山以东的华北平原大部、苏北、江淮平原、吴越之地、江汉平原,几乎九州的最精华之地都已经拿在了手里,之后的战争只要墨家不出现极大的错误,那基本上就是一路平推过去了。
再者适也在为将来打算。
火器和铁器时代的来临,以及就现在泗上的技术水平而言,最多百年时间,一切都会不一样。
哪怕不用百年,只是现在,其实要担忧的外敌已经不需要考虑游牧民了,而是要考虑东北地区和河套等地。
只要适宜耕种的土地拿在手里,不给游牧民和渔猎民转型为农耕游牧混合的机会,在铁器和火器之下,他们毫无胜算。
甚至可能三五千人就足以扫荡草原建立殖民统治。
丝绸之路沟通东西,一旦伴随着造船水平和天文学导航水平的进步,路上丝绸之路在铁路出现之前必然是要走向荒废的,诸夏的重心应该是向东南,控制东北,安定雍州,暂不出西域。
财富足够之后,技术进步之后,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轻而易举地解决西部的威胁,时间越久,西部荒漠草原与这里的技术差距就越大。
如果将来打的特别艰难,那么墨家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沿着海岸向北再解决掉燕国,绕开太行山,对三晋形成三面包围,一点点地碾压过去,同时将东部作为统治的重心完善一个崭新的“国族”意识。
当然,这种特别艰难的情况属于是很极端的考虑,齐国一灭,剩余魏韩根本撑不了多久。
除了这种理性的考虑之外,墨家高层终究不是纯粹的理性的机械,他们也有自己等感性考量。
齐国搞成这个样子,在整个天下的主流都是“授田于民、开阡陌破井田”时代下,齐国居然反向而行开启了加强人身束缚和封地统治,这不是偶然,而是和泗上工商业的发展有极大的关系。
泗上生活水平远胜于别处,墨家高层心中都清楚,就是在吸四周的血。
齐国中部东部的民众被困在土地上为封地主人无偿劳作,其根源是粮食和原材料泗上有极大的需求、而齐国的工商业被泗上挤垮之后需要购买大量的手工业品。
从而形成了一种极为畸形的经济体系。
墨家一直做得就是“实利归己、黑锅归人”的手段,既是要真的想要归天下于一、彻底放弃了非攻立国的想法,要定九州为一国,那么齐国这些农夫的苦难总归是要解决的。
比起别处,他们过得太苦,这是出于“有志于天下芬”的感性。
更是一种态度,一种表示泗上不会非攻立国而是要以九州归一一视同仁为打算的态度表达。
反击先攻齐之事,便如此定下。
之后的会议上,适力排众议,要亲自领兵打通上蔡、象禾、寝到符离的交通线。
一个是为了会驻楚军团,另一个也是为了熟悉熟悉一线作战活动下筋骨,为之后的决战做准备。
会上表决通过之后,适笑道:“既是如此,我看咱们也应该安排一下后事,以备不测。不是今后十年二十年的后事,而是今后百年的后事。百年之后,你我之中最年轻的怕是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百年之内或许还有人能够知道百年后应该会是谁执掌九州的大方向。”
在场诸人于乱世之中,都是些重义轻生之辈,墨家不避讳生死,有些事总要提前定下。
之后的三天,墨家的高层们开了三天的会。
会上除了一些将来的安排外,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
其一,与宋国谈判,在让渡一部分财富的基础上,让宋公宣布退位让宋国并入墨家,宋地作为一个郡,墨家有驻军权和征收国税外,剩余的延续之前的政策允许各个郡县和其余学派执政。
这一点不难,军权在墨家手中,经济上早已统一,实际上也就是走个过场,互相让步一下,在保留那些学派特殊地位的前提下统一一下,反正宋国的封建制度实际上已经基本没了,绕来绕去还是将来要走的路,无需像对楚一样还要进行一次扫清旧思想旧制度的大变革。
其二,便是将来九州一统后,立国号为汉,星汉灿烂的汉、天上银河的汉。
这和后世的汉是一个汉,意思倒也相近,只是更接近本源。
后世的汉是因为封于汉水,而汉水之所以叫汉水,是因为其走势和天上的银河星汉一样,所以汉的本质不变,仍旧是天上的那条银河。
墨家既说天志,又有了望远镜,自然是要抬头看天,适曾笑言知晓天志总有一天便是星辰大海,大海太近,是故起了这么一个汉的名字,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
十余日后,宋国,桑林社。
才做了不到三年的信任宋公正在桑林社以宋公的名义做最后的祭祀。
这一次祭祀没有提及天命之类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是用了天志天道。
大意便是昔年宋国先祖商汤灭夏,不是因为和夏有私仇,而是夏桀残害民众,不能够使得天下得利。
如今墨家继承大禹的遗志,想要终结乱世,使得天下安定,人人兼爱相亲,这正是先祖商汤的意愿。
商汤的后世子孙无能,不能够知晓天志天道,没有能力让天下的百姓得利安宁。
如今民智已开,民众能够明白如何对自己有利,已经不再需要一个世袭的统治者,所以商汤的子孙要将权力让出来,这才是真正继承的先祖商汤的意愿,先祖也一定会庇护子孙的做法。
商汤灭夏之后,农具不过石头、兵器不过铜器,所以商汤的政策是符合当时的天下的。墨家是肯定了商汤在当时的政策的。
但问题在于墨家有一个特别的评价,称之为“在”。
哪怕是尧舜,在当时的政策是善政,但于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善政了,因为已经不符合如今天下的情况了,却不能说尧舜当时的政策不是利天下的。
商汤亦然。
所以肯定当初,并不代表肯定现在,也不代表割裂曾经。
是故宋公表示如今天下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所以殷商的后裔不能够继续统治下去,愿意归政于民,以此祭告先祖。
祭祀之后,宋公宣告退位,宣告所有的世袭权利作废,子孙后世皆为平等之民。
他照本宣科地念完之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天下已然如此,纵然强盛如楚,依旧是那样的结局,更何况区区宋国?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宋公觉得这样退位是最好的选择。
父亲选择他继位,正是因为他平庸,没有雄心,以至于当年宋国之变后将有雄心的弟弟扔到了泗上作为质子去“学习”。
整个宋国的军权都在墨家派出的“教官”手中,宋国用的是泗上发行的钱币,买的是泗上的货物,说的也是和泗上几乎可以通用的语言,用的也是泗上的那一套道义,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否则的话,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师的宋国义师驻扎在商丘,从上到下宋国公族一点都不能控制,就算反对又有何用?
加上诸子百家在宋国行政,宋公实际上早已成为了一个吉祥物。
他继位为宋公之后,整日担忧墨家会“清扫一切蠹虫”,将他的一切都剥夺。一旦那样,他实际上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好在经过墨家的改造,宋国公族的经济基础已经完全改变。
先是宋公将土地分配给民众耕种,承认了民众对宋国公族禄田的使用权,还有大部分已经被民众强制赎买归了私有。
公族又驱赶了商丘城外的一些土地的民众,收回了使用权,让他们前往别处开垦,由墨家出这个钱,集中起来的土地宋公雇佣专门的人进行经营管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贸易、作坊等泗上行业的股份,这也是宋公今后的生计。
经济基础的改变,使得墨家可以不和宋公计较,你既已经主动或者被动被迫地转型,你我之间又无私怨,那就可以放你一马,这和楚国君臣还不是一回事。
至于说询政院大尹,那就是个屁,宋公如今还有利用的价值,询政院大尹屁用没有,因为询政院大尹可以推选,而推选之后询政院决定宋国并入墨家将来九州天下的一部分,需要宋国去桑林社祭祀一番却不需要旧的询政院大尹。
宋国的事没有太多需要解决的,各地的情况虽然各有不同,但终究都已经在那场大战之后粉碎了旧的统治阶层,改变了生产关系,到最后总会殊途同归。
宋公宣布退位,也就意味着墨家可以绕开非攻盟约,正式从宋国出兵,攻击楚国残余的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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